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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突起男子声音,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亭中立刻轻喝:“谁?”

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敢肯定,大半个皇宫灯火通明,唯独这里一点亮光都没有。我没心情猜测,“娴妃。不知哪位在此?”

“娴妃娘娘,失礼了。”脚步声靠近,在五步外止住。

看着梅香影绰的男子身影,我不禁安下心,“原来真是胥大人,刚刚听到大人的声音,还不敢认。”

“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我蹙眉。又是一面之缘。

胥筠道:“刚刚还以为皇上来了,把微臣吓得不轻。”

“大人怕什么?”

“此处是皇上的宝地,微臣不请自来,如果被主人知道,难免没法交代。”

“胥大人玩笑了,若大人不想被人知道,只不出声就好了。”

“娘娘聪敏。”不亲不疏的气度,一如初见之时。

记起上次之事,我二度施礼:“上一次大人帮了我大忙,一直想道谢,惜于没有机会。”

胥筠笑道:“娘娘竟还放在心上。那日微臣找云靖下棋,原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挂怀。”

“不,事关两条人命,要谢的。”

他似乎又笑一声:“罢了,日后微臣若有难解之事,自当找娘娘帮忙。这里风大,微臣煮了热茶,请移步亭中坐吧。”

我踌躇一番,倒不是拘于男女授受不亲的迂礼,只是宫中是非甚嚣,如此暗夜与外臣共谈,恐怕不妥。

待要婉拒,又想此人通身才华,别有洒脱凌世的气派,我顾虑得太多反是怠慢,于是随他步入亭中。

第17章 君无戏言

呷口热茶,觉得腹内和暖,向胥筠问起灯谜之事。

“听银筝夸赞大人制谜无双,一直很想亲自看看,可惜走得急,不知今年的谜题是什么?”

胥筠谦笑道:“制谜不过雕虫小技,哪里算得什么?”

我耸肩一笑,“也是,大人的才思别出心裁,我必然猜不到的。”

“微臣并非此意……”

“说笑而已。”聊起灯谜,我忆及另一件事,“比起谜语,却另有一事想请教大人——不知广陵十八格是否确有其事?从前无意翻古书,看到一种说法,言其实为杜撰,半真半假云里雾里,一直不得真相。今日机会难得,还请大人指教。”

胥筠声里多了笑意,“会意、谐声、典雅、传神、碑阴、卷帘、徐妃、寿星、粉底、虾须、燕尾、比干、钩帘、钓鱼、含沙、鸳鸯、碎锦、回文,此谓广陵十八谜格,从古流传至今,众说纷纭。臣所知的虽也未必是真相,但愿意为娘娘解惑。”

聊谜入迷,再回过神,已不知过了几时。

我暗恼一声,想迢儿她们此时定是急着找我,不敢耽搁下去,起身道:“大人博闻广记,下次有机会一定再相请教。夜深湿气重,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微臣送娘娘。”

“不必,我……”昏影斑驳未留意脚下,我一步踩空,歪身跌向一旁。

倒霉,已经是今晚第二次了!且这一次没能幸免,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娘娘可还好?”胥筠在头顶担忧地问。

知他是有功夫在身的,凭他的身手,应比司徒鄞眼疾手快,大约囿于礼法,才未伸手相救。

我明知此意,却因狼狈而恼羞,向上伸出手,闷声道:“拉我一把。”

“……失礼。”胥筠拉住我,向上一提便稳稳站起。

觉出他另一只手虚护腰畔,我的无名火气退却,本是自己不小心,怎么能迁怒于人?低头道一声:“多谢大人。”

胥筠连退三步,整肃衣冠,叶揖到底。“微臣失礼,请娘娘恕罪。”

他突然郑重行此大礼,我着实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不禁好笑——早闻户部胥大人克己知礼,今日一见,所传不虚。

只身回到眷瑷殿,宫中并无想象的鸡犬不宁,反而静得诡异。

殿外守岗亦不是我的人,面孔都眼生得很。

那两个小太监看见我,对望一眼后连声高喊:“娘娘回来了!”

我一愣,猜出四五分意思,进殿后看见底下人跪了一屋子,便知猜得不错。

榻上人正襟危坐,脸色分外阴沉,捏着扇骨的指节泛着霜白。

我默然无语。

并不料想会这么快再见司徒鄞,那句哑谜依旧让我徘徊不解。

本以为他会迁怒,等了好久,却半个字音都没听到。

屋里只有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不知他们跪了多久,已有人支撑不住发起抖来。我偷瞄司徒鄞,他倒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

想必是等着我开口。

罢,眼下也无他法。我抿抿唇,涩声道:“好好的……都跪着做什么。”

司徒鄞哼了一声,语气不善:“你的人真是忠心,三更半夜让主子一个人出去,问他们去了哪里,一个个居然回答不知道,真有脸说。”

迢儿的脸阵红阵白,这番话比打在她身上还要难堪。我忙道:“是我自己乱逛,不干别人事。”

司徒鄞眸色森黑,“主子可以做任何出格的事,重要的是有奴才在旁看着护着、规劝周全,若不尽心,要他们何用?”

我听不惯这话,当即沉声道:“主子高贵,奴才也是人。是我犯了错,岂有让下面人顶罪的道理,要罚便罚我。”说罢跪下。

司徒鄞默视我片刻,“当日你为湘妃跪,今日又为他们……就这样中意舍己救人?”

低低浅浅的声音,没了兴师问罪的怒意,竟然缱绻耐听。

“你们都下去。”

司徒鄞打发了众人,这样一来,又只剩我与他两个。

“起来吧。”

司徒鄞伸出一只手,我马上站起退避。因起得太急,之前跌到的膝盖隐隐作痛,却不敢表现在脸上。

这个人的眼神太深邃了,一刻也放松不得。

“以后不要再跪我。”他说得很认真。

我却觉得这话可笑,“礼法不可废。”

司徒鄞突兀地笑一声:“你心里早已把我骂过千百遍了,这也算礼法?”

“臣妾不敢。皇上无论做什么,臣妾都无怨言。”

“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都要顶回一句?”

“不敢。”

“钟了!”他重重叫我的名字。

从不觉得一个男人愤怒时会潋滟到如此,眉骨高拢,浓眉如缎,两只黑月般的眼瞳震摄众生。

我怯怯看过一眼,马上移开视线。

该死,今晚的心未免太不安分了!

“罢了……”叹一声,司徒鄞转问:“你记起来了么?”

是指一面之缘。

我摇头。如果真有此事,我会记得。

以为他又要发怒,却不料司徒鄞只是隐忍,好像我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无言僵峙许久,他又问:“刚刚去了哪里?”

卸去力气的声音,平白多了分沙哑。

“……随便走了走,及至一条幽僻的小路,前无灯光,就回来了。”

“知道了。我还是走了罢,免得你不自在。”

我不紧不慢地恭送:“皇上慢走。”

经过身畔的司徒鄞侧头,“真是滴水不漏啊,你若露出半分轻松之色,说不定我便不走了。”

我不答言,此时沉默是金,只要送走这尊大佛,今晚就可睡个好觉。

可老天偏偏不让我遂意,司徒鄞倏然停住步子,神色莫名地审视我,眉头越皱越紧。

我也皱眉,哪里不妥?

“今晚你一个人,还是,有别人?”沉冷的声音,完全不似片刻之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别……是我自己。”慌张之下竟咬到了舌头。

“复尘。”司徒鄞咬着声近了一步,身上复现那般霸道魄力。

我背后生寒,强逼着自己不退。胥大人帮过我大忙,无论如何不可牵连到他,与皇妃有牵扯这种罪名,若坐实还是得了的?

当下深深欠身,定声道:“并不是,皇上多疑了。”

“他熏衣惯用的南国檀香还是朕赏的!”

司徒鄞墨眸风波暗涌,声音却更阴柔:“朕好奇的是,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令娴妃身上沾了他的气味?”

看着他面上浓染的怒意,我突也窝了火,冷冷道:“与皇上无关。”

司徒鄞一把钳住我的腰:“你还将朕的话当了真,真敢找男人!”

话到这里再不解释,便真真死无全尸了。可忆及当日受辱,我怒气冲头,顾不得许多,脱口而道:“君无戏言!”

四周顿时冷寂。

司徒鄞的神色已非风刀雪剑能形容。

我猛地醒悟过来,我是一时嘴快,那娘呢、哥呢、星星呢,他们怎么办?

钟了你该死!我伏膝便跪,只要不牵连到家人,哪怕跪上一夜也行。

手臂却被稳稳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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