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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年不见天日的东厂地牢内,冯奕一步一步的走到最里边的牢房门口,他在裹着重重锁链的厚重铁门前站定,一动不动的看着里头蓬头散发的男人。
这便是他从禹州寻回来的楚恬。
“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空旷黑暗的牢房很快将他的话给吞没,地上的人仍旧是一动不动,只是“嘿嘿”两声,发出一阵傻笑。
冯奕挑了挑眉,面无表情。
这时,王奇带着一名郎中走了进来,这郎中是王奇好不容易才寻来,专治各类疯病。
“干爹,人带来了。”
冯奕点点头,侧身站到一旁,王奇示意牢头打开锁链,让那郎中进去。
郎中放下药箱,忍着臭味按上楚恬的手腕,又掰开他空洞的两眼看了看,最终摇摇头,无奈道:“不好治。”
“那也就是有治愈的可能?”冯奕道。
郎中愁容满面,伸出一指,“在下不才,只有一成的把握。”
王奇忧心道:“干爹,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慢慢治吧。”冯奕沉吟片刻,倒是不疾不徐,能不能治好其实无所谓,找到传国玉玺只会让安庆帝的帝位更加稳固,而他并不想让他更稳固。
“若是能找到他认识的人,或者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成算会大一点。”郎中眼瞧着冯奕要离开,又忍不住提了一句。
他们许诺自己,只要让此人恢复神智,便可得黄金百两,他一辈子听也没听过这么多金子,更不用说见了。
他认识的人?冯奕顿住脚步,心中沉思。楚恬是先太子靖恒的人,据他所知,靖恒所有的追随者,都被安庆帝诛杀殆尽,楚恬能逃过一劫只不过是因为他只是靖恒太子身边的一名普通内侍。
多年前的那场夺位之争,冯奕不过三四岁,懵懂无知的年纪,他什么都不记得。
冯奕双手套在灰鼠皮毛笼里,施施然走了出去,留下满头雾水的郎中在牢里愁眉不展。
他跺了跺脚,转身背上药箱也出去了。
牢房再次变得沉寂,没人发现,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男人慢慢转动头部,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东厂外,王奇替冯奕牵来马,接过他手上的皮手笼,禀报道:“干爹,我去查了,武安侯府是已经向二皇子靠拢了,不过二皇子本人应当是没与许文柏父子见过,一直都是皇后出面。”
冯奕抚顺马鬃,又摸了摸骏马的脖子,鼻尖逸出一道冷哼,“皇后未免太心急了些。”
王奇称是,接着道:“陛下不是意欲让许世安做大公主的驸马吗,到时候赐婚的圣旨一下来,大皇子就不再是皇后等人的对手了。”
“我从不认为大皇子有能力与皇后等人抗衡。”他太懦弱,该狠辣的时候往往就会让不合时宜的良善坏事,这样的人,怎么斗得过皇后。
不过有他在,大皇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输。
*
凤仪宫内,纤尘不染的地上,十数个宫女紧挨着跪在那,像是狂风里的小嫩芽般瑟瑟发抖。
皇后祁真闭着眼,躺在在贵妃榻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她的贴身侍女正战战兢兢的替她按揉着两边鬓角,亦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过了许久,皇后倏然睁眼,盯着眼前跪着的宫女,双目似迸射寒光,“你们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不劝诫公主,反倒替她隐瞒,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思?是不是想看着公主出丑?”
“皇后息怒,奴婢们不敢。”宫女们惶然道。
今日靖芷枫循例来给皇后请安,母女两人本来正在说笑,靖芷枫突然就忍不住反胃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皇后本来也未曾多想,还当女儿是吃坏了肚子,便要招呼人去宣太医,靖芷枫却一脸恐慌,语无伦次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不必请太医。
这样反而让皇后起了疑,几句话间,靖芷枫就哭着说了实话,她怀了许世安的孩子,一月有余。
皇后险些被气得吐血,她身为一国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却没想到亲生的女儿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与人私通之事。
她是属意许世安做她女儿的驸马,但却忍受不了女儿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有一瞬间,她恨不得将这个女儿给打死,可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只有将她嫁给许世安,武安侯才会死心塌地的支持她的儿子。
且她如今怀着身孕,她也不能罚。
一腔怒气不能发泄在靖芷枫身上,好在还有几个知情不报的宫女。
皇后冷冷一笑,“本宫一向仁慈,但你们竟敢隐瞒这么大的事,本宫便容不得你们。来人,拖出去,杖毙!”
她轻飘飘一句话,靖芷枫身边的几个侍女便被进来的侍卫拖了出去,无论那些宫女如何哭求,皇后都未曾动摇,靖芷枫更是连头也不敢抬。
不是她不出声求情,只是母后如今在气头上,她也毫无办法。院中不断传来皮肉挨打的闷响,伴随着宫女撕心裂肺的惨叫。
靖芷枫浑身抖如筛糠,她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只求那几个因她而惨死的宫女,来时能投个好胎。
此时安庆帝正陪着已显怀的张贵妃在宫中御道散步,恰巧从凤仪宫旁经过。
宫女的叫喊声太过凄厉,张贵妃着实被这惨绝人寰的叫声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泪盈盈道:“陛下,这是什么声音,吓着臣妾了!”
安庆帝忙将她搂进怀中,细声安慰了几句,转头吩咐道:“去看看,这大白天的,皇后在做什么?”
高永文领命而去,张贵妃转了转眼珠,又接着道:“陛下,您还是亲自去看一眼吧,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整个后宫都听见了,要是传到前朝可就麻烦了。”
安庆帝犹豫不决,他的确担心皇后所做之事传到前朝,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打杀几个不听话的下人没什么,但要是被言官抓到了把柄麻烦就大了。
张贵妃看出他心中所想,软语道:“陛下放心,臣妾自己先回宫歇息,您去看一眼吧。”
安庆帝只好道:“那你先回去,朕晚上去丽华宫陪你。”
又叮嘱张贵妃的随从将她好生护送回去,他这才怒容满面的踏进了凤仪宫。
他在凤仪宫大门处碰到了折返的高永文,安庆帝驻足道:“出什么事了?”
高永文躬下腰去,声音带着颤意:“大公主的侍女不知犯了什么错,皇后娘娘下令将她们杖毙了。”
“杖毙了几人?”
“约摸十来个吧。”
安庆帝沉吟道:“皇后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一下子惹得她杀了十来个,定是她们犯下了不可饶恕之错。”
话虽这样说,可即便犯下死罪,也有数不清的不让她们受此疼痛的死法,皇后硬生生叫人将她们一棒一棒的打死,未免太过残忍,高永文很难不心生怜悯,亦觉得恐惧,脸上渐渐泛白。
安庆帝睨了他一眼,冷哼道:“瞧你那点出息。”
安庆帝大跨步走了进去,嫌弃的看了一眼院中的尸体,血腥味让他泛起恶心,一下子想起了当时在猎场差点被灰熊杀死的恐惧。
他有些恼羞成怒,对着身后的高永文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拉到乱葬岗去。”
高永文低着头,应了一声是。
待安庆帝进了凤仪宫大殿,他才抬起头来,神情复杂的望着那些可怜的宫女。他也是奴才,此刻那几名宫女早已咽了气,血淋淋的尸体就摆在那,高永文突然心生悲凉,到底他们只是奴才,奴才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高永文叹息了声,吩咐他的徒弟道:“找几个草席裹起来,尽快送出去。”
末了又补充一句:“派人去通知她们的家人一声吧。”
安庆帝进到里头时,靖芷枫还缩在那个角落里低低啜泣着,她受了惊吓,此刻肚子其实有些痛,但却半点不敢声张。
“怎么回事?”
皇后盈盈一拜,眼含热泪道:“皇上,求您救救我们的女儿吧!”
安庆帝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皇后,他语气带着不耐烦,冷冰冰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皇后擦了擦眼泪,道:“请皇上尽快为枫儿和许世安赐婚。”
听到还是赐婚的事,安庆帝皱眉,他不是不下旨,只是前些日子许世安与大公主传出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依旧未曾散去,这个节骨眼赐婚,无异于坐实了流言。
他想着再等等,等百姓忘记了,那时再赐婚,也算保全了嫡女的名声。
“朕不是说过了吗?朕会赐婚的,你们急什么?”安庆帝闭上眼坐在榻上,声音带着疲惫无奈。
“不是臣妾急,只是……枫儿的肚子等不了。”皇后咬牙看了眼角落里不成器的女儿,最终还是觉决定实话实说。
“你再说一遍!”
安庆帝倏然睁眼,眼中似带着刀剑,朝着靖芷枫直射而来。
靖芷枫这时才醒悟过来,明白眼下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孤注一掷,求父皇赐婚。
她忍着腹痛跪下,膝行几步到安庆帝近前,忍着羞耻道:“请父皇成全,儿臣腹中……有了许世安的骨肉。”
话落,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安庆帝久久未语。
突然,他朝殿外扬声道:“传御医。”
靖芷枫心下一凛,传了御医那不就满宫皆知了吗?那她还如何做人,她嫡长公主的威严又何在?
她额上已然沁出冷汗,嘴唇更是白得吓人,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皇后忙道:“陛下,不能传御医,这件事不能叫别人知道。”
安庆帝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盏,不管不顾的朝着皇后掷了过去,皇后额角顿时鲜血淋漓,靖芷枫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忙扑过去护在皇后前边,泪流满面道:“父皇息怒,这事是儿臣的错,与母后无关,父皇要罚也请罚儿臣吧”
“她教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还没错?”安庆帝的声音并不高,可靖芷枫还是感到了一阵冷入心肺寒意。
她还想说什么,母后却拉了拉她的手臂,冲她摇了摇头。
御医很快就来到凤仪宫,他看着很年轻,名,低着头走进来,跪地道:“臣刘河,参见陛下,参加皇后……”
不等他说完,安庆帝便打断道:“免礼。”
刘河难掩喜悦,正要抬头谢恩,蓦地看到了满脸是血的皇后,下意识惊呼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安庆帝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死不了,替公主诊脉。”
刘河只好按下心中疑惑,面向靖芷枫跪下,正要拿出医箱里的布帛放在靖芷枫腕上,毕竟男女有别,后宫的女子又都是尊贵的主子,平时御医来请脉时也会如此。
可安庆帝却道:“不必用布帛,尽快诊脉。”
这要求简直匪夷所思!
但帝王发话,刘河只得硬着头皮拿掉布帛,缓缓将手指按了上去。
几乎是一搭上脉,刘河就诊出了靖芷枫已怀有身孕。
他忐忑的看向安庆帝,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安庆帝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意,阴沉道:“说!”
“启禀陛下,大公主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且她该是受了惊吓,已然动了胎气……”刘河忙以额触地,牙根都发着颤。
他就不应该抢着来。
几乎是他刚说完,靖芷枫便晕了过去,毕竟是怀胎十月所生,皇后难免担心。她面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再次蓄满满眶泪水,乞求道:“陛下,求您开恩。”
事已至此,安庆帝再愤怒也于事无补,他对刘河道:“替她诊治,此事要是传了出去,就拿你全族人头来见朕。”
刘河忙不迭道:“陛下放心,臣定当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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