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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泽州境内的情形,确认梁军在寒季冬季作战的优势很明显,韩豹当即将侦察的重心放到北面的蒙兀人身上,仅仅派三人照原定的计划前往潞州,而他则带着石如海等人以及张士贵、张士民兄弟俩,翻越皑皑积雪下的太行山,往河北故郡境内摸去。
即便早期执掌缙云楼,韩谦也就考虑往梁蜀两国部署秘谍,主要还是手里掌握的资源太有限了。
等到梁晋新的战事爆发,韩谦才派遣秘探潜过来,对晋国南部的情势有过侦察,但对晋国北部与蒙兀人交界的地区情况,以及蒙兀人占领云幽等州十余年来的经营情况,以及蒙兀人对梁晋交战的反应,暂时还没有顾及到。
走滏口陉、井陉翻越太行山前往幽冀地区最为便捷,但这两条通道被梁晋兵马对垒彻底的堵死。
附近的峰岭时也散布两国大量的斥候探马。
韩豹他们最后决定走白径,经历义州,从两国对峙相对松懈的区域穿过,一路匿踪潜行,十余天后抵达晋国所控制的河朔北部地区定州境内。
定州以及南面的恒州以及东南的沧州,隶属于晋国的成德军节度使府辖防区,也是晋国防范蒙兀人南侵的东线战区。
棠邑之前对晋国及河朔诸镇的局势只知道大概,难窥其间的细枝末节,这就需要韩豹沿路在隐藏身份的同时,还要千方百计的打听诸多细节,有条件的时候,还要安排一两人潜伏下来。
与之前搜集的情报对照,韩豹他们这一路潜踪匿形过来,也差不多摸清河朔地区大体的局势。
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将女儿嫁给晋太子石承祖为妃,很早之前就是太子石承祖的嫡系亲信,也因此才得以出镇恒定等州抵御蒙兀人从东线南侵。
不过,潞王石继源在太后张氏及枢密使刘筠等人的支持下篡位登基,王元逵并没有立时响应远在朔州的石承祖的号令举兵造反,只是派兵马封住井陉通道,拒绝接受潞王从太原府颁传的政令。
梁军侵入晋国南部地区之初,梁帝朱裕曾派使者前往恒州劝王元逵归顺梁国,但使者刚进入恒州城,就被王元逵斩杀,王元逵之后又将使者头颅交由随扈带回汴京,以示不降梁国的决心。
梁军进攻泽州期间,王元逵还一度请求潞王从太原遣兵,与成德军一起进击梁军,以解泽州之危,但不被潞王信任,成德军兵马也不敢孤军深入,甚至被当时的潞州守兵封堵在井陉之外。
泽州城失陷,晋国南部的残军龟缩回潞州城防御,王元逵想率成德军增援潞州,但井陉内部的承天军城被梁军先一步夺占。
成德军从井陉西进穿越太行山的通道被封锁住,而赵易都防御使张文礼看到梁军兵锋甚利,即便没有立时投降梁国,也是模棱两可的观望势态的发展,不仅拒绝出兵增援潞州,也拒绝成德(镇冀)军从其辖区的滏口陉借道西进。
目前,晋国在河北的两大军镇,差不多处于各自为阵的状况之中。
十二月底,韩豹与石如海、张士贵二人,追踪一队行迹可疑的车队,沿着溪谷走进定州西部的太行山东麓山区深处,在一条不起眼的山道尽头,眼前的情景叫韩豹他们感到深深的震惊。
山道的尽头是一座数里方圆、地形平阔的谷地,上方有溪河流淌下来,在谷地的一角汇聚成湖,又从下方的宽溪流出。
虽然溪河湖泊都覆盖在冰雪之下,但河道的模样还在那里。
山谷里修建数以百计的屋舍,被高大的栅墙围住,有军卒严密防守,禁止村民无故靠近。
数以千计衣裳褴褛的苦役,正从山里将铁煤等矿石运到山谷里。
要是旁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以为这里仅仅是成德军控制下的一座炼铁场而已。
河朔等地冶炼铜铁有上千年的历史,而梁楚晋蜀等国不仅中枢重视冶铁铸造等业,重要的军镇、军州都有掌握一定的铜铁冶炼铸造能力,以保证军队的需求。
成德军作为晋国五镇之一,麾下能有几座铁矿场、炼铁场,实在稀疏平常得很。
然而韩豹潜伏在山谷的高处,借用铜望镜往冶炼场内看去,成德军的这座冶炼场,分明采用的就是叙州最近几年才推广开的双炉炼铁法,实在是叫他们吃惊了。
而几座高炉都建在溪河之侧,看附属建筑结构,分明是连接炼铁炉、用作鼓风的大型水排。
而接下来几天,韩豹、石如海等人,除了潜入冶炼场抵近侦察,还绑了一名工师头领模样的人审讯,才确认这座治炼场乃成德军节度使府内吏王景荣于五年前差人所办,早年开采石煤、烧制石灰、青砖供给定州,两年前又用双炉法炼制精铁、打造大量的兵甲、战械,供给成德军将卒。
从前朝中晚期起,作为藩镇之首的节度使,在内宅使用宦臣已成常态。
石崇嗣建立晋国,对河朔诸镇控制力一直都不强,为了笼络其心,也一直默许河朔诸镇节度使继续在内宅使用宦臣作为一种特殊的荣宠。
通过讯问,也知道内吏王景荣早年在晋太子石承祖身边任事,与王元逵交好。早年王元逵在晋军不过是一员普通将领,他能得晋太子石承祖的信任,得以担任晋太子侍卫统领,将女儿嫁给晋太子为妃,一直到出任成德军节度使,王景荣在背后出谋划策、居功甚伟。
王元逵出任成德军节度使,王景荣就追随王元逵到恒定来,他也是王元逵最亲信的嫡系大宦。
确认这一切无误后,韩豹叫石如海将那名俘虏的脖子扭断,推入山沟里伪造成失足摔死的假象,再悄无声息的撤出,进入定州城外的一座农舍之中,之后将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写入秘信之中,着人立即返回棠邑。
韩豹身边的人手有限,当中还有七八人沿途潜伏下来,在暂时还没有在梁晋境内里建立稳定的通传渠道情况下,一封信函想要送到棠邑制置府,便要派人在梁晋境内藏匿身份跨越逾两千里山川,极其不易。
要不是特别关键的信息情报,韩豹他们都不会单独派人赶回棠邑送信……
……………
……………
韩豹在定州所写的秘信,传回淮阳,已经延佑五年二月初。
沿途没有暗桩居中接应、没有续替的人手,又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引人注意,不能骑马,更多时候要徒步避开人群赶路,遇到城池防塞要从山川绕行,还要应付山匪路寇。
要是普通人,恐怕花上半年时间,都未必能从定州走回到棠邑来。
随韩豹北上的斥候,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健卒,就算是如此,赶了一个半月的路,将信送到棠邑也是极快的。
“这个王景荣应该也是神陵司的旧属,而双炉炼铁诸法应该是姚惜水她们暗中传到定州去的吧……”
韩豹传来的秘信,奚荏转译过来,第一时间送到韩谦的案头。
二月初旬,棠邑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正午时分,韩谦穿着一件薄袄,坐在衙司后宅的院庭里,太阳晒在身上,正是舒适。
他接过转译过来的抄件,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说道:
“前朝覆灭于梁帝朱温手里,梁军对前朝的残余势力清剿、打击最不遗余力。而蜀楚晋三地,在前朝覆灭之前,虽然割据制霸地方,却也一直都奉前朝中枢为正朔,在前朝覆灭后对遗留势力的梳理也都相当克制、容忍,并没有赶尽杀绝——神陵司在晋国境内犹有根基,那是一定的事情,但目前还不能确认的,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的牵涉有多深。”
不仅仅梁晋楚蜀四国,南面占据岭南的清源军(静海节度使)刘氏,以及占据闽东的威武军节度使王氏,都是奉前朝为正朔延伸下来的地方割据势力。
晚红楼一度特别迫切想从韩谦手里得到祛瘴酒的药方,韩谦就怀疑他们跟静海军或威武军内部的神陵司残留势力还有密切的联系,却没有想到他们跟晋国的神陵司残留势力联系更为密切,竟然在五六年前就将从他这里得到的那部分《天工匠书》直接送到定州去了。
而在定州早在两年前就试行双炉炼铁法,这是《天工匠书初编》之外的内容,可见晚红楼这几年一直都有密切关注叙州的动向,从而很早就窃取到双炉炼铁之法。
韩谦对这些都不甚在意。
他是很注重保密,但他也不会因为纯粹为了保密,就不扩大生产规模,就不推广新技术的应用范围了。
晚红楼难以渗透到他身边来,但仅龙牙山里的冶炼铸铁场目前就雇佣近两千匠工做事,韩谦很显然不将他们都当成囚犯监管起来,这时候,大规模得到应用、同时又谈不上特别繁琐的新工艺被窃取,韩谦不会多吃惊。
他此时更关心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与神陵司的牵扯,以及他在梁晋大战中将会发挥怎样的作用,这极可能直接关系到北方乃至整个中原地区的局势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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