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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少年,不,岳郗僵了僵。

他全然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的景象

院子里,几个府外的人正在捣鼓手中的东西。岳郗勾起了一点久远的记忆。那似乎是皮影戏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坐着他的母亲岳王妃,和另外两个纤细少女,二人都是双眼微红,只是其中一个手里还抓了把瓜子,右手则攥着帕子,似是正为难丢开哪个好

岳郗:

他僵硬地扭过了头。

丫鬟还推着他的轮椅,此时掉头再回去,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岳郗动了动唇,这才挤出来一声艰涩的:“母亲。”

从院门到院内有一段距离,岳王妃实则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她已在脑中想过数遍今日的场景,她虽未听见,心下却已与儿子的心思相通。

岳王妃当下站了起来,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澎湃:“郗儿。”

齐春锦转头问:“他要来同我们一起看皮影戏么”

岳王妃闻言,心下激动,也不知该应是或不是,只连忙冲丫鬟使了个眼色,叫那丫鬟将岳郗推进了门。

乍见到这么多人,岳郗本能地往后面仰了仰身子。

他头上戴着的帷帽也跟着动了动。

岳郗的视线一阻,这才想起来自己被遮得严严实实他便僵直着又好好坐正了。

岳王妃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下不免更觉心酸。

等一转头,却只见齐春锦好奇地盯着岳郗的方向,面上并无一丝心酸同情之色。

岳王妃见状,心底反而松了口气,没由来的有些轻松。

这些年来,府上人对待世子都万分小心,一日日的,将世子养成瓷器,碰不得,也见不得。

岳郗心下丝毫不觉得开怀。

兴许如齐春锦这般同龄的小姑娘,将他视作正常人一般对待,才正是他想要的罢。

此时丫鬟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世子。”

岳郗没有应声,也没有动。

丫鬟悄悄往他膝上放了一只毽子,正是那日齐春锦没能从树上拿下来那只。

岳郗垂下目光,心思一动。

丫鬟此时推着他绕过了那些皮影艺人,到了岳王妃的面前。

岳郗也抬起手,递向了齐春锦的方向,只是他喉中一声不吭,叫旁人看来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然而齐春锦却是不顾这些的。

她当下惊喜道:“那日的毽子”

岳郗没有出声。

便由他身后的丫鬟应了声道:“是呢姑娘,那日世子命我等将它取了下来,一直留着,等姑娘来呢。”

岳郗一下攥紧了那只毽子,帷帽之下的面容,越发让人看不清了。

齐春锦点点头,从他手中拽了过来,道了声:“谢谢。”

然后转手就给了岳王妃。

岳郗:

“毽子是王妃买的。”齐春锦道:“云安踢飞的。”

云安郡主面颊红了红,也对岳郗道了一声:“多谢。”

齐春锦随即问他:“你要一块儿么”

一块儿

一块儿做什么

踢毽子

岳郗并非不能行走,只是他体弱少于行走,以致下肢羸弱,这才常做轮椅。

想到要踢毽子,岳郗心下的感觉有些怪异,连带腿都跟着又麻又痒了,但又有些从未升起过的蠢蠢欲动。

齐春锦这时却是伸手,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上,取过了一张单子,递给了岳郗,道:“你也点一出么”

岳郗怔了怔,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坐着一块儿看皮影戏。

他上次看这东西,还是几岁时了。

岳郗恍惚一瞬,点了下头。

岳王妃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的动作,见他这般,险些落泪。

“还不快些布置出来都愣着作什么”

丫鬟下人们连忙重新摆开了桌子。

岳郗头戴帷帽,原本还不大适应,但这会儿见旁人都未问起他的打扮,他一颗心也就慢慢趋于平静了。

岳郗攥紧了手里的单子,低头去看。

他整日窝在屋中,也并非全是枯坐,时不时也要取书来看的,他那院子里,几个厢房都堆满了书。因而他虽然自打病了过后,就没再请过老师,要识文断字却是难不住他的。

只是

岳郗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金钗记、西厢记、鸳鸯记却是实在分辨不出讲的什么故事。

齐春锦见他不动,便道:“方才我们看过那出金钗记了。”

岳郗没出声。

但齐春锦已经同他说过好多句话,岳郗犹犹豫豫地发出了一点声音:“嗯。”

齐春锦喃喃道:“那个取经记我还没看过,像是很有意思的。还有那个宝珠记是吧云安你也想看是不是”

岳郗眉眼一动,指了指取经二字,少于开口的嗓子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那便,它。”

一旁的丫鬟连忙点了头。

一个年迈的婆子却是有些急,连忙去看岳王妃,又压低了声音在岳王妃耳边道:“世子怎么不顾自己的喜好”

岳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

懂得照顾旁人的喜好,那不正是他向外迈出的第一步么

没一会儿工夫,皮影艺人便又演起来了。

这回却不是个苦情故事了,而是个精彩的上天入地的故事,里头有大妖怪小妖怪,妖怪们一会儿争山头,一会儿争江湖河流实在花样百出。

齐春锦看得津津有味。

岳郗也到底还是个少年,骨子里还未完全长成,这些年又过够了封闭的生活。

乍然见到这样一出戏,竟是比那些枯燥的书本生动多了,饶是他心有抵触,却也还是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

岳王归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不忍进门,打搅了他们,便站在门外,跟做贼似的,就这么站着一盯,就是足足一个多时辰。

皮影艺人们收住了动作,却是一出戏又演完了。

齐春锦忍不住拍掌道:“好演得极好下回还要看这个”

岳王妃心下狂喜,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满嘴答应:“好好好下回你瞧什么都好”

齐春锦掏出了小荷包,还想要打赏人家,只是绳子一抽,露出了金灿灿的金锞子。

齐春锦愣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荷包早没了。

这是摄政王送来的,里头装着的都是金子哪。

岳王妃见状也怔了怔,笑道:“原来齐三姑娘还是个富有的小姑娘。”

齐春锦摇了摇头道:“是旁人送的。”

岳王妃惊诧道:“谁送的”

这时听得有人来报:“齐王殿下到府门外。”

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岳王就站在院门外。

岳王忙冲众人笑了笑,转头道:“还不去请殿下进门”

齐春锦心道,便是这人送的。

岳王吩咐完下人,这才大步跨进了院中,他疾步走向了世子的方向,双手微微张开,一副像是要将世子拥在怀中的模样。

只是等走近了,他又只是搓了搓手,道:“郗儿。”

岳郗低低唤了声:“父亲。”

只一声,低得很,几若未闻。但也足够叫岳王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岳王当下拍板道:“在府中摆宴,咱们今个儿便宴请齐王殿下,云安郡主,还有齐三姑娘一并用饭。”

岳郗面露一丝茫然,好像突然之间,他的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周围便多了许许多多的人

岳王妃气得踹了岳王一脚:“说的什么胡话哪有你说宴请便宴请的道理,也要看人家有没有空暇才是”

岳王讪讪道:“正是,正是。”

岳王妃犹豫一下,想问岳郗愿不愿意,但又怕问了,反倒得来个不好的答案。便只好先看向了齐春锦,她知晓这小姑娘是极为好哄的,又心善得紧。

“三姑娘可急着回府么”岳王妃问。

齐春锦茫然道:“为何要宴请我们”

岳王张张嘴,正待说自是庆祝世子出了院子。

岳王妃抬腿又是一脚踹了上去,笑道:“日日请你们来陪着解闷,早该请你们一块儿吃一顿家宴了。只是总寻不着合适的时候”

这话说得牵强,但齐春锦却不作怀疑。

她向来只对那些厌憎的人小心翼翼,对待亲近喜欢的人,却是极好哄的。

齐春锦扭头问云安郡主:“云安你呢”

“我听你的。”云安郡主道。她想到一会儿要来的齐王叔,是有些怕的,但想想她已经不仁义过好几回了,这一回可万万不能再留齐三姑娘与齐王叔在一处了。

众人一拍即合。

岳王妃最后才看向了岳郗,装模作样地问道:“郗儿以为如何”

他们口吻熟稔亲近且自然,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仿佛他从未大病过那一场,也并未因此掩面再不见人

他似乎就这样与他们一起,亲密地生活了数年。

岳郗喉头动了动:“嗯。”

宋珩到了岳王府外,特意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齐春锦出来。

这个时辰,不是该要离去了吗

这会儿一个下人小跑着出来,躬身道:“殿下里面请,咱们主子想请殿下今日留住一并用个家宴。”

宋珩心下一动。

齐春锦也被留下来了

宋珩应了声:“好。”

那下人惊了惊。

这样便答应了

下人不由心道,摄政王待他们岳王府果然是别有不同的,这份恩情实在沉重此事定得仔细禀报岳王才是

下人一路引着宋珩进了门。

宋珩如愿得见了齐春锦,他一眼便先锁定了她,只是小姑娘却不大想见到他,当下就扭过了脑袋。

“齐王殿下。”岳王夫妇起身行礼。

云安郡主也忙唤了声“齐王叔”。

岳郗皱了下眉,扶着轮椅扶手正要起身,此时宋珩也见着他。

宋珩惊讶了一瞬,但立时就认出了岳郗的身份。宋珩淡淡道:“不必行礼了,且坐下吧。”

齐春锦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行礼了,不由讪讪望了一眼宋珩,宋珩也正在瞧她。

齐春锦惊了一跳,目光慌乱。

而宋珩却始终盯着她,不管同谁说话都是这样。

他问:“这是看的什么”

也在盯着她。

他问:“云安来了多久了”

也在盯着她。

他与岳王说话,也要盯着她。

摄政王在京中积威甚重,便是岳王也要敬重他几分。其余人更是不敢直视他的脸了。因而一时倒也无人发现。

唯独岳郗隔着帷帽,将面前这位瞧着端方君子的齐王殿下,私底下目光灼灼间,透露出的一丝丝侵占欲,都收入了眼中。

要摆宴的事方才吩咐下去,自然没有那样快。

岳王妃便问:“殿下若是得闲,不如坐下来一块儿瞧一出皮影戏。”

宋珩淡淡应了声。

旁人拿不准他的心思,但还是恭恭敬敬将那单子递了上前。

此时原本宽阔的院子里,却是又添了一把椅子,还添在了正中。

他一边陪着岳王、岳王妃、岳郗,另一边便是两个小姑娘,齐春锦挨得近些,云安挨得远些。众人都只云安胆小,畏惧齐王已不是一日的事了,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宋珩落座,将单子捏在掌中,问:“都看过什么了”

“金钗、取经、寻宝了。”

宋珩目光扫过一行又一行,他的手指也跟着轻点在那单子上。

他手指生得修长有力,指节微微屈起点在一个个名字上,分外夺人眼球。

齐春锦便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宋珩点了个鸳鸯,余光便瞥见齐春锦皱起了眉。

他手指一滑,又点到了蓝衫记,齐春锦眉心便舒展开了。

他再往下滑,是贵妃醉酒,齐春锦眼底光芒大盛。

宋珩心下一边觉得柔软,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真真是将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实在可爱得紧。

宋珩道:“那便这个罢。”

皮影艺人又动作起来。

齐春锦想起来,自己要打赏他们,却还没寻着合适的银子呢。金锞子是不行的。齐春锦也觉得自己有些抠门。但确实那小东西金灿灿的,贵重得很,她自个儿花都不大舍得呢。

何况银子给多了,便不好了,这是娘教她的,予人恩惠,应当恰如其分,过了度,容易成仇。虽说齐春锦不大明白为何会成仇,但娘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了。

齐春锦纠结了会儿,还是拽了下宋珩的袖子,悄悄的。

宋珩面色怪异了一瞬,刹那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小幅度地转了下头,目光垂落、扫去

手指尖尖拽着他的一点袖子。

正如那日在溪流之中,她也是这样紧张地抓住了他,那股少女的馨香气,似乎还隐隐萦绕在鼻间。

宋珩脑中自然地便又牵出了许多思绪。

他抿了下唇。

果真是禁欲太久了。

宋珩出神的这会儿功夫,齐春锦还当他不理自己了。

齐春锦有些气闷。

摄政王难道这样小气的么

明明生气的是她,他气什么

齐春锦从小荷包里掏了颗金锞子,偷偷塞进了宋珩的掌中。

宋珩怔了下。

少女指尖微凉又柔软,一下仿佛按在了他的心上。

宋珩将唇抿得更紧了,哪里有心思去看什么贵妃醉酒

他垂眸一扫,便扫见掌中有一颗金锞子。

这是何故

她来讨好他

宋珩心底登时舒畅极了,他将那金锞子攥得紧了紧,压低了声音道:“作什么”

旁人都在看那皮影戏,周边的声音也大都被皮影艺人口中的声音掩盖过去了,倒没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齐春锦小声道:“银子。换一块,碎银子。”

左右那金锞子就是摄政王给她的,她还给摄政王便也不算浪费了。

宋珩:“”

这小傻子,哪有这样的换法

金锞子岂不更值钱便是送人也更拿得出手。

是,这东西更送得出手。

所以她便送来给他了。

宋珩被她一个小举动,搅得心下思绪纷纷。

他道:“我没有碎银子。”

齐春锦瞪圆了眼。

摄政王身上竟然没有碎银子

她张了张嘴,正待说还来。

宋珩转身取走了成湘腰间的钱袋子。

成湘:

宋珩从里头取了几块碎银子,摊开手掌递给齐春锦。

齐春锦眯眼笑了下,乖乖地只取了一块,捏在掌心,便不再动作了。

真是可爱极了。

宋珩喉头动了下,这才将钱袋子又还给了成湘。

成湘:

摄政王要哄小姑娘,为何一言不合扯他的钱袋

那可都是他娶媳妇用的

终于,一出戏又完了,下人也来报,说是晚膳备好了。

岳王府早派人去齐家说了一声,这会儿齐春锦便能多留上一个时辰。

齐春锦从椅子上跳下来,叫住了皮影艺人,将那碎银子给了他们。

宋珩心道,原来如此。

齐家倒也并不富裕,她倒是心下善良,还惦记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的确不能给金锞子财过重,就要招来争端和灾祸了。

几个皮影艺人当下感激不已,连连跪地磕头。

岳王妃见状,也打赏了碎银子,云安郡主也一样。

那几人当下欢欢喜喜收拾了东西退下了。

心中还将齐春锦的模样记得牢牢的,心道那不知是哪家的贵女,模样生得极美不说,还这般菩萨心肠

回去可得好好念一念,便祝今日这几位贵人都福寿绵延

瞧完了皮影戏,他们便一并去用膳了。

岳郗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何况席间还有那位气势慑人的齐王在。岳郗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下抵触。

等丫鬟推着他到了门厅处,齐春锦已经先迈进了门。

岳郗动唇。

那厢齐春锦也开了口,回头道:“云安,有八宝鸭这个可好吃了咬一口香又酥,汁水直往你的舌尖、你的喉咙里钻”

岳郗咽了下口水。

岳郗:

岳郗也从未想过,原来有人能单单从描述上,便将他的食欲勾了起来。

从前他看见那些端到院子里的食物,都是没什么胃口的。

其实又岂止是岳郗,便是云安也跟着咽了咽口水,岳王夫妇都莫名觉得,那香味儿是扑鼻得厉害了些,也兴许有心情好了的缘故,于是一下子胃口都大开了。

齐春锦却未停下。

满桌的菜肴,十道里有九道她都认得,也大都吃过,那滋味儿都能从她口中恰如其分地描述出来。

便是她不认识的,她也会欢欢喜喜地道:“这个瞧着一定好吃,肉都炖得软烂了,汤汁都是糖色,一定香极了。”

岳王妃哭笑不得,心下觉得可爱得紧。只恨不得这是她的女儿,若是留在府中,想必岳王府上也不至于整日里气氛惨淡了。

与她坐一处用膳,都是觉得开怀的罢。

宋珩望着齐春锦的身影,心下轻叹。

她怎么总能这样愉悦连带旁人也不自觉地快乐许多。于是谁见了都禁不住喜欢她。

宋珩跟着迈进了屋内。

这厢丫鬟低声问岳郗:“世子”

岳郗扶着轮椅,突然站了起来,步履缓慢,跟着进入了厅中。

丫鬟惊诧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众人落座用膳。

齐春锦是其中吃得最是香甜那一个,其他人受她影响,也吃得认真了许多。

席间无人多话,但气氛却是极好的。

岳郗也卷起了帷帽的一角,吃起来虽然麻烦,但却无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无人问他是否需要伺候,这便合他心意了。只眼瞧着齐春锦夹了什么菜,他便也跟着夹什么菜。

岳王妃实在忍不住,笑道:“三姑娘若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齐春锦眨了下眼:“啊”

她认真地想了会儿,道:“那不成的,王妃待我极好,可我娘待我更更更好。我还是要给娘做女儿的。”

岳王妃“噗嗤”笑出了声,道:“哄你的。”

小姑娘认真起来也是极讨人喜欢的。

岳王满不在乎地道:“不一定是做女儿嘛,还有别的法子。”

岳王妃心领神会,点头道:“正是”

如此说来,还要多谢那齐家造了这一番谣了。

齐春锦听得懵懵懂懂,云安也懵懵懂懂,连岳郗都未能明白其中意思。

却听得“啪”的一声。

宋珩手中的筷子折成了两半。

席上的人都惊了一跳。

岳王妃连忙道:“可扎着殿下的手了”

岳王憨憨问:“殿下怎么了”

宋珩垂眸道:“多日不曾去军营练兵,一时手痒了些。”

岳王憨憨笑道:“我今日才去过,殿下还别说,许久不去真的难受,今日去校场上耍了一套,我便觉得轻松多了。”

岳王妃心下有点疑惑,但她与岳王也是一路的急性子、粗心思,除了在儿子身上,便没在哪里细心过。随即就将那疑惑抛走了。

齐春锦忍不住转头瞧了宋珩一眼。

哇。

那筷子拦腰截断,断得干脆利落。

她又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指很好看,像是易碎的玉,可是却力气极大

齐春锦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脑中又勾勒出一幅图。

他这样有力气。

若是在梦中,一定能将她抱在怀里,那个姿势叫什么想不起来了。

齐春锦目光闪了闪,小心翼翼地掩住了自己脑中的联想莫想了,莫想了,他又不是梦中的人。

宋珩知晓齐春锦在看他。

他气得折断筷子,随即便后悔了,他记起了那日剁了鱼,她都道他凶悍吓人

宋珩心下沉了沉,转头朝齐春锦看去,却见她双目里春光点点,哪里有半分惧意。

宋珩:

不过齐春锦很快便转过了头。

岳王也叫人取了新的筷子来。

因席间人多,宋珩也不想当旁人的面唐突了齐春锦,便压下了心中的种种思绪。

等用完饭,时辰已不早了。

两个小姑娘得先回家了。

岳王还欲留宋珩说话。

宋珩淡淡道:“我送她们一程。”

“那那好,殿下请。”

如果齐王不多留,他便能与儿子好好联络下这些年缺失的感情了

岳王想想,倒也求之不得。

等将客人都送走了,岳王才小心翼翼转过头,这才敢认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岳王妃也有些紧张,道:“郗儿回院子休息了”

岳郗应了声:“嗯。”

“那那”岳王妃心下失望,但也知晓今日已是个天大的突破了

岳郗道:“他们明日还来么”

岳王妃顿了顿,连忙笑道:“明日不来,明日该要进宫去参加太后的生辰宴了。过几日”

岳王妃想了想,道:“过几日再请些人到府中来可好比如严家的小公子还有京中的凌小侯爷”

岳郗:“不好。”

岳王妃顿住了。

她心下叹气,果然不是那么快便能成的。

“好。那便那便日后再说吧。”

“嗯。”

岳王夫妇亲自送着岳郗回他的小院儿,等他进了门,一旁的婆子正要按照往日的习惯,将那院门锁上。岳郗却是突地道:“不用。”

婆子愣了愣。

岳王妃狂喜不已,连忙道:“不曾听见么不必了今后我儿的院门敞着便是了”

婆子也连声应道:“是是。”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喜气。

等岳郗的身影远了,岳王妃才倚在岳王的怀中,低低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得我得去谢谢齐家尤其那齐姑娘的母亲是了,我还得问问,明日云安郡主带不带她去生辰宴上,若是不带,那便我带去如此,也能带携一把齐家了”

岳王抚了抚妻子的头,低低应声。

只是半晌,岳王才想起来一桩事。

今日齐王只来吃了顿饭便走了他来府上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事

这厢,宋珩骑在马上,垂眸冷淡道:“云安便先回去罢。”

云安郡主紧张地抓了抓车帘:“齐王叔,可是锦儿”

“我与她同行。”

“可是”

云安郡主身边的嬷嬷忙道:“郡主忘了么齐三姑娘与齐王殿下乃是邻居,一个方向的。咱们就不必凑上去了。”

云安郡主心虚地看了看齐春锦,心道,锦儿,我又对不起你了。

云安郡主点了点头,落下车帘,这才先走了。

齐春锦坐在马车里,有些紧张。

她倒没那么怕宋珩了。

可她还是觉得紧张,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抵是从上回他抓了她的脚,便落下了这样的新毛病。

宋珩俯身卷起了她的车帘。

吓得齐春锦身旁的丫鬟莲儿腿都软了。

她跟着齐春锦的时候,从未见过摄政王与自家姑娘独处,这时乍见,真真是吓坏了。

宋珩看也不看那丫鬟,淡淡道:“明日太后的生辰。”

齐春锦:“啊”

他与她说这个做什么

“你明日进宫,带上这个。”

他甩了个东西进去。

齐春锦双手在空中一挥,还是没捞着。

齐春锦气鼓鼓地想,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呀上次顾先生也是这样。就不能好好放么

那东西正正落在了齐春锦的裙子上,叫裙摆兜住了。

她这才低头捡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瞧清了那物的模样。那也是一块玉,却是一块横玉,形状如磬。

“这是什么”齐春锦喃喃道。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

宋珩将她模样收入眼底,恨不能将她揣在胸口。

他压低了声音,道:“是珩。”

齐春锦还是有些茫然。

宋珩道:“此物珍稀。”

齐春锦当下便觉得烫手了,她道:“我不能要,而且我也不进宫”

“你明日会进宫的。”宋珩却笃定道:“叫你母亲明日好好为你挑一身衣裳。”

莲儿已经傻住了。

珩。

她整个人都发颤了。

有一种玉器名为“珩”。

当今摄政王不就是姓宋,单名一个“珩”字吗

其中深意,莲儿几不敢想。

齐春锦却还在反问:“我为什么要戴着它”

宋珩笑了下,沉沉夜色下,他的笑声分外好听:“有了它,你就不怕别人欺负你了。”

这个倒正是戳中了齐春锦的心思。

宋珩虽然心下不喜,但想了想,还是又道:“上次宋煜给你的那块玉,你也可以佩戴在腰间。”

难保有些蠢货只识得皇上的东西。

如此便可作双重保护了。

宋珩心底虽然酸,但想到小皇帝那副不开窍的模样,心底就好受多了。

齐春锦这才点了下头:“那明日过后我还给你。”

宋珩心下好笑。

哪有人还想着要将这东西还回去的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免得她收得不安心。

他自然可以一道圣旨,就强制她嫁给他,他给什么,她都不得不收着。

可他想要她喜欢他。

便如在梦中一样,依赖亲近他。

宋珩尝过那样的甜意,又哪里肯再接受那些强迫得来的一时欢欣。

宋珩这才又拽下了车帘,道:“夜深风大,莫着凉。”

“唔。”

马车便这样悄悄往齐家回去了,旁边陪着一头高头大马,马上贵气的公子,一路随行。

“是眼花了么”老远有一辆马车,那丫鬟扒着窗户喃喃道。

冯玉卿问:“怎么”

说罢,便往外看了过去。

冯玉卿只瞧了一眼,心下便觉得果然如此,当即再不细看,并抬手拉住了帘子,道:“你瞧什么呢别瞧了。”

丁萧萧没看见,她只跟着道:“正是,别一会儿风进来了,吹着了我冯姐姐。”

丫鬟讪讪收了声。

丁萧萧便转头又与另一人说起了话。

原来马车中还坐了一位少言寡语,却分外端庄沉稳的姑娘。正是王娴。

冯玉卿每月这日都要去城外道观上香,请道长为自己瞧一瞧病。

那道长与王家有几分关系,因而王娴若是得空,便会陪着冯玉卿一同前往。今日山上人多,她们多有耽搁,这才在此时仍旧跑在巷子里。

“明日便是太后生辰宴了”丁萧萧道。

王娴这才面露一丝笑容:“是啊。”

这次生辰宴对于旁人来说不特别,对于王娴来说却是特别的。

冯玉卿和丁萧萧心下有数,便也不多言。

齐春锦回去后,想了想,还是将那块玉从王氏那里拿了过来。

她道:“明日是太后生辰。”

王氏点头:“是。”

齐诚笑道:“此事与你何干”

齐春锦纳闷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有人说我明日会进宫去的,叫我拿了玉佩。”

王氏面色微变:“谁与你说的”

齐春锦哪里好说,当即摇了摇头。

“是云安郡主要请你一并前往”

“我也不知。”

王氏心下沉了沉,难不成是小皇帝策划了此事

他当真心悦锦儿至此

王氏也不想给齐春锦添烦忧,便道:“锦儿先去歇息,娘给你准备衣裳和首饰。”

齐春锦懵懂地点了下头。

齐诚却也知晓那宫宴不是那么好去的,说不得要惹多少事上身呢。

当下便道:“不能不去么”

王氏白他一眼:“说什么蠢话”

若是贵人有请,又岂能不去

王氏狠下心想。

如今寻不着良婿依她看,那岳王府的世子也不错。隐匿数年不出府,将来与朝堂的牵扯也少。

只是不知岳王府如何想了

不管如何,都是他们高攀了。

王氏叹了口气。

不想了。

强权之下,她那些小手段倒是不够看了。

不如先仔细想想,明日如何不叫锦儿显得落魄。周家教训她还记在脑中呢。

小姑娘年纪到了,多少会有些攀比的,齐家虽然糟糕,但也不能让锦儿自卑啊。

宋珩归去后,才摊开手掌,仔细看了看那颗金锞子。

这是齐春锦赠他的。

宋珩捏在手中把玩,胸中鼓鼓囊囊装满了说不出的欢悦。

直到他将金锞子再翻个面,在上面发现了齐王府的特殊印记。

成湘惊讶道:“咦这不是上回您塞到荷包里,赠给齐三姑娘的乔迁礼吗”

宋珩:

宋珩:“哦。”

难怪那小机灵鬼儿,拿来与他换银子。

到底也是他的。

第二日。

果真有马车来了,却是岳王府与云安郡主的马车一并来了。

嬷嬷与岳王妃掀起帘子,见着齐春锦,都是一惊。

“今日今日三姑娘真是好模样。”岳王妃都恨不得拿个罩子来,将小姑娘小心翼翼罩起来了。

齐春锦局促地扯了扯裙摆,露出了一点笑容。

紧跟着王氏让齐春锦上了云安郡主的马车。

岳王妃抿唇笑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她懂得王氏爱护女儿的心,不上她的马车,是免了闲话。

众人就这样往皇宫去了。

王氏一颗心却是坠了下去。

皇宫啊她都不曾去过,锦儿可会害怕

等入了宫,其余人自然注意到了齐春锦。

“她怎么也来了”

“云安郡主待她倒是好。”

“说来也是怪了,不知这齐家在京城住的哪里”

“兴许住的什么偏远地方吧,咱们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今日不会是皇上请她来的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下想起了云安郡主生辰那日的景象。

众人很快在宫乐声中落了座。

太后不多时便来了。

宫中无朝臣,只有亲近的皇家子侄,与官家夫人、千金们。

太后扫视一圈儿,随即便一眼钉在了齐春锦的身上。

齐春锦今日的确是美,而且是与旁人都不同的美,连王娴都压不住她的美,那少女一举一动的少女情态,叫太后看得都不由滞住了目光。

更何况太后一早便听闻了此人。

她沉了沉面色,问身边的嬷嬷:“就是她”

嬷嬷道:“是,围猎时,皇上请太医去瞧的就是她。后头郡主宴上,皇上也去见了她。前几日皇上出宫,应当也是为着她。”

“的确是个小美人儿。”太后扣紧了甲套。

先帝时,有一位婕妤便极美,太后早年的模样,却是与王娴一个路子的,端庄、娴美。美则美矣,放在宫中,到底不够看了。

太后道:“等宴举至一半,将人请到我宫中。”

嬷嬷犹豫下:“是。”

左右这人没什么后台,不过与云安郡主交好,近日还去过岳王府罢了。

可无论是云安郡主还是岳王府,都实在不值一提,哪里算她的依仗

太后淡淡道:“这样美我记得昌文总爱念叨他爱美人,今日是个好日子,不如我来牵个媒。”

席间众人纷纷给太后献上了寿礼,齐春锦也备了份儿,混在中间凑了个数。

不多时太后疲倦,先下去歇息片刻。

便有宫人来找齐春锦:“可是齐三姑娘”

其余姑娘朝这边扫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她们早知道齐春锦与皇帝的私交了,还有什么可惊讶疑惑的呢

“请齐三姑娘随我来。”那嬷嬷和蔼地笑着道。

云安郡主倒是一下紧张了,连忙问:“是哪位主子要见她”

嬷嬷笑道:“是太后。方才太后见着了三姑娘献上的寿图,心下喜欢得紧呢。”

云安郡主到底单纯,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云安郡主带来的嬷嬷却觉得不大对劲,但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她又能如何

她正焦灼的时候,齐春锦已经乖乖跟着起身往外走了。

她一抬头,恰好瞥见齐春锦腰间两块玉碰撞,发出了轻轻一声“啪”。嬷嬷震惊地瞪大了眼,当下结结实实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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