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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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密不透风,能极好的躲避冰雪侵袭。
是个停留休憩,整夜安眠的好去处。
待到晨光微曦,百花争艳的梦境缓缓散去。
徐清焰自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睁开眼睛,耳边尚隐约有丁点琵琶尾音滑过,他缓慢的撑着床铺坐起来,只觉得浑身轻松惬意、不比往日被伤痛缠身时的阴冷难熬。
青鸟扑腾翅膀蹦过来,问他,“做梦了?”
徐清焰点头,如实答道,“嗯。”
青鸟好奇的侧目,“看起来不像是噩梦。”
徐清焰再次点头,“对。”
梦到春日暖阳,百花盛开。
悠闲惬意,难得的好时光。
说着徐清焰略抬头看了眼房间四周,想寻找昨晚始终浮现在他梦境中的琵琶音,李观棋却是已经不再房间里。
想必是事务缠身,早出去处理了。
他伸手戳了戳青鸟色泽鲜亮的翅膀,垂眉问道,“昨晚李观棋弹了整夜的安魂曲?”
或许是这些年被冷待厌恶惯了,突然有人对他这般好,愿意为了让他睡得安稳,独奏整夜安魂曲。
他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青鸟与他相伴多年,哪能不知他的想法。
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那倒也没有。”
徐清焰略松口气,并不失望,“那就……”
好字的尾音尚未说出口,便听到青鸟接下来的话语,“他在弹奏安魂曲哄你睡觉的间隙,顺便还替你检查了浑身伤势。”
“以及,转接走了你脚踝处的鬼王印。”
徐清焰皱着眉头,“你在跟我说什么笑话?”
怀英自从坠血魔池后,筋骨重塑修为暴涨。
之前在梦中见到时已是正经的鬼王境,论修为深厚堪比仙盟硕果仅存的数位渡劫大能,刻意留下的鬼王印与他的魂魄纠缠。
千丝万缕的缠绕上去、根深蒂固。
怎么可能在他尚未察觉的情况下轻易破解。
便是李观棋再天资绝伦,也绝不可能做到!
见他竟不信自己说的,青鸟撇撇鸟喙,超级大声的冲他哔哔,“如果你还没聋,就该听得见我说的是转接,不是破解也不是祛除。”
李观棋当然不能随意破解鬼王印。
其实也不仅是李观棋,哪怕是遍寻仙盟,也寻不出几个能在不伤徐清焰魂魄的情况下,将鬼王印破解拔除的人出来。
他能做到的,是将鬼王印转接到自己身上。
徐清焰瞬间便反应过来青鸟的意思。
赶紧低头去卷脚踝处的裤腿,见那道乌漆墨黑的掌印果然没了,只剩下截枯瘦苍白、甚为难看的皮肉,面上忍不住露出了些许错愕。
怎么会……
鬼王印对生魂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它强悍功效更多针对的是死物鬼魂。
——在鬼王印的加持下,哪怕是最为弱小、只剩下半缕魂魄不散的亡灵,也能以极快的速度凝结出实体来。
从而实力大增,甚至能以一当百。
对生魂活人而言,它就是能要命的催命符。
虽说鬼王印留在活人身上同样的能够定位寻人,在关键的危险时刻还能杀敌护主,但它毕竟是要人命的东西,会持续不断的拉扯着生魂离体、再领着进到鬼蜮。
魂魄被迫从身体里剥离开的滋味可不好受。
疼痛寸寸入骨,时刻不得安宁。
至死方休。
怀英想必是不知从何处听说他死在忘情宗的事,以为他如今是孤魂野鬼、三魂七魄未聚,懵懂游魂、神智全无,才会在找到他后直接祭出鬼王印。
目的也很简单。
一是帮他尽快凝聚魂魄,怕他自然消散了。
二来则是有鬼王印的护持,也不怕他在游魂状态,被哪个厉鬼邪修吞了做养料。
谁能想到……
他尸体都留在忘情宗了,最后竟没死成呢。
他如今身体虚弱,半是因为浑身伤势、半是被鬼王印折腾的缘故,这还是他先是魂魄离体、后附身于他人躯体、本就魂魄不稳,鬼王印对他的催命效果不甚明显。
若换了身体健康魂魄稳固的人来。
鬼王印加身,遭受的痛苦是他此刻千百倍。
李观棋不可能不知晓这些。
他既知道鬼王印的存在,还知道如何消除鬼王印,必定知道若那道鬼王印落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后果——必须日日忍着魂魄被撕裂拉扯的疼痛。
轻则身体虚弱、修为下跌,甚至可能会没命!
徐清焰轻心中微惊,颇为不解,“他为何要如此做。”
还能为什么呐,不就是他舍不得你受苦呗。
既不能彻底拔除鬼王印,便只能以身代之。
青鸟撇撇嘴,“你们人类,当真奇怪的很。”
总有些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和人。
徐清焰垂着头,指尖清点脚踝处苍白枯瘦的皮肉,眼神略有些迷茫的低声念叨着,“可我并不值得他待我如此。”
徐清焰自认对李观棋不差,但也算不上好。
至少……没好到能让李观棋甘愿代替他承受鬼王印折磨的地步。
正暗自思索着,房间门被轻轻推开道缝隙。
两个看着不过五六岁,生着圆圆脸儿的小童子探头进来看了眼,见他醒了,便捧着手中物件蹦蹦跳跳的进来,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你醒啦,饿不饿,我端了糕点甜汤来。”
“住嘴!圆圆,爷刚吩咐了要先喝汤药!”
“你才住嘴!爷明明说了那汤药药性极强,要等小公子吃了糕点甜汤再喝!”
“先喝药!”
“先吃糕点!”
“我说先喝药!”
“糕点!”
两人互相瞪圆了眼睛,看着像是要打一架。
偏他们脸儿圆圆,五官精致,就跟年画里面的金童似的,便是摆出副自认凶恶异常的表情,也是娇憨中透着些许可爱。
徐清焰不觉得他们聒噪,略笑着看他们吵。
两人吵着吵着觉得不过瘾,嚷嚷着要动手打一架定输赢,二话不说将手中汤药糕点放下,挽起袖子露出白嫩藕节似的胳膊,开始干架。
杀伤性不大,倒是挺能逗人乐的。
徐清焰:……这爆碳似的脾气。
他端着汤药碗尝了口,见药性果然极强,最合适在饭后服用,便先就着甜汤将糕点吃完,才端起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两小童子打完了架,打赢那个得意洋洋的走过来,口中嚷嚷着“我就说要先喝药吧”,准备去端药碗时,却见其早已空了。
嘴角立马垂了下来,“你、你已经喝掉啦!”
徐清焰点头,“嗯。”
“那你是先喝的药,还是先吃的糕点?”
徐清焰如实答道,“先吃的糕点。”
“呜呜呜……”
那童子哭嚎着跑了出去。
另一个打架输了的原本还有些不高兴,见他哭着跑了,立马换上骄傲的小表情,“我就说要先吃糕点!我记性可好了,绝对不可能记错!”
说着扬起小脑袋,也跟着出去了。
徐清焰看着面前他忘记端出去的空药碗:……您这记性可真不能算好。
他穿好棉衣,裹好御寒用的熊皮大氅。
端着空碗准备还到厨房里去,刚出门没走两步,听到楼下大堂有人低声说话,“杨府共有七百六十四人为鬼修所杀,其中包括杨家老爷、杨夫人,以及杨家两位少爷在内,其余皆是卖身于杨家的下人奴仆。”
“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分别是杨家小姐和他们家最小的少爷,还有个名为青环的丫鬟,杨家小姐和小少爷是有宝物护体,勉强拖到您绞杀那些鬼修的时候,这个叫青环的丫鬟却是奇怪,我已经派人去调查她的背景……”
有人出声打断了他,“不用。”
那声音极好听。
如金玉相击,山间流水。
徐清焰明明未曾听过,却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脑子里便浮现出的李观棋的脸,暗道或许也只有这般天籁,方配得上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说话的人正是李观棋。
他今日打扮倒比昨晚徐清焰见到时隆重些,里面穿了件雪色带暗纹绣花的窄袖衣裳,将双双臂直至手腕都遮的严严实实,外面罩了件银灰色、领口镶嵌了银鼠毛的外袍。
头发被白玉冠整齐束好,露出堪称完美的脸庞。
满身贵气,气势逼人。
站在他身边汇报情况的两人皆腰悬长剑,未配花牌,并非百花门弟子,想来可能是李观棋从揽月城带出来的。
见李观棋说不用追查,也不深究缘由。
只低声应了声“是”,转而说起另外的事情,“百花谷那位白公子遣人来过两次,二爷看要不要见见他。”
李观棋没再开口,抬头朝客栈二楼望过来。
那一眼,直如春水梨花,仙鹤腾空,美的惊心动魄。
徐清焰伸手绞紧袖口,才勉强控制住没失态,朝着楼下的人笑了下,哪知李观棋看到他,竟二话不说的站起身,朝着他走过来。
客栈内温暖如春,无边渡口却刮起了风。
墨黑色不透光的细碎冷风卷过水面,绞碎了原本站在那里的黑衣鬼修后,染上了些许不怎么清晰的粘稠血色鲜红。
飘摇着打起旋儿、缓缓落到了黑沉水面。
血色渲染,很快便融于黑漆漆的水里。
修眉凤眼的少年赤足踩着黑色水面,任由无边渡口的冷风吹乱他的黑发衣袍,神情慵懒的眯了眼睛,歪头看向左边低眉垂首的鬼修。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那鬼修两股战战、胆子都快吓破了。
说什么,谁敢说?
刚不过有人跪得腿脚麻了,吞吞吐吐说了句“寻不到鬼王印踪迹”,便被你碾成肉末血浆、二话不说沉了这无边渡口的黑色水底,化作了滋养你神魂体魄的养料。
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谁那么不怕死,还敢开口哇。
见他不答,少年轻声笑道,“怎么,都不愿意说?”
周边跪着的鬼修都快哭出来了,暗道这小祖宗怎么这般难伺候!
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
到底还能不能给他们留条活路了!
他们在外面个个都是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啼的凶鬼罗刹,杀人放火,夺宝控尸无恶不作,到头来却被逼得在这里来装孙子。
偏偏这小祖宗比他们更狠,更凶!
他们技不如人,更不如他凶狠残暴。
在被绞杀了大批出头鸟后,终于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不得不屈膝朝人跪下,由人人畏惧的恶鬼罗刹变成胆小听话的小鹌鹑。
要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即便是被奴役威胁,那也比魂飞魄散的强。
眼见少年表面笑意吟吟,内里是动了真怒。
离他最近的将鬼修心一狠、眼一闭,并不怎么高明的开始甩锅,“属下无能,确实是追踪不到鬼王印踪迹,想来是有人故意遮挡您留下的印记,且对方修为远高于属下等人,才会如此!”
“实非属下办事不利,确是对方……”
他原本只想编个高人出来,挣得一线生机。
却不料他们这位极难伺候的小鬼王听罢,居然敛了脸上那看似欢快、实则瘆人的笑意,眼神凶恶的看了眼朝北的方向。
出口的声音破碎如丝、满含恨意。
“宁域白……”
“他活着你要跟我争,他死了,你居然还想跟我争!”
“既然如此,你别怪我杀光你忘情宗。”
鬼修愕然,不知为何会扯出忘情宗来。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只能默默垂头听着,心里各有各的算计和小九九。
少年莫名其妙的发完通火,随意往后靠去。
无边渡口望不到边的黑沉死水瞬间便如同活过来般,巨浪滔天、变幻莫测,在他身后不断翻滚变换着形状,最终幻化作棵枝繁叶茂的古老桃树。
从那铺散如云的枝叶间垂下来道样式奇怪的秋千。
——两侧以两三根藤萝编织成绳,缀着些或半开或含苞待放的粉白桃花,看着颇为精致可爱,充满天然纯真的小儿童趣。
好看是好看,就是跟无边渡口不搭。
他们可都是以杀人放火,吞噬他人的恐惧和血肉为乐的鬼修,谁会玩秋千这般小儿科的东西?!
众多鬼修脑子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到他们那位极为难缠、动辄便要杀人毁尸,还格外阴晴不定的小祖宗动作极为熟练的坐了上去。
就如同个真正年级尚小、心性未定的少年。
赤足踩踏着脚底掩了不知道多少尸骨血肉的黑水、轻飘飘的荡起秋千来。
玩得开心了,嘴角翘起状似天真无邪的笑容。
笑嘻嘻的问他们,“前些时日我吩咐你们去屠全了百花门辖下的城池,现如今这事儿进行的如何啦,还有几座没有屠干净的,说来我听听。”
鬼修们刚略放下的心又被高高提起。
且提的比刚刚还高还险,随时都有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皆胆战心惊的低下头去,不敢言语,生怕被他们这位阴晴不定、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小祖宗绞碎作了肥料。
见他们如此噤若寒蝉,鹌鹑似的不敢吱声。
少年哪还有看不明白的,神色轻松的挑了眉,“看样子是进行的不顺利?百花门这等不入流的微末门派你们都对付不了?”
“难怪了……”
他并不动怒,只笑盈盈的拖长了声线笑道。
“难怪这些年来,你们被仙盟那些伪君子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正经露头都不敢,只好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藏头露尾、在淤泥坟地里刨食吃。”
“与你们这肮脏黑衣,倒也相配的很。”
这话虽是实话,却终究使人难堪愤怒得很。
当即便有性子暴躁的鬼修心中不忿,瓮声瓮气的争辩道,“若只是百花门,倒也不至于棘手,可我们几次三番正待动手时,都遇到揽月城那个极厉害的音修插手!”
“他那把乌木琵琶厉害得很,我们有不少人着在他手里。”
少年停了晃动的动作,单手抓紧秋千绳,歪头笑着问道,“是吗?揽月城何时出了这等人物,你说的那音修姓甚名谁。”
言语温和,眉眼间全是天真神色。
鬼修们却不敢真的觉得他性格温和,天真无邪。
尤其是刚开口辩驳的鬼修,见他竟只笑着问那音修,没有要杀人的意思,竟莫名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惊险感,惊的满身冷汗直流,复又将头低了下去,“那音修叫做李观棋。”
“李观棋……”
少年轻声重复了遍,觉得这名字颇为耳熟,没多久便想起来究竟是谁,“是他呀,住在百花门的那个小哑巴,他倒是不如宁域白讨厌。”
“既如此,便将人都撤回来吧。”
“别着急,我可是……送了他们份大礼。”
会要他们命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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