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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两市各方六百步,不过李曜实测之后,发现其实要大一些,但是均不超过后世一平方公里的大小,相对于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来说,这点商业区实在是太小了,仅仅占城市总面积的百分之二。加之高宗武周时还在东西两市设立了常平仓,修建了放生池,又占用了相当一区地盘。常平仓的储粟大约在二三十万石之间,其面积不小。常平仓加放生池以及市署管理机构占地之后,真正的贸易区域实在寥寥无几。在这样一个面积和空间十分有限的市场中,到底能容纳多少大商小贾,有多少普通居民能够受惠其间,是大有疑问的。而在李曜问过随行官吏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东西两市并不是为一般居民服务的市场。
同整个城市布局相适应,东西两市的建筑规整划一,由井字形街道把市场划分为九个区域,市中央设置市署和平准局进行管理。各种店铺集中设置,形成不同的“行”。为了求得店铺的整齐,中宗时曾专门下诏称:“两京市诸行,自有正铺者,不得于铺前更造偏铺。”这种禁置偏铺的做法,显然不同于今日的禁止占道经营,因为唐代两市的道路两侧有两米多深、近一米宽的水沟,偏铺不可能伸展到水沟之外的街道上。各行的集中设置、显然不是经济规律的反映,而是官方控制的表现。
所谓的“行”,并不是由贸易活动自然形成的行业,而是古代在行政干预下形成的“某某一条街”。这种集中设置的行,不是商贸活动的发展需要,而是一种“供给”制的需要。如果从东西两市主要是为政府服务的角度来考察,从政府的“方便”来考虑,不难得出合理的解释。
东西两市的位置,都临近皇城和宫城,显然其贸易活动主要是为皇室贵族和官僚集团服务的。而西市的繁荣,又以“胡商”最为著名。胡商所经营者,多为珠宝珍贵,非寻常百姓可问津。因此,东西两市,从设计思想到实际效果,主要是为宫城和皇城以及周围的官邸豪宅服务的,“公款消费”有可能占主要地位。李曜忽然想起后世许多文章引吴凑任京兆尹时请客一事为例来说明两市饮食业的繁荣。“两市日有礼席,举铛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馔,常可立办也”。其实,这同后世某些贫困地区的餐饮业和娱乐业畸形发达没有什么两样。以东西两市某些豪华奢侈消费说明长安城已经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本身就论据不足。另外,最为文人称道的平康里(坊),即青楼,恰好就紧挨着皇城。所以在李曜看来,即使在古代中国,色-情业只有紧紧傍上权贵才能昌盛,似乎也早已成为铁定的法则。
东西两市的店铺规模都不大,李曜随意看了看,最长的不过三丈余,最短的只有一丈余,进深均为一丈余。不过他又发现,许多店铺乃是官贵修造,租赁收利。从店铺的租金来看,其商业的繁荣程度颇有疑问。众所周知,租金的高低反映着铺面商业利润的高低。而在唐朝最为繁盛的时期,官定租金限价月不过五百文。玄宗曾为此颁发诏书称:“自今已后,其所赁店铺,每间月估不得过五百文”。显然,由租金之低可以推测出一间铺面的每月利润是十分有限的。
至于唐朝中期以后,朝廷对两市商贾的“借钱”盘剥,增加商税,括僦柜质,间架除陌,特别是宫市白望,对商贸活动的打击摧残累累见诸史篇。这时候李曜想起来一件事,德宗在建中三年“借京城富商钱”,“大率每商留万贯,余并入官”,“大索京畿富商,刑法严峻”,“人不胜鞭笞,乃至自缢,京师嚣然,如被盗贼”,才搜刮得八十万贯。经京兆少尹韦祺建议,又按僦柜质库法,四取其一,再搜刮得二百万贯。这样一场声势浩大、动用国家暴力、激起了罢-市抗议的行动,几乎扫荡了长安市场,所得不过如此,仅够帝国两个月的开销。即使考虑到富商的抵-制和隐匿,也反映出长安商贾的资本和流动资金十分有限。长安市场的所谓繁荣,由此可见一斑。
唐都长安在中国都城史上具有代表性。长安城的设计建设,就其本质来说,是皇权的物化,它给予人们的观感,是天子的威严和王朝的神圣,是和当时的皇帝制度紧密结合为一体的。它充分反映了其作为政治中心的威严,而远远没有经济中心的风采。
对于这样一个长安,李曜显然是不会满意的。改造长安,势在必行。
当然,这得等眼前这一场与李茂贞之间的战争取得胜利之后,才能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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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温回汴州已一月。兖州来报,葛从周病情稳定,日渐好转,手脚已能活动,也能说得简单话语。朱温这才心安,令他安心养病;同时决议三伐河北,他想着张存敬在众将之中跟随自己最久,遂拜为河北招讨使,带领氏叔琮、杨师厚、徐怀玉、康怀贞、王重师部并魏博兵共计五万军讨伐燕、定。
张存敬五万大军此番绕过沧州,兵锋直指幽州,势如破竹,仅一月时光,连下景、瀛、莫三州,合县城共二十余座,军至瓦桥关下。刘仁恭前进显然不能,只能固关自守。此时北方刚刚入冬,忽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军士衣着单薄。张存敬宣谕众将道:“大王志平河北,今已三番用兵,莫非要功败垂成么?”
诸将皆回应道:“倘是不愿,却该如何是好?我等愚鲁,全凭招讨决断。”
张存敬道:“我意!中山近在咫尺,而雨量较小,道路仍能通行,可先攻取!”众将从命。张存敬遂移师定州,分氏叔琮、杨师厚两万兵取祁州。
那前时的中山(义武)节度使王处存早已亡故,其子王郜袭位,也取晋王的郡主为妻。闻张存敬来犯,便派季父(叔叔),都知兵马使王处直率五万大军拒敌。
王处直说道:“汴军来势汹汹,因大雨而移师攻我,军士衣着单薄,必不能持久,请依城为栅,待其师老而出击。”
孔目官梁汶自认受王郜宠信,此时忍不住显摆一下,说道:“昔日燕、赵兵曾以十二万攻我,当时我军不满五千,犹能一战而胜。今张存敬兵不过三万,我军却已有五万,怎么反而怯战,欲依城自固呢?”王郜便以梁汶说的有理,令王处直领兵出击。王处直无奈,只好出兵,两军相遇于沙河边的怀德驿。
话说汴、定两军相遇在沙河边的怀德驿。张存敬从容御敌。那义武虽有五万众,却是十几年少有实战过的,怎敌得过汴军久战之新锐。一番厮杀,义武军大败,死者过半,丧失大将十五名。王处直由亲从保护,逃回城中。
梁汶对王郜说道:“处直败军之将,当论罪定斩,以安军心!”
王处直怒目铜铃地呵斥道:“梁汶无知,妄言出兵,才至有此败,这等祸国殃民之徒,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那王处直乃是王处存的同母胞弟,年岁虽然长王郜不过几岁,在军中却是很有威望,才情也是远在王郜之上。王处存弥留之际,本来是要将州事付他的,正因为梁汶谏言:“有嫡子不当传弟!”方使得王郜袭位。这番王处直与梁汶摆开了你死我亡的架势,在座的将吏便纷纷声援王处直,要求处死梁汶。
王郜此人才情确实平平,见了这般情况,北面而坐却惊骇的不知所措。只见边上有一人凑到王郜跟前,说道:“郎君还是先从众人之请吧,否则恐将有废立之灾呀!”
王少帅转头一看,才知此人乃是安元信。这安元信出生将门,自幼习骑射,曾事李克用,曾跟从李克用镇压黄巢起义,僖宗光启年间,吐浑赫连铎部寇掠云中。李克用闻讯后即派安元信率兵前往抵御,结果在居庸关被赫连铎击败。因李克用治军严厉、性格急躁,安元信怕回去受罚,于是投奔定州王处存,受到厚待,被授为突骑都校。
他当时逃到定州,被王处存收留,王处存将情况言明李克用。李克用看在王处存的面子上,赦免了安元信之罪,许他留事中山。王处存于李克用加封晋王那年病卒,安元信便成为王郜的亲信。王郜很是倚重他,乃将梁汶处斩。
王处直既除梁汶,便请王郜移书张存敬,求罢兵修好,以缓其师,然后向晋王及刘仁恭求救,或可保的中山。王郜六神无主,哪里还敢不从。
张存敬接到王郜书信,却一眼看破,说道:“此乃缓兵之计!我必须在晋、燕援兵到来之前,攻下定州。”遂下令全力攻城。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并进,不几日已攻陷外郭。
王郜大惊,问策安元信。安元信说:“势已难支,只有先往太原避难,徐图收复。”
王郜想只有这条法子了。却听王处直又不赞成,挥泪泣谏“不可弃了你父我兄之基业!”这显然是自编自导的演戏。
王郜其实心如明镜,将士多不听己,都是被这个季父收买了,但此刻无力回天,也就去意坚决,乃对季父说道:“侄儿无才无德,不能守的父亲基业。今日就将中山托付给季父,愿季父能存我中山王氏。”说完,移交符印,自携妻小及安元信往太原去了。
王处直成功取得定帅,但是他利用外敌入侵来夺位,也不免因小失大。虽然他事后率众力保牙城,以致张存敬一时也不能攻下,但易旗改附,屈身为仆已是在所难免。
晋王李克用得知张存敬移师中山,未待王郜求救,其实已派周德威率二万大军自飞狐关东下来救,可惜王郜与安元信全然不知。此时周德威已下飞狐关来,正在往定州赶。可王郜走的却是缚马关,与周德威错过了,到太原后才得知,因而悔恨不已,忧愤成疾,不久就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
周德威下飞狐时,梁军氏叔琮、杨师厚已经攻下祁州,恐州民为变,竟然大肆屠城。杀得是“心情酣畅”,而后再将大军北上声援张存敬。
周德威得军报,对部众说道:“氏叔琮惨无人道,杨师厚太原叛逆,这等为虎作伥的恶贼,某等太原之将,必须给他们点教训。”众将皆尽同意,于是加速南下,拦截氏、杨。大军行至望都,两军相遇,周德威二话不说,挥师冲杀。
杨师厚由鸦军叛逃,见到周德威有心心虚,因而避战;氏叔琮呢,还陶醉在挥舞屠刀的快感中,不意周德威突至,仓促应战,怎能不败?二人战败,急忙往魏州溃逃,半路上正遇到朱温亲自带兵来。
朱温此时怎么会出现呢,原来,他收到军报,得知张存敬攻瓦桥关遇到大雨,移师定州。就料到军士必定因雨而寒,在一个,也是为张存敬鼓气,便亲自押送过冬棉衣赶来。他见到氏叔琮、杨师厚败逃,又听说他俩屠杀祁州,那心中无名怒火犹然升起三千丈,欲斩二将,却被刘捍劝谏,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饶他二人性命,可换来忠心。朱温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将二人降职留用,一道进军望都。
周德威得知朱温亲自到来,又得知王郜已弃城逃往太原,估摸中山已难保,想想自己手头兵力不足,就算搞得定张存敬,也搞不定朱温,只好也退军了。
朱温来到定州城下,给将士分发过冬棉衣,汴军因此士气大振。此时张存敬已攻牙城数日,城几乎就要摧毁了,于是就来挖最后的一篑土。王处直在城上看见朱温亲自到来,也就知晓天命如何了,于是请与朱温答话。
城楼上,王处直对朱温高呼道:“本道事朝廷尽忠,在大王面前也未曾相犯,却为何来攻我?”
“你为何依附河东,屡屡为其爪牙?”朱温冷冷回道。
“我兄长与晋王同时立勋,封疆临近,并且结为婚姻,修好往来,我依附河东便是常理。大王如果不满意,我王处直请从此改图,如常山之状,伏事大王就是了。”
朱温大笑道:“王公果然识时务!我也惜兵爱民,不忍取代,就为公奏请义武节旄,不要忘记向我朝贡。”于是再令刘捍单骑入城宣谕。王处直受命改图,以帛缯十万犒师。
而幽州那边,刘仁恭得到王郜求救,也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就派刘守光率大军十万来救定州,可惜他这十万大军却多是强掳充军的百姓,未曾训练几日。刘守光军至易水边,已闻王处直受降,中山改图,于是就地扎营不前。
张存敬对朱温说道:“刘守光扎营易水,正在进退两难之际,防备必然松懈。末将请往袭营,必可大胜。”朱温以为然。果然,次日张存敬回报,易水奇袭成功,斩获六万众!朱温对此十分淡定,这似乎都是在意料之中,对结果似乎还不满意。他对存敬说道:“刘仁恭乃是鹰鸷,不可再留,必须全力攻下幽州!”
张存敬领命,方欲领军而去,却不料崔胤派信使携带书信赶到定州。朱温看后,面无表情,权衡轻重半晌,他便将张存敬唤回,对他道:“长安有变,攻取幽沧暂先搁置。”恰好刘仁恭因易水大败,也遣使来修好,请幽、沧如赵、定事,并送幼子刘守奇为质开封。朱温正好乐得作个顺水人情,当即准许,取来人质并钱帛近百万返回汴梁,处理长安之变。此战之后,河北于是改易,魏博、邢洺、成德、义武、义昌、卢龙六镇全部臣服汴梁!
却说长安之变,是什么情况?这要从崔胤拜相说起。景福二年,崔昭纬联合李茂贞推荐崔胤为相。可是崔胤为相后却朱温暗中相通,反把崔昭纬逐出朝堂,绝岐山而附汴梁,把持朝政。李晔深知崔胤是大奸巨滑之臣,先后于乾宁二年,王珙兄弟争河中时;乾宁三年,李晔幸华州时两次罢相。然而崔胤却两次均依赖朱温,使李晔迫于形势,无奈两次罢黜都是不足半年后,被迫起复。等到朱温伐河北,擅自用兵,李晔欲使藩镇罢兵,却又不能制止汴梁,崔胤每每在李晔面前为朱温歌功颂德,使的李晔大为恼火。正逢岭南清海节度使薛王李知柔大病弥留,请除代。李晔俟机而出崔胤为清海节度使,三次罢其相;以王抟代替。
崔胤盛怒,仗着朱温的势力,竟然不行,找到左谏议大夫韩偓处,向他诉愤道:“如今天子身侧,神策军、枢密使仍为宦官掌握,神策军两中尉刘季述、王仲先;两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勾结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左右天子耳目。我崔胤为相,勤勤恳恳,辅弼朝政,今日罢相,也是被四宦竖所诬谮。宦竖不除,国无天日!请致光兄在天子面前,为我仗义一言。”
那韩偓即是昔日与梁震、敬翔等同为郑府落第秀才的韩致光。罗隐尚书省题反诗当夜,众人全都脱离长安,远走他邦;韩偓独归万年乡下,仍不忘取功名之路,仍把圣贤书来读。待到黄巢覆灭,僖宗回銮,再一试而中第,官一路做到左谏议大夫。李晔在华州时,用朱朴无功,韩偓乃上言,请天子韬光养晦;李晔派太子游说藩镇,请息兵养民,也是韩偓的主张。自此为李晔所依重,出入于天子身侧,李晔常与他单独探讨天下大事。崔胤深知其地位重要,尽管职品在己之下,也是主动去笼络。韩偓却是嬉笑应对,既不与他同流合污,也不指责他恣意妄为。
今日却见崔胤寻来,要求协力铲除宦官,这完全出乎韩偓意料之外。他深知此事甚为棘手,略一思考,回道:“为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缁郎今日罢相,何必迁怒于人。天子圣明,他日知缁郎委屈,必然再次召回,此处我韩偓可为你一言。南衙北司系天子两翼,愿缁郎勿生倾轧之念!”
崔胤自讨了个没趣,叹道:“致光愿作和事老,抱愚忠李唐之心不死,我崔胤不强迫。然而有一言相劝,愿公深思。李唐危殆,亡已无日,取而代之的必为藩镇之强者。北司依附晋、岐,可是晋、岐已衰,今时的强藩,唯汴梁一家,河北即将归服,东平王取天下指日可待!致光须为他日荣辱早作打算!”说完乃退。
韩偓待崔胤走后,急忙入宫,觐见李晔,奏道:“崔胤不可罢相!如今南衙北司,互为朋党,各自依附强藩,势力相对平衡。崔胤一旦罢相,必致南北攻击,无论谁胜谁负,平衡一旦打破,则加速国家灭亡!”
李晔闻言心中有气道:“近日坊间传遍俚语‘天子出幸易,崔胤罢相难!’朕不信,国家拿那些武藩没奈何,还奈何不了一个文相。”遂不从韩偓,传诏崔胤即刻赴广州。
崔胤无奈,只好起身。临行却修书两封,一表朝阙,一移汴梁。给汴州朱温的自然是把情形描绘成自己委屈,对汴州不利,请朱温出手;而给李晔的奏表,是这样写的:
臣离中枢不可悲,可悲者宦竖专横,陛下必为蒙蔽,甚有废立之忧。臣临行涕泣顿首,宦竖务须剪灭,除恶务尽!则朝堂清明,社稷可存!
李晔见到这奏表,怒不可遏,便问王抟对这事有什么意见?
王抟见天子问话,从容奏道:“人君当明识大体,无所偏私。宦官擅权的弊端,自古便有,谁人不知?看眼下的形势不可猝然剪除,国家如今多灾多难,宜等候这些灾难渐渐平息,再乘机会。”表明态度后,又说道,“愿陛下不要将臣说的话轻易泄露,以加速奸小妄起变端。”
李晔深以为然。然而李晔不轻泄,崔胤难道就不能知晓?李晔身侧早已布满其耳线。王抟将宦官定性为“奸小”,传到崔胤耳里,却以为是指己,遂于赴任途中,再上一表,道:
王抟奸邪,已为宦竖辈外应,陛下切不可听之!
当时正是征服常山后,朱温回到汴州。接到崔胤书,便上表称:
王抟与枢密相表里,同危社稷。崔胤不可离辅弼之地,请陛下收回成命。然则,臣将携兵入阙,清君之侧!
表章连奏数道,李晔畏惧藩镇,见表大惊,更何况此时举朝正因为王镕改附而震荡不安。李晔怕朱温出兵干涉,迫于无奈,只好将崔胤召回。当时崔胤方行到湖南境内,正应了坊间“天子出幸易,崔胤罢相难”之说!
崔胤三罢三复,与朱温内外勾结,遂将王抟与两枢密宋道弼、景务修罢出朝廷,不久又想赐三人自尽;因刘季述、王仲先掌管宿卫,手中有兵,尚未敢轻动;而以另一宰相徐彦若位在己上,硬是逼其辞相,出为清海节度使。自此崔胤专制朝政,势震中外。
然而王抟罢相,却惹恼了河中节度使李曜。李曜能有今日,王家出力甚多,而且按照他的规划,今后需要用到王家的地方也颇为不少,因此一闻王抟罢相,深恐他遭遇不测,于是立刻起兵,西进关中,要“迎官家回銮长安”。
等李曜到了关中,不久即平定同华,韩建束手就擒。李曜花了一个月时间整编华州新军之后,闻朱温在此北伐河北,遂放下后顾之忧,只留一军镇守华州、潼关,自己亲率大军西进与李茂贞争锋。
再一次使用围魏救赵之计调动李茂贞让出长安之后,李曜领兵进入长安,又派开山左军东去接李晔回銮。
待李晔回到长安,李曜忽然上表,主要说了两件事:其一,为朝廷安危计,请官家再设左右羽林,拱卫长安,因有神策军在,左右羽林可暂驻京畿附近军镇;其二,弹劾崔胤,并为王抟鸣冤,请李晔为其再复相位。
第211章 掌控四镇(九)
李晔此次得回长安,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原本对沙陀势力疑虑甚深,谁料数次拯救大唐、拯救他这个皇帝的,竟然都是沙陀。李克用不必说了,李存曜的河中也是河东属镇,说起来,当初皇兄(僖宗)虽然千错万错,可将李克用列为宗室这步棋,算是真走对了。
前日,检校中书令、河东四面总揽后勤诸事调度大行台尚书左仆射、河中尹、河中晋绛慈隰等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子少保、冠军大将军、上柱国、陇西郡公李存曜上疏,请恢复王抟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次日一早,李晔便宣谕制文,使王抟正式复职。
王抟则于复职当日上疏,赞同李曜请重立左右羽林之奏,并请将左右羽林归于南衙。李晔紧急召见一干朝臣,开延英召对,商议此事。
枢密使刘季述强烈反对重立左右羽林,认为该军废置已久,神策军作为天子禁军,多有大功,骤分其地(注:因为李曜要求左右羽林屯驻在长安城外近畿诸军镇,这些军镇本属神策。)必使神策上下不满,不利于京畿安宁。
王抟正欲驳斥,李曜却淡淡地插了句话:“神策不满?”
刘季述被他眼神一扫,腿肚子有些发软,迟疑道:“这……军士若失军镇,必然心有所怨,此亦常情。”
李曜微微一笑,朝李晔拱手道:“神策作为天子禁军,原职拱卫长安,然则近年来,神策军威丧尽,累官家数次乘舆播越,可谓无能之极。既然神策不足以拱卫京畿,再立羽林,有何不可,有何不该?”
刘季述面色涨红,争辩道:“自巢贼作乱,神策一直未曾恢复元气,但近来已勤加训练,战力渐复,拱卫京畿,不在话下。”
李曜哈哈一笑,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刘枢密对神策果然知之甚深。既然如此,陛下,臣请陛下命神策出征乾州,击败岐军,以正其名。”
李晔哭笑不得,神策要是打得过李茂贞,还哪有现在这么多事,但李曜如此正儿八经地说了出来,显然只是为了将刘季述一军,他对宦官从无好感,自然不会为此驳了李曜的面子——实际上他现在人在屋檐下,也没这胆量,当下一脸正经,点头道:“朕意可行,刘枢密,你为神策左中尉,此事你看如何?”
刘季述不仅面上血红一片,而且青筋凸出,他哪里不知道神策现在的实力,就连华州的韩建逼迫皇帝,神策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在李曜出兵之后,突然反戈一击。韩建都奈何不得,何况李茂贞?李茂贞本就是神策出身,对神策了如指掌,神策军中还有不少将领与李茂贞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神策出征李茂贞,还没动兵就已然败了!
这老宦官也是能豁得出脸皮的人,当下干笑一声:“神策虽有心一战,毕竟兵力不足,装具未齐,粮草也颇不济,护卫近畿或可勉力为之,出征凤翔则实有不便……凤翔边军强悍,如今可以克制者,唯蒲帅而已。若蒲帅愿出兵击之,老奴愿为蒲帅牵马执缰,摇旗呐喊,略振军威。”
李晔决定不了河中军的事,只能拿眼去看李曜如何回答。李曜哂然一笑:“李茂贞狂悖,军逼长安,使官家乘舆播越,其罪之大,实难再赦,臣为天子藩篱,若陛下委臣征伐,臣自不敢违逆,必倾心尽力,剿平逆贼。不过,臣毕竟是河中节度,未免物议,势必不能久留长安,征伐过后,必然回镇。然今日有李茂贞,来日未必不会再有这等悖逆之徒,若天子禁军乏力,总不能一有征伐,便召臣来。虽臣愿为天子尽忠,毕竟为藩镇节帅,境内也未必常年安靖,一俟有所牵绊不能前来,如何是好?因此臣以为,出兵击岐无妨,再立羽林也是势在必行。”
刘季述一时语塞,王抟立刻奏道:“臣以为蒲帅所言极是,神策为朝廷禁军,屡立大功,确实不假,然则近年来屡败于贼寇,已难独自拱卫京畿。国朝原有十六卫禁军,后因事渐废,如今既然事有不谐,何不再立,以观其效?再者,十六卫禁军也非立刻全置,只是先置左右羽林,依蒲帅所奏,每军编额七千,两军不过一万四千之数,难道便使神策生怨了?愚以为神策久沐圣恩,断不至于如此。”
他这一开口,一干南衙朝臣立刻跟进,有一个算一个,均是极言再立羽林的好处。
李曜冷眼旁观,心中暗笑:“南衙众臣只知道我将羽林划归南衙管辖,乃是对抗北司的一大利器,却不知道我这羽林,可并非当日太宗朝时的羽林。划归南衙,只是未免物议,而且还能得朝臣赞许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这次出兵,王抟与我便是真正的达成了‘统一战线’,有他在朝中为相,我就真让羽林听命南衙,又有何不可?反正‘军政委’制度一旦落实,今后真到了决断大事之时,还是得由我来拿主意。”
李晔心中对南衙再立羽林之事本就千肯万肯,所虑者不过神策军而已,现在有李曜表态,那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河中,他在河东的声望如今也只在李克用之下,这番话说出来,甚至能代表整个河东,刘季述就算再怎么反对,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朝廷物议也是主张重立羽林,内外重压,刘季述独木能支?
当下他便立刻定了调子:“既然朝臣藩镇皆以为再立羽林势在必行,朕从谏如流,便准了此事。”他心里虽然希望将左右羽林抓在自己手中,但也知道这必不可能,李曜费尽心思做成此事,岂能是毫无私心?当下便朝李曜道:“爱卿为此事颇费心思,料来对这左右羽林大将军的任用,也有所考虑,不如今日一并道来,朕好与众卿家商议。”
李曜心道:“这皇帝总算还懂点常识,知道我不是来赈济灾民的。”当下便道:“此前在华州时,韩建冤杀捧日都头李筠,这李筠乃是当日石门扈从首功,无过而杀,实乃奇冤。”
李晔有些愕然,他自然知道李筠“被杀”十分冤枉,但当时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李曜说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当下干咳一声,道:“唔,李将军之事,确是冤屈,朕正欲下诏为其平冤昭雪……”
“这倒不必了。”李曜拱手道:“天佑大唐,李将军爱兵如子,素得将士之心,因此其麾下众将合议,乃以瞒天过海之法,使死囚冒充李将军,蒙混过关。月前臣领军克复华州时,在城中清查,发现李将军健在,本欲延揽至河中,奈何……”
他说道此处,叹息一声,似乎无限遗憾:“奈何将军心念官家,不肯屈就。臣敬李将军忠义,愿举荐李筠将军为左羽林大将军。”
这话不仅李晔大为惊讶,就连众朝臣也惊诧不已,第一是惊诧李筠居然没死,第二是惊讶他不肯投河中,第三则是惊讶李曜真肯放他走,而且推荐其为左羽林大将军。
李晔心中暗喜,羽林军是今后平衡神策的本钱,若是李筠出任左羽林大将军,实在是一大喜事。至于李筠不肯投李曜,他其实也未必全信,但也并非完全不信。毕竟如今虽然皇室衰微,但天下仍是李唐的天下,作为天子禁军将领,至少从门楣上要好过藩镇。特别是河中与河东本是一体,河东诸藩,历来重用之人大多都是出身代北,而且河东也不缺猛将,李筠去河中,的确不如留在长安。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就是这般道理了。
在李晔看来,李曜之所以在延揽失败之后仍愿举荐李筠来任左羽林大将军,也是有道理的。此举既可以显示他李蒲帅忠心无二,又可以赢得李筠好感,今后羽林军至少对他不会有太大的恶感,既得名,又得利,何乐而不为?
因此李晔只是下意识看了众朝臣一眼,就主动道:“若是李筠,朕意甚佳。”
朝臣们一看皇帝已然同意,而且想一想,用李筠总比用别人好,便也纷纷赞同,只有刘季述在一边闷不吭声。
李晔也不管他,当下把这件事决定了下来,然后又问李曜:“左羽林大将军既定,不知右羽林大将军人选,爱卿可有考虑?”
李曜拱手道:“回陛下,臣观禁军近年之战,实缺训练,更缺实战,愚意内举不避亲,举荐一位真正长于战阵的虎将,为右羽林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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