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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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止从心魔境中醒来时，灵云山的池边寂静无声，水汽氤氲。

池中是他花了许多心思从无妄宫移来的无妄泉水，池边除了他空无一人，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像是人的呼吸声，平稳宁和，亘古不变。

鹤止看了看自己金光闪闪的神元，欣慰地舒展了神色。

他已是上神的神格，但李文君飞升在即，他为保万一，决定趁着她下山之际进阶一下自己的修为。

有了千城那一世的经验，对于无妄这一次的转世，鹤止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先去司命星君那里查看了无妄的命簿。

按照司命的说法，无妄此生也是一个“颇为顺遂”的命格。世道太平，身世富贵，仙缘深厚，根骨奇佳，若要说有什么不太顺遂的地方，就是她这一生命犯桃花，有一个情劫。然而，祸兮福之所倚，若是能平安渡过这一劫，她六十岁便能飞升上界。

鹤止看完命簿，松了口气。

别的劫尚且难说，但要说让无妄渡情劫，确实堪称是命格的偏爱。

“她那么没心没肺，什么样的情劫才能绊得住她？”鹤止甚至有些好奇。

直到他见到一袭嫁衣的李文君，她掀开大红的花轿门帘，修长的睫毛下一双明眸自下而上地望向他。

鹤止不禁一怔，他万万没想到，无妄这一世竟生得如此祸水。鹤止突然觉得司命的命簿并非子虚乌有，而是有几分道理可循的。

这般身段相貌，要想不犯桃花，才是千难万难。

鹤止当即便在心中下了个决定。

他把李文君带上了空无一人的灵云山，让她在山上闭关修行了十年。

他控制不了女孩心中所想，控制不了她喜欢上别人，却能从根源上杜绝她和旁人产生交集。

对于李文君生命中可能出现的情劫，鹤止的防范可谓是滴水不漏，连他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他不许李文君的命数有任何差池，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这一生无情无爱，不对任何人动心，包括他。

他在李文君的面前，扮演了四十多年高冷无情的仙尊。

他对她的时时关注，暗暗袒护，都被他藏在了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具下，藏在了他稚嫩而生疏的演技里，藏在了只为她怦然而动的心底。

他像个苦行僧般隐忍了四十多年，如今，还有一个月，李文君就可以飞升了。以她如今的修为，要抵御九道天雷飞升，可谓是小菜一碟。

一切都是值得的。鹤止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他已等了五万多年，再多等几天，也无妨。

李文君渡劫那日，道玄仙尊没有让众人观礼。连渡劫的地方，也选在了生人勿近的灵云山上。

这倒让李文君松了口气。

那日她从道玄仙尊的心魔境中被推出来后，便以闭关为由将自己锁在了屋里养伤。

她一向乖巧，道玄仙尊便没有多过问。

但李文君却心有惴惴。她进过师父心魔境见过师父的心魔一事，是断断不能让师父知道的。

否则，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只怕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吧。

所幸，一个月过去，李文君在心魔境里挨的那一下伤已大好。

李文君在她渡劫的那一日出关了。

推开房门的一刻，她脚下却停住了。

道玄仙尊正站在她的门外，见她出来，有些欣喜地看向了她。

李文君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一跳，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她见过心魔境中师父动情的模样，她竟觉得，师父看她的眼神不再那么冷清了。

道玄仙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闭关了一个月，可都还好？”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静如止水，让李文君又回过神来。

她点点头：“都好，劳烦师父挂心。”

“走吧，快到时辰了。”道玄仙尊没有多言，他转身御剑而去。

李文君跟在他身后，向山顶飞去。

灵云山顶上，穿云的日光中，隐有雷光闪过。

天雷落下的时候，李文君仰起头，莫名地觉得有几分熟悉。

似曾相识。

她想过了，飞升之后，她就自请下界做个地仙，余生都守着云门山。

像道玄仙尊一样。

她的师父心里有人，她若执意跟在他身边，只会让两人都难堪。但她又实在想离他近些。

于是李文君想道：如果我走过他走的路，守着他想守护的人，是不是，也算是离他近了些呢？

其他的，那些发生过的和没发生过的，都会被她埋在心底，再也不拿出来。

连同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爱情一起。

李文君已为自己划好了未来的道路。

然而，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她却神魂一震，胸口那道养好的伤口像是久旱的土地一般，龟裂了开来。

血从她的口中汨汨地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伤不是已经全然好了么？

道玄仙尊在一旁也看出了不对，他跃入雷池，让李文君倚在他身上，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你何时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脱口问道。

李文君却连答话的力气也没，只是连连摇头。

道玄仙尊伸手抚上她的灵台，去探查她的伤势，这一探，令他的手骤然一缩，神色大变。

李文君的身体里有一道醇厚强劲的神力，这力道被她强行压制了下来，却一直没能化解，如今被天雷一激，这道神力彻底爆发了出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她的身体里，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绞碎了。

匪夷所思的是，这道神力好不熟悉，正是鹤止他自己的。

换句话说，在天雷劈下来的一刹，李文君相当于是受了他蓄满神力的一掌。

纵然她天赋异禀，进境极快，却终究还是肉眼凡胎，她的那几分修为，在鹤止上神浩荡的神力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

挨了鹤止这一道神力，当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鹤止绝望地摇了摇头，他挥手挡去了天雷，又抬手将精纯的修为从李文君的灵台源源不断地灌进去，想要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在他灵力的温养下，李文君涣散的瞳孔又渐渐闪烁起微弱的光芒。

“师父……你是……神君吗？”

鹤止神色慌乱，哽咽道：“是，我是上神鹤止。道玄仙尊是我在人界的一个躯壳。”

“难怪……”李文君的口中又有腥红的血溢出来，将她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我是何时伤了你？”鹤止急急地问道，但李文君却没有力气答他，只是缓慢而虚弱地摇着头。

女孩咬着下唇坚定地不肯答他，鹤止却不肯罢休，他定要弄清楚她是怎么伤的。

鹤止皱了皱眉，低头挨上李文君的额头，便要进入她的神识去探她的记忆。

李文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要伸手推开他，却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鹤止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不容拒绝地进入了她的神识。

一瞬间，李文君的记忆向他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自己数万年来最失态的模样，他看到了女孩在他的心魔境里悄然落下的泪水，他看到了她被他的神力伤得体无完肤。

鹤止因是进了李文君的神识，因此看到的一切皆是她的视角，感受到的也是她的所念所想。

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当时是多么的伤心，伤心之余，又在心疼着他。

鹤止从她的神识中退了出来，看向李文君的神色再也不似往日风轻云淡。

他突然意识过来，原来李文君的情劫，不是别人，正是他。

只是她藏得太好，他便没有看出来。

“怪我，是我的错……我不该插手你的人生，怪我。”鹤止跪在她的身边，悔恨道。

李文君艰难地摇着头，呢喃道：“你莫自责……是我自己不愿看破，与人无尤……师父，若有来世，我……还想做你的徒弟……”

李文君的声音渐行渐弱，她缓缓消散的双眸中仍泛着一丝执拗的光，那是鹤止再熟悉不过的光芒。

那年仙门大会上，她冒用禁术，一身狼狈，也是这样的神色盯着对手。

次年遥城酒肆，月明星稀，面对老琴师的劝慰，少女朗朗笑道：“可他们的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彼时，她的眼中也闪烁着这样的光彩。

鹤止心中追悔莫及。他早就知道，她这一世便是这样的性子，认准了就绝不松手，爱和恨都不留余地，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可他竟没察觉。他早就该知道，从上古时就该知道，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她变作什么模样，她始终都是那个会为了他而奋不顾身的无妄，她的眼里，除了他，又哪里会看得到别人。

这一世他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却不想最后竟是他亲手终结了她的性命。

鹤止看着李文君在自己的怀里一点点消散了去，如同指间砂，飘散在了灵云山的风声里。

鹤止颓丧地跪坐在原地，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苦笑。

与此同时，云门山山门外看不到头的石阶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他一身白衣，两手空空。

“此处乃云门仙山，敢问何方道友？”两名守门弟子伸手以剑相拦。

那高大男子这才抬起头来，他生得俊朗阳刚，唇边一圈小胡子显得有几分落拓不羁。

他左右扫了一眼两名弟子，勾起了一边唇角：“在下白一刀，求见贵派道玄仙尊，劳烦通报一声。”

言罢，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守门弟子弯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