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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雅正开车送李小姐,陈叔送钟于二人。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要先送姚平,钟于却道,“先送我,我很忙。”

姚平小声反驳,“……我,我也很,忙忙啊,还要下副本,都约,约好了。”

钟于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

姚平只好妥协,商量道,“欸……欸……”

钟于满脸不耐,以为姚平在叫自己,“欸什么?你有没有礼貌,我没有名字?”

姚平艰涩吞咽口水,一鼓作气道,“A……AA!今天的饭钱,AA!那个美女,我我,我根本,不认识!”

这次钟于偏头,打量了姚平半天,签了张支票给她,直接把今天的饭钱报销了。

这下姚平再也不吵着要先回家,老老实实地缩在座椅上,查看聊天软件,她一个结巴说话不利索,打字却出乎意料地快,指甲敲在屏幕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陈叔忍笑,钟于靠着皮座,一路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灯光映照在他眼中,脸上表情晦涩难懂。

姚平接了个电话,是于雅正打来的,说不好意思,今天临时带了合作伙伴来,让姚平改天到家里吃饭,钟婉最近学了不少新菜式。

她又AAA的应着,想起临时学的那句广东话还没来及发挥,憋出一句好狗我贱,于雅正一愣,体贴地照顾着她的面子,没有拆穿她让人贻笑大方的错误发音,挂了电话,姚平回头一看,钟于正在看她。

“你学广东话做什么?”

姚平面上一晒,尴尬道,“我,我妈说,说,要和,婆家,讨好关系,于叔叔,不是,香港人么。”

“他在家和我妈说普通话,偶尔才讲粤语。”

钟于又把目光挪开,实际上这几年于雅正已经很少再讲粤语,因为于行听不懂,再加上钟婉到底在内地长大,他为了妻子和小儿子,努力练习发音。只有不想被人听懂谈话内容的时候,才会讲广东话。

比如刚才,于雅正不想让姚平听懂,就用广东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姚平结婚。

“这几天有安排吗?”

姚平想说有,可多了,要补番,要打游戏,还要偶尔加班,但钟于似乎并不在乎,只是礼节性地问询一下。

“李小姐可能会约我出来,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就过来找我,注意点手机,别一打游戏就找不到人。”

“那你……直直,直接,不见。”

钟于没有解释太多,言简意赅道,“她家做医疗器械进出口生意的。”

姚平哦了一声,点点头,明白了,钟于要去出卖色相。

钟婉开私人医院,手下还有不少连锁药房,于雅正又是开报关公司发家,怪不得钟于要忍着脾气和这个李小姐搞好关系,大家环环相扣同流合污,有钱一起赚。

“你,你怎么求人,都这个表情。”

姚平小声抱怨。

“大小姐,我上午去学校上课,下午去公司实习,一天到晚脸上都要挂着笑,我也很累的。”

言下之意就是和姚平太熟了,熟到吝啬展现魅力。

钟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明显是不想再多说,下车前敷衍地和姚平说了句再见。

姚平的爸爸哥哥都从政,从小被她妈和嫂子耳提命面,要提防漂亮女人和漂亮男人。

这一晚上她见了两个漂亮的人。

漂亮女人她预见到了,和钟于眉来眼去,可她不在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偷看一旁垂眼站着的孙姝予,觉得这人气质很脆弱,她一个女的看了都想保护,产生怜悯。

这个叫孙姝予的服务生倒是也经常偷看钟于,不过姚平更不在乎,因为她知道钟于不喜欢这个类型的,非但不喜欢,甚至是敬而远之。不管男女,钟于都喜欢明艳大方的,勇敢独立的,干脆利落的,抗拒反感一切脆弱,需要花精力照顾的生物,上到小猫小狗,下到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于行。

只是她不明白钟于的脸是不是泥做的,想捏什么表情就捏什么表情,前一秒还风度翩翩,下一秒就冷若冰霜,电视机换台都没他变脸快。

钟于不知道自己正被姚平腹诽。

他走过石子路铺成的小道,还未靠近就听见客厅中飘出来的笑声,是钟婉在逗于行。

本来今天钟婉也要去,但三天前于行不舒服。

于行总是会莫名发烧,大家已见怪不怪,只有钟婉依然会紧张兮兮地带他去看医生,虽然姚平说了不介意,但钟婉不敢带于行去人多的地方,因为于行紧张的时候会大吵大闹,根本哄不住。

母子二人正坐在地毯上玩乐高,大部分时间都是钟婉在拼,于行负责捣乱,扔零件,一脚踩在拼好的部件上。

钟于推门进来,钟婉笑着抬头,“回来了阿遇……”

钟于没有回答,低头换鞋,于行跟着瞎起哄,“阿遇!阿遇!阿遇啊……”

钟婉面色一变,那句阿遇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听到于行跟着这样喊,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掩饰补救道,“钟于…回,回来了?怎么样啊,把姚平送回去了?”

她改口,钟于才回应,平静地嗯了一声,“老陈送她。”

于行兴奋地看着哥哥,“汤!给哥哥喝汤……喝汤!”

钟婉往厨房走,“我炖了梨汤,你喝一点吧。”

“好,谢谢妈。”

恢复了以后他就只管钟婉喊“妈”,对于雅正喊“父亲”。他目不斜视地上楼,路过于行时,于行似乎是想拉他的裤腿,想和他亲近,却被钟于避开,无视了于行期待看向他的眼神。

他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等头发干的时间倚在床头看《瓦尔登湖》。

外面传来敲门声,又急又重,于行在外面大喊,“阿遇,阿遇,阿遇,喝汤,喝梨汤!”

钟于抬眼,朝门那边的方向投去冷漠的一瞥,本不想搭理,可那傻子一声声喊他阿遇。

房门被人豁然打开,于行的头发被风带起,仰头呆呆看着身形高大的钟于,呆傻固执道,“阿遇,汤,喝梨汤,阿遇喝啊。”

钟于面无表情地盯着于行,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比如接过碗,洒在于行身上,让他离自己远些,或是当着于行的面把碗打碎,他最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惊吓。

那一瞬间于行感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可最终钟于什么都没做,只是问他,“你叫我什么?”

于行怕了,端着碗逃走。

钟于再次回到屋里,拿起那本落在地上的《瓦尔登湖》,随手翻开一页。

他在这一页停留了很久,恍惚的视线落在书上,好像在发呆,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可怜,懦弱,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今天还一直看他。

这一年里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

孙姝予简直要把那种被人抛弃的可怜悔恨写在脸上了,他有意识到吗?他好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钟于继续低头看书,读到一句话。

“凡我的邻人说是好的,有一大部分在我灵魂中却认为是坏的,至于我,如果要有所忏悔,我悔恨的反而是我的善良品行。”钟于喉结一滚,猛地把书合上,心想,他没有任何善良品性,有善良品性的是阿遇,因此他不需要忏悔,因为他不是阿遇。

他起身下床,点了檀香,摊开毛笔宣纸,开始抄经,抄写的是地藏三经之一的《占察善恶业报经》,旁边还堆着很多成卷,是他之前抄的。

钟于的日常枯燥乏味,上午去学校上课,下午去公司实习,应酬和社交对他来说也是工作的一种,丝毫没有乐在其中的享受感,就像今天同李小姐的逢场作戏,他唯一放松的方式就是抄经,看书和报纸,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

医生还建议他如果以上两种都不能让他情绪平复下来,就试着冥想,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但显然今天是个例外。

钟于闻着屋子中檀香的味道,盘膝而坐,闭眼冥想,但他眉头紧皱,头上的汗却越来越多,钟于心想,可真烦。

他不再挣扎,起身出门,往隔壁屋子走。

于行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坐在楼梯上,捧着一碗梨汤,傻傻地回头看他。

“阿遇……”

钟于目不斜视,把于行关在门外。

屋子中摆着一把改良过的医用电椅,钟于把自己绑在上面,熟练地设置好一切参数。

他闭上眼睛,驾轻就熟地把手套进束缚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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