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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暮恒二十四年之前,泽都里有卫赵钱古四氏权贵,他们是当时势群最大的朝官贵臣,在王城外罩着泽都的天,成为都城里除了王族外最不能招惹的家族,统称为“四大家。”

这种势况维持了将近六十二年,从四家的第一代高臣开始,传到了第三代。起先领头的是第一代的古家太保、御史两兄弟,彼时极为显赫,但后继的子孙相较之下就庸常了些许,到第四十一年被卫赵两家挤出了首位。卫氏凭依王宫中的势力抢了头,占到四家之首。

可惜的是这四大家原本都是依靠重官起势,但到后来,随着家族势力的不断扩大,后代的一些子息不再只聚神于朝堂政事,而是钻进了增强族势、扩涨家财的漩涡中。他们勾结官商道,甚至开启地下交易,渐渐转变成泽都隐瘤。

四家的子弟和旁支系亲背靠这份“家势”,在泽都中横行抢霸,手下的平民叫苦连天,却无法反挣。这其间不是没有过清洁正直的高官压抵,譬如二十年前清正的右丞相董,和仁义的上将军柒。但是他们正犹如划过天际的流星,只在天幕上明亮却短暂地留存过,很快逝入长河。

没有平民不希望这些毒瘤祸害赶紧被砍掉拔掉,哪怕深受压迫的朝官同想,但很多年过去,没有人完成了这件事。也有人想做,但做不到。

一直到暮恒二十三年的年底,先有买官刑、后出泄题事、再到杀人案……这一桩一件,是挨个落在了四家头上。贬了、罚了、败了,也就算了,四家势笼庞大,这都不是足以拔根的重事。可暗通国储、祸乱朝纲,就完全不是这些可以没去的边缘小事了。

以卫赵两家的通储案为铺垫,从二十三年的年底,到第二年春初,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四家在几十年间做下的脏事烂事,无有没被抓出来的。一时间大家好像都觉得,四大家撞了神明或者地判似的,齐齐把霉头都降下来了。几十年都无法动摇的黑暗势力,却从一个小小的买官案为头,最后被连根带结地拔起来了。虽然这“拔根”的力量也忒强了些,不过是好事啊。

四大家踞泽都五十余年,就在这年底,被掀了。一开始也没有彻底翻,但通国储、祸朝纲这事一出来,卫赵两家实实是落了,剩下的钱古两家罪也通天,但靠着五六十年的积势又在都中苟延了大半年。只是第二年春还没过,被七公子抓着两家在粮马道上做的手脚,一锅端了。

四毒瘤自此就除掉了,朝殿上大大换了一遍水,泽都里也迎来他们的新天气。三年后,后势云起,其中最拔尖儿的,又是这几家:王侯公孙、典州总督司马、御史中丞梅。

以公孙家为首,这家是好几朝的公侯,家族资势绝非其他两家可比。公侯仅次于王,所以是除了王族以外最有权势的氏族,加之公孙家富甲一方,可谓是齐聚了“钱权势”。此前之所以没列入几大家,实际只是因为王侯之家并不屑于以这些榜名作势,全然不代表这家可以小觑,也是先“四大家”唯一不敢得罪的氏族。但有趣的是他家的新一代的小公子衍,他不搞学术作为,只留恋市井烟花,在听说了王都市民私列的各种排名榜后,兴高采烈地去自申了。于是本家一跃成为第一,连着夺了个泽都美男子榜首的名号,他本人十分高兴,但老爹被气得背过去了。

再说典州总督司马家,司马家在朝时间并不短,司马庭是从三十年前的典州通判升上来的,一路从鸿胪寺少卿迁到了太常寺少卿,楚颂王即位六年后,他就坐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原先的官位倒没有高到顶,但在先世子与四王通卫赵两家起祸乱的判处中,司马庭掌着太常寺的宗庙礼仪事,把后事办的非常好,一朝得颂王赏识,又加晋了正二品吏部左侍郎。但原先太常寺卿的官职并没有荒废,于是他身兼二职,成为朝野中独一位二门长官。他的长子司马焱在两年前年前入官营,近日又被加封营千总,官位不算高,但父子同朝,也极为显赫。

最后便是刚入御史台两年,就提了御史台长官的梅家。梅方许是暮恒二十年的新科殿元,他在那年的终试里一举夺魁,一纸《藩州论》为颂王亲点,广为流传。后一届的状元郎揭出泄题舞弊事后,他这位名不虚得的前魁星就更得用。他先是去了翰林院做侍读,三年后就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来更是被破格擢到了御史台。这位御史中丞梅方许与司马庭同是在判储案里脱颖而出的佼者,他虽晋升极快,但在泽都里并无根基,也不存在什么家族势力。相较下列名“大家”是有些不够格,但他又实在名盛,大家亦对这位“纠官邪、肃纲纪”的御史大人敬畏之心甚尤,加上王君的偏用与偏封,于是便把梅家列作了这第三家。

焦月酷暑,在中秋后就没什么忙事了,一直闲到六月底,对一部分朝官来说,只增了一件余事。

那是焦月二十九,司马庭幼子司马狄的弱冠辰,父亲位高官,哥哥也新晋了营长,一家显贵,他又是受宠的小儿子,所以稍作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按这位司马狄的做派,今年的生辰宴是少不得一番大办。

席间觥筹交错,珠翠围满了辉煌的大殿,席堂中心一众娇艳貌魅的舞女纵情升舞。柔软的腰肢在轻幔纱衣间翩转扭动,转首回眸间投出的眼波柔媚如丝。

司马家的小儿子司马狄一贯的奢靡作风,再受父亲兄长多少教训都屡犯不改。这日弱冠宴的排场,设的是远胜了他的身份,司马庭傍时提训过他,但念在是他的贵日子,也没有多加斥责,晚席上饮了几杯酒,看不惯年轻人的取乐方式,早早回去了。

酒过三巡,宴台上醉的倒的睡了一片,余下的便拥着搂着舞娘们退了席。还有撑着醉意的再向司马狄敬了酒,司马狄吐过两次,这回摇手拒绝了,他挥挥手散了席,扶着两个手下朝寝房方向走了。

屋房外有极轻的快行步声递过来,隐在垂幕后的人微蹙了蹙眉尖,但仍是翻过了束袖。

房门被快速推开,又迅速合上了,进来的人在门前顿住脚步,仿佛在找什么。

虚虚映在房梁上的白光滞了下。

短暂的停留之后,跑进来的人径直通往内间。几重石榴红的轻幔后迎过来一把短匕,薄极的刃,无比锋利的刀口,和持匕人顶快的刀势,都让他的躲闪成为一件极度困难的事。

铮白的刀光,翻飞的白袖。

红丝幔在两人激烈的动作间扬荡起来,无声的打斗中,虽然一方的刀锋既凌厉又凶狠,但另一边的招式也轻巧又灵活,过手间反显得格外行云流水。

白衣蹁跹,在层层红缎轻漾中,无端地生出几段旖旎。

公孙衍在拳脚来回中隐晃身姿,趁着空隙翻身跃到她身后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飞快跟过来的刀刃割破了手。

黎血刃非见血才停,落地时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余,却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公孙衍低头看见被割开的臂袖,忍不住皱了眉,难以忍受地啧了声:“你这个女人……”

屋外有好几道凌乱的脚步声踢踏而来,两个人神色同时一紧,倾城的寒眸中迸出冷光,寒得人全身战栗,不难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提起刀割了眼前人的喉咙。

公孙衍无暇顾余,伸出手去就捉住倾城的手腕,提着她欲往窗外翻。

“放开!”

倾城拧回手腕,眸中冷光再盛,左手上沾血的刀刃毫不客气地抵住了他的颈脉。

黎血刃的刀光寒如冰潭,冰凉而锋利的触感让他一瞬间血气倒涌,不敢再呼一口气。

倾城的眸光锋利得像她的刀,公孙衍不可思议地拍开她的手,急斥道:“你疯了吗!看清我是谁!你是个疯子吗!”

门外错杂而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转眼间就来到门边。已经来不及重新布下杀局,倾城眼中冒出火光,公孙衍无视她的愤然,再次钳住她的手。

“这个手动不得,跟我走!”

屋门被推开的同一时间支摘窗的下部刚好合上。

红幔静垂,完全看不出刚有人恶斗过的痕迹。

公孙衍拽着倾城从司马狄寝房的后方跃出,刚一落地就碰上一队巡逻的小卫,于是他又拉着倾城迅速避在了一排山石后。

倾城却无声地给了他一掌,打得公孙衍后退几步。公孙衍再扬起的眸光里满是震惊,但小卫还没有走开,他不能出声,只能瞪圆了眼睛,抬手极气愤地指向倾城。

“你打我干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小卫走远了,公孙衍才跳出来压着声喊道,又忍不住把憋了半天的怨气和怒火一齐发泄出来:“你疯了吧你?我冒着这么大危险把你拉出来,你居然……?!”

公孙衍又愤又气,被倾城的行为震惊得嘴都合不上,他张嘴就想骂,但对面又是个姑娘,只能把自己憋得更气愤。

黎血刃上沾着的血液被倾城厌恶地拭掉,冷锋入鞘,才让她的刀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

倾城走出两步,才嫌恶地转眸和公孙衍对视,冷语道:“说清楚,什么动不得手。”

公孙衍冷哼一声,故意挑眉道:“我不告诉你,怎样?”

倾城却凉凉笑了一笑,森然地盯着公孙衍的眼睛,不明意味地勾了下唇角,道:“不怎么样,你坏了公子的计划,我只会割了你的头,再吊去纳阳王府的匾头。”

公孙衍恨极了自己潜意识打的那一颤,可是听着这种不着边际的狂语,他居然没有觉得对方是在说大话。

不能示弱。他于是饶有兴致地环了手,再次挑了下眉,说:“你知道我是谁,却不仅要割我的头,还要把我的头挂在我家门头?你家公子是这么教你对自己人的?”

倾城瞳心的阴雾更沉了一重,她冷冷地笑道:“挡路的,就不是自己人。我家公子教我,杀掉所有挡了路的人。”

公孙衍有点难以接受,他张口刚想说话,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刚跳出来的司马狄寝房却陡然一把火着了起来,接着就是纷乱的喊叫声与奔跑救火声。

倾城见状蹙了下眉,公孙衍警觉地站直了,看了下此刻□□的司马府,认为不能再待。

“看到了吧,还有人的。”公孙衍指了下他们不远处的高墙,道:“先翻出去。”

倾城又皱了下眉。

公孙衍道:“不算高,不难翻,你难道不是翻进来的么?”

“……”

轻松跃出了司马家的府墙,公孙衍本想说点什么,但倾城比他更快听见了寂暗中悄悄围上来的兵甲声,于是屋顶上多了两个飞檐走脊的夜行人。

从房檐上行出一小段距离,公孙衍站在高处,看背后火光冲天的司马府,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停下来,对倾城道:“有可能被反计了,你赶紧回去,一会儿恐怕会搜城,让你们府里的人都不要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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