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何当共剪西窗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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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的盛夏有些燥热，默啜顾及着璇玑身子才好，没让人用冰，自己打一把孔雀羽毛做的骨扇，难得外面来一阵风，吹的紧闭着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响，默啜才有些睡意，却不想刮翻了不少毡帐。左相连夜来报情况，把默啜吵醒。默啜极快地调了城中兵力去帮助居民修复毡帐，回去却没了睡意。

左相来时，浅眠的璇玑随手披了件厚实的外衣，遮住裸露的身子，就跟着默啜起身。左相就等在寝殿外的花厅里，倒是不必多走路。

外面风刮的凛冽，声音像是厉鬼扯着沙哑的喉咙嘶鸣。

“桃知，让厨房的李师傅备些南齐的甜点，明日小王姬要来做客。”璇玑吩咐守夜的桃知道。她有些难以安睡，即便是睡前了服了安神汤。默啜知道她睡不好，还是执意陪着她。

她出嫁时南齐送来大批匠人做嫁妆，还送了专门为她做各色糕点的师傅。

璇玑深知，想要把一个人从心里彻底抹去是有多难。默啜不许她的身边人提起斯兰，也换掉了格尔木宫的所有摆设，连她的首饰都重新做了一批。北庭勋贵们也心知肚明，新汗王的王位并非先汗王所传，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辅佐新君。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斯兰的存在，提起他时只说是先汗王，不提封号，不提尊荣。北庭上下没有哀荣，连大阏氏都没有服丧或殉葬。

若斯兰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把所有人都宰了。

桃知跪在榻前，为璇玑掖紧了被角，上好的水红色织花连云锦被做成杯面，里面塞着雪山之南最好的羊绒。

“桃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对我说句实话。”璇玑挽住桃知的手，她无名指上的鸽子血戒指冰凉，像是一滴血那样刺眼。

“你想念以前的日子吗？”

璇玑的话让桃知脸色一变，低声道：“主子，这话说不得。”

“没有什么说不得的，只有你我二人。我们就当说说心里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桃知低下头道：“奴婢家中有父母，心里还有牵挂之人，若是说不想，是骗主子的。可汗王比原先那位，对主子要好上千万倍。主子“桃知忽然抬起头，“奴婢要侍奉主子一生，到主子厌弃的时候。”

牵挂之人？

璇玑不禁笑笑，笑得有些茫然。

默啜回来时，璇玑坐在床上，握着她侍女的手，面上带笑。

“你怎么还不睡？明日格日乐来，又要闹一天。”默啜说着，挥退了桃知。

璇玑缩进被子里，枕着手臂睡下。默啜自顾自地解了披在身上的外袍，除了靴子，从身后抱住她，“待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去城外的大青山上，去骑马，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光裸着上身，背上的图腾在清朗的月光下格外显眼。默啜曾打探过有没有方法可以帮她除去图腾，可所有大夫都说，图腾神圣，不敢下手，颜料的配方保存在上师手中，也无法用寻常法子除去。

当年斯兰给她绘制纹身，是为了给她屈辱，也是为了摧残她，让她永远臣服在自己脚下。绘制图腾十分痛苦，那图腾与她血肉相融，几乎要了她的命。

默啜听着璇玑不说话，她的呼吸逐渐均匀，

“睡吧，阿璇。睡吧。”

璇玑睁着眼，听到默啜说的每一个字，心里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复。

她当年几乎断了活下去的**，斯兰看她看得紧，不允许她独处，还要夜夜去羞辱她。既然死不了，那不如好好活着。她痛恨斯兰，所以盯上了斯兰的弟弟们。染干对阿史德氏一往情深，处摄图喜好狩猎，对女人敬而远之。默啜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璇玑在南齐宫中见得多了，自然知道真假。璇玑自以为引诱了默啜，却不想，是默啜引诱了璇玑。

般若醒来没见着大母，瘪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姆妈们怎么哄都哄不好，只得让人把般若抱过去。璇玑不过是与格日乐说了几句话，就听见门外小姑娘哭了起来。

格日乐也是小孩子心性，见着般若哭闹的样子十分头疼，到璇玑怀里却乖得像是只小猫，哭笑不得。

“也只有王嫂这般好脾气，我最怕的就是孩子哭。”格日乐最喜欢格尔木宫的甜点，所以早早腾了肚子，到璇玑这里吃各色甜点。她搓搓手上的残渣，抬手捏了捏般若肉乎乎的小胖脸。

璇玑熟练地抱着般若，小姑娘哭的鼻子红红的。璇玑笑道：“你迟早要嫁人，嫁了人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谁都是头一回做母亲，总是学会的。”

说起嫁人，格日乐那双明亮的眼瞬时黯淡下来，“王嫂。”

默啜已经对格日乐说了，如何解决退婚。格日乐不大高兴，默啜只当她是觉得自己丢了脸面，也是小孩子心性，不能让人抢走自己看中的“布娃娃”。

璇玑柔声劝慰道：“婚姻里若是只有敬，没有爱，对两个人都是折磨。你喜欢谁，等过一阵子便让汗王为你赐婚。你若是不好意思说，嫂嫂替你说。让你去神庙，是为了保住你的颜面，不至于说难堪。”

格日乐泫然欲泣，开口道：“王嫂，我喜欢阿苏勒。我的婚姻里有爱！”

她这话一出，璇玑的脸色变了。

格日乐看着璇玑面色沉的像是乌云将至，一旁的般若不敢哭，也不敢笑，姆妈见着情势不对，将般若带出去吃糕点。

“王嫂，我只想嫁给阿苏勒。他不喜欢我，我便想法子让他喜欢我，我可以等。”

璇玑看着格日乐那一脸渴望的样子，她天真烂漫，深陷于年少春心懵懂。

璇玑不却永远都不敢想，不敢回忆。

她有些愤怒，抬高声音道：“你是王姬！是大可汗的妹妹。何必纡尊降贵，去讨好一个男人！”

格日乐何曾被旁人训斥过，她想要的从来都能得到。她猛地站起来，“王嫂！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我可以去讨好他。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旁人，我只想让赫连阿苏勒做我的丈夫。”她说着便哭了起来，张着嘴喊着，丝毫不顾颜面。

璇玑回过神，深呼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格日乐，你可以嫁给阿苏勒，你可以做他的大妃。你要想好，去了西海，没有你王兄护着你顺着你，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他想纳多少妃妾，便有多少女人上赶着去讨好。他几天，几个月，几年都不来看你，你拿他也没办法。”

她一字一字地说：“格日乐，你能守着一处帐子，每日都靠盯着飞起来的麻雀消磨时日，等着自己丈夫垂怜吗？”

还未等格日乐开口，她已经被璇玑的话打翻了，璇玑又道：“你我皆是皇女，前十几年都顺遂如意，唯独婚事不能顺心。我的丈夫三妻四妾，但他心里有我。你的丈夫三妻四妾，你又能做什么呢？”

格日乐双目无神，捏着手里的槐花糕，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