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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这么久,饿么?”

陈砚松将跟前的糕饼往前推了些,笑道:“厨娘已经弄饭去了,咱们过会儿就能吃了。”

“我不饿。”

盈袖摇摇头。

她还是不习惯被陈砚松这般死盯着瞧,有些怪怪的。

时过境迁,在桃溪乡时,她是贫家女,在陈老爷跟前拘着礼,要忍受陈南淮的羞辱;而如今,她是陈家失散归来的千金,那拘束也去了几分。

“陈老爷,我,我是不是你女儿?”

盈袖低着头,磕磕巴巴地问。

“你都知道了啊。”

陈砚松苦笑了声,忽然掉泪了,颇有些激动:“孩子,你难道不叫我一声爹么?”

盈袖干笑了声,这声爹,她现在还真叫不出来。

“我为什么会被大哥养大?”

盈袖轻咬下唇,问出这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原本今儿就是要告诉你的。”

陈砚松将茶盏放下,与身侧坐着的梅濂对望一眼,看向盈袖,叹了口气,道:

“孩子,你的确是我亲生女儿。”

盈袖掉泪了,低头默然。

“哎,这牵扯到咱们陈家一桩不堪回首的旧事,今儿你和南淮都在,我便都告诉你们。”

陈砚松搓着手,叹道:“你们的祖母是续弦,所以陈家嫡子有两个,我和你们的大伯。”

许是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陈砚松目中忽然闪过抹杀意,转而又是一派的温和儒雅,叹道:“老太爷看重我,有意让我继承陈家的家业,大哥自然容不下,再加上一些亲戚小人的挑唆,大哥视我为仇人,明里暗里不知给我使了多少绊子。”

听到这儿,盈袖心狂跳。

左良傅的确在信里给她说过,她有个大伯,可多年前,大伯阖家被灭门……难不成,真是父亲做的?

陈砚松自然将盈袖这惧怕的样子瞧在眼里。

男人转动着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唇角勾起抹难以察觉的笑。

原本,他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盈袖,也没想认回女儿,直接让南淮娶了这丫头,生下有他血脉的后代,他会在有生之年好生疼爱袖儿,便也算了,谁知横生枝节,左良傅这狗贼掳走了袖儿……

得亏他调.教出了荷欢,荷欢昨儿就将左良傅写的两封信重抄了份,给了他,这下,袖儿晓得她大伯的事,必然要跟他问清楚的。

想到这儿,陈砚松满面愁容,无奈道:“当年你母亲有了身孕,我没法在洛阳呆了,便借着做生意的借口,带玉珠去了曹县,极尽全力保护好玉珠。当时老爷子病重,派人捎信儿,说要立遗嘱,让我赶紧回洛阳。玉珠身子重了,无法上路,我便独自回去,谁知行到桃溪乡附近时,忽然被十几个杀手围攻,得亏梅贤侄和他父亲相救,否则,否则……”

听到这儿,盈袖也明白了几分。

她忙看向大哥,着急道:“那我到底是怎么丢的?我母亲到底怎么去世的?”

“全是我的错。”

陈砚松叹了口气,满面的愧疚。

“当时我在梅家养伤,恰好,梅家娘子白氏生产了个男孩……”

说到这儿,陈砚松看向儿子南淮,道:“我当时起了私心,万一玉珠生个女孩,老太爷定会不喜,我便再也无法同大哥争。所以我与梅家商量着,先抱南淮去洛阳顶一下,等我们这房渡过难关,再归还孩子。”

盈袖大惊,脚一软,差点瘫倒。

陈南淮竟是白氏的孩子!怨不得当日这对父子到桃溪乡后,刻薄的白氏忽然疯了似得嚎哭,说什么“我的儿,你怎么才来看你娘”……

瞧瞧,听见这事,陈南淮倒是收起了笑,但情绪并无多少波澜,只是淡淡地瞅了眼亲哥哥梅濂,一句话都没说。

“那为什么我成了梅家的孩子!”

盈袖越来越激动,直接问:“为什么我大哥要带着全家南逃!”

听见这话,陈砚松和梅濂再次互看一眼。

“当时我带着南淮回到洛阳,老太爷果然欢喜万分。”

陈砚松身子略略往前倾,注意着女儿一丝一毫的情绪,道:“我原本是打算,错就错了,就认南淮为子,派人与梅家商议此事,谁知,谁知……”

“让我说罢。”

梅濂忽然坐直了身子,看向盈袖,道:

“当年陈老爷待我家极好,让管事的把我父母全都送到曹县的别院,同袁夫人一起住着。后来,洛阳来人,对我父母说要买走弟弟,给我家一笔钱,让我们后半辈子宽裕富饶地过下去。”

梅濂手有些颤抖,似乎想起什么恨极了的往事,摇头一叹,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盈袖腿边,哽咽道:

“这全都是我的错,我以为陈老爷没这么好心,嘴上说买阿弟,其实是要杀人灭口,让梅家彻底闭嘴。我心一横,将他别院里的仆人、老妈子和管事全都杀了,袁夫人受了惊,早产生子……”

梅濂头越发低沉,咬牙对盈袖道:“我怕陈老爷知道后会泄愤,迁怒到阿弟,便抢走了刚出生的你,并把袁夫人关在别院的地窖里,举家南逃……”

听到这儿,盈袖愤恨之下,下意识扬起手,想要打梅濂。

手到男人脸边,生生止住。

这么多年,大哥待她如父如兄,可居然是害她骨肉分离的那个人。

“你,你怎么忍心!”

盈袖捂住发痛的心口,连退了两步,愤怒地瞪着梅濂。

“我生母疯了,她被逼疯了啊。”

“孩子,你别激动。”

陈砚松忙站起,疾走几步过去,想要环抱住女孩。可到底情分还生着,没好意思,只是轻抚着女儿的胳膊,柔声哄着: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梅大郎将你教养这么大,也算对咱们陈家有恩。”

陈砚松耐心地劝,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母亲……哎,是个没福气的,忆女成疾,得了病,早早就舍了咱们父女走了。若是再挣扎几年,便能看见你回来。”

“你说我母亲怎么死的?”

盈袖忽然愣住,反问。

“她忧郁成疾,患上了心绞痛,后来药石无效。”

陈砚松叹了口气。

“是么。”

盈袖冷笑了声。

母亲明明是投缳自尽。

陈砚松和梅濂这番话到底有几分能信,现在真说不准了。

不过,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就残害无辜生命的罪魁祸首,谁都不比谁干净。

“陈老爷,你会认回我么?”

盈袖问。

“自然会。”

陈砚松两手把住盈袖的双臂,目中透着真诚。

“什么时候?”

盈袖紧着问。

“这……”

陈砚松干笑了声,柔声道:“如今天下人尽皆知,南淮是我的独子……你放心,爹肯定会认你的,再给爹爹一些时间,先等等。”

“呵。”

盈袖挥开男人的胳膊,连连往后退。

等?

父亲认回女儿,还要等?

怕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认回女儿,只是想让她当儿媳妇。

全都在骗人,全都把她当傻子。

悲痛在一瞬间崩塌,盈袖浑身颤抖。

她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想逃,不愿再见这些人,可是又能逃去哪儿。所有人对她都怀抱目的,大哥如此,亲爹亦如此,左良傅也……左良傅虽然狠辣,可却从没骗过她。

她现在很想见他,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见他。

想到此,盈袖抹掉眼泪,拧身奔了出去……

……

屋里少了一个人,倒显得空荡了些许。

炭盆里的红箩碳燃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陈砚松站在原地,闭眼,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梅濂,笑道:“地上凉,贤侄快起来。”

“是。”

梅濂起身。

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

当年陈砚松被其兄长所伤,无法再生育,他怕袁氏生出女儿,在老太爷跟前没法争斗,索性就认了南淮为子。这狠毒之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来杀梅氏全家,年仅十余岁的他察觉到,先下手为强。

可怜父亲当年被那些管事误伤,死在了南逃路上……

无所谓了,他愿意为这老狐狸把恶名担上,毕竟人活着,还是要往前走,往上爬。

“小妹她性子拧巴,我去看看。”

梅濂抱拳,冲陈砚松行了一礼,急忙追了出去。

……

屋里此时只剩下陈砚松父子。

陈砚松抹掉那有些多余的泪,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已经冷掉的茶,眉头紧紧蹙起,暗道:这小丫头可不太好骗啊,得亏他留了一手,让南淮声称与杜太医孙女议亲,稳住了她,否则,她怕是就跟了左良傅那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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