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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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内饰的风格十分古怪……”洛伦佐沉吟着。

“就快到了，出口在走廊往前第二个岔路,左边大厅就是。”画像略带激动地催促。

洛伦佐也加快脚步,按照画像的指示前往那里。

“这是……”当他穿过岔路尽头的通道,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天井，站在这栋建筑门外，一定想不到它里面有这样超出常理的构造。天井由与之前雪洞般纯白的内饰风格相似的瓷砖以及金属扶手建立的阳台围成，一层又一层，如通天塔一样看不到尽头。

就在天井中央的空间,百万计的白色布条和半透明软管共同编织了一个庞大的、像是茧又像是某种生物巢穴的东西,它的四壁留有几个深邃的孔洞，当洛伦佐凝视其中一个孔洞时,他感到了有些晕眩，就像有恐高症的人在凝视深渊。

“你说的出口在哪里？”他追问画像，可不知为何，从缠绕画像的破布裂隙中，他惊觉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内容,画框装裱的只是一块空白的画布而已。

“这里就是出口了,只要从神圣的甬道进入，你就能离开。”回答他的是一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半老男人，那人指着茧上的几个甬道说。

洛伦佐回头看去,除了莫名出现的半老男子之外，他还看到墙上会动的风景画,之前的红发男子正在画中飞快奔跑,跑向刚出现的陌生男子方向。

“按你希望的,我把他带到了这里。”莱德贝特略带颤抖地说。

按照以前，他根本不会把一个低等的食尸鬼放在眼里，但这个世界不一样，这群疯子比他主动融入了地狱，也就掌握比他更大的权限，而他无谓的自傲早已经被磨灭了。杀死他的诡异女人虽然可怕，但她不怎么理会他，反倒是这个食尸鬼医生让他更加畏惧。

“不是我的希望，我们都是为了伟大的主人服务。”勒普顿医生纠正他，“你证明了你的忠诚，看来这段时间我对你的劝诫起到了效果，你终于能够体会成为我们兄弟姐妹的喜乐了。”

莱德贝特没有说话，不过他表情似乎不怎么认同，但总归这段时间食尸鬼医生不会在给他“上课”，为此，出卖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而且也算不上出卖，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为什么……你竟然能说谎？”洛伦佐大为震惊，梦境是意识间的交流，鲜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意识说谎，除非那人的谎言连自己都信了。

“莱德贝特没有欺骗你，这里就是出口，如果你放弃侍奉万有之主，那就走进去吧，你可以作为被祂嚼食后的残渣离开这里。”医生和蔼地笑着。

“残渣……什么意思？”

“人类始祖受邪神诱惑摘取了苹果，它是原罪的源头，万有之主赦免的你罪，你当然必须悔过。在这个过程中，你的罪被剥离洁净，你得以离开，并以一个崭新的身份获得重生。”

夏娃被诱惑摘取了智慧树的果实，换而言之，他的意思是灵智，如果从这个出口离开，那么自己将丧失智慧。

洛伦佐看到从医生后面又出现了几人，他们也都用同样狂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心里更是忌惮。

他是知识型超凡者，更善于修习禁忌知识，用仪式进行封印、附魔等一系列活动，假如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材料施法，他可以达到的效果比战斗型超凡者更多样，但现在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你们一直在说的‘主人’是谁？她的身份是什么？”

“向不可言说的伟大致敬！我现在要向你提起无名的、不可言传的至高奥秘，它不能被沉睡众生理解，也不能被伪神的信徒理解，这只是我这样的蒙福之人被她启示。

祂是至高无上的静默之神，是万有的父母，祂绝无任何缺陷，是无限的、不可测度的、无法衡量的、永恒不朽的、高于一切伪神的，祂不在完美之中、不在至福之中，而是远胜于这一切，祂是不可言喻的万物开端。

世人都犯了罪，背离了祂的荣耀，但祂却是仁慈的，为了拯救世人，祂便显现了意念，让她从光明的辉光中走出来，祂又将她派遣来到世间。”

“……弥赛亚。”洛伦兹喃喃地说。

“那正是主人的另一个尊号。她的降临是为了免罪，让真正有福之人在万有之父高于一切的力量中重生，因为事物从万有之父的最高源头下降，所有创造都是自上而下的，这也意味着我们离万有之父将越来越遥远。现在我们的救主给了我们珍贵的机会，让源于祂的有限的事物归于祂，我们将逆向上升，目标是回归与重新合一！”一个黑袍、说话像是蛇一样嘶嘶作响的男人说到。

“弥赛亚……这就是我追求的弥赛亚吗……”洛伦兹只觉得一切都仿佛在轰然崩塌。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戴上那个光辉璀璨的名字，为此他放弃了太多太多，但现在，他却发现弥赛亚也许另有其人，并且她的追随者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看到画像中的男人紧抿双唇，眼神躲闪，就像一只被经常虐待的狗一样卑微，然而那却是这里面唯一清明的人。

哗啦啦……

天井下原来是一个人工水池，但看上去池水幽暗，像是地狱的眼睛一样深不见底，一条漆黑巨大、鳍类似灵长类的人面怪鱼从水中跃出，在天井异常的重力下被托起，浮游在巨茧的四周环绕一圈，又沉沉坠落入池内。

“不管你此前信仰什么伪神，万有之主都将宽容地接纳你，看到那条鱼了吗？他此前被伪神大衮迷惑，变成了如此丑陋的模样，但在主人的圣所中，他得以洗去原罪，获得了永恒的安宁。”一个脑袋上顶着一颗怪异马头的人沉声说着，他的眼睛像是燃烧的炭，无时无刻不在向周围喷涌着数寸长的火焰。

那是一张像是魔怪梦魇的脸，洛伦佐多么希望这一切仅仅是它用来蛊惑自己的幻梦。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正好是文艺复兴的晚期，思想受到严格管控的中世纪结束，人们开始燃起对异教文化的兴趣，学者不断研究古代拉丁文诗人，就连教会人员也不吝对这些歌颂异神维纳斯、阿波罗的作品表示欣赏。

正因为如此，他得以深入接触到更多关于被历史掩盖的真相——一些他宁愿从未读过、想要尽数从脑子中抹消的知识，它们让他知道生命在人类认知之外的黑暗宇宙中并没有意义，那种感觉就像是坠入深海，暴烈的巨浪让人无法呼吸，及时大声呼救也不过让更多的海水涌入，使得自己更快往下坠落。

藏在教廷阴影下、知道帷幕后真实世界的超凡者们除了维护世界的秩序，还在倾力试图找到根治古神影响的方法，古代的先贤也亦然，无数占卜者、预言家想要知悉遍布世界的灾难，人类必须回应祂们的威胁。

于是过去的幻影、未来的幻影……许许多多的线经过他们的编织，一个可能从水晶球里、塔罗牌阵中、以及更多彗星般的迷梦里形成，太多预言指向了这么一个传说：一位死而复生的救主将世界从灾难和蒙昧中解放。

然后洛伦佐找到了唯一的救赎。

但现在的情形实在太荒诞了，如果弥赛亚的拯救真的是这样恐怖的东西，那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百多年……三百多年的孤独痛苦，我……为了什么……”

他整个人像是摔裂的瓷器一样爬满裂缝，红色的液体从裂缝中缓缓流出。

“他的灵魂在崩溃。”莱德贝特说，心里却想着这个外来者真是太脆弱了，自己当初受到的惊骇一点都不比他少，可却没有像他一样，不过他转而又想起，如果当时自己也崩溃了，也许就不会遭受后来悲惨的折磨了。

洛伦佐抬起那张不断渗血的破碎的脸，冲着逼迫他的所有疯狂的囚徒大声喊到：“你们都错了，如果你们所说的是真正的至高神……真正的造物主……那祂根本就没有宽恕你们……是的，祂超越于我们之上，和祂比起来，我们不过是低贱的蝼蚁，你们觉得同样如此看待自己，你们就可以被祂原谅接纳了吗？不！！！永远不会！！！”

他说完，纵身向天井外跳去。

那茧仿佛有着某种特殊的吸引力，他被其中一个甬道吸纳着，像沉没的溺水尸身似的坠入其中。

支撑他的理想已经不复存在，他希望在彻底疯掉之前，亲眼见证茧内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随着他渐渐坠入、即将同化为深渊本身，在神智最后一丝清明中，他看到了……

“那人真是疯得厉害……我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宁愿成为食物，也不想得到救赎。”食尸鬼医生摊手摇摇头。

“如果不是疯子，又怎么会在拜访的时候蛮横无理地打翻女仆的茶水，还要把我切碎烧掉？”摩尔小姐幽幽叹息。

“一位家主，他拥有儿女、奴隶、牲畜、谷物、麦草……他是个明智的人，知道应该各自给予什么，他给他的儿女面包、牛奶和肉，给奴隶谷物粥和黑面包，给牲畜谷壳、麸皮和麦草。我们的主人就是家主的爱子，我们则是侍奉她的奴仆，而那个人不过是个牲畜罢了，他只配被扔给草料，然后杀了吃肉。”曾经的沸血湖主、杜兰老爷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描述着。

其他人深以为然，就连天井下也传来哗哗的水声。

只有莱德贝特脸上阴晴不定，他曾经渴望解脱，但如果放弃智慧就能离开这里，那么……

“谁知道他这么蠢，我以为再也没人比莱德贝特更不可救药了。”摩尔小姐仍然耿耿于怀。

“以前的他和那人也不相上下，好在他悔改了。”医生赞许地说。

“我……我只是不想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和牲畜差不多的白痴……”莱德贝特深深看了天井中的茧一眼，以前的他来到这里一定也会像那人一样跃出，但现在，他隐约对身后的屋宅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眷恋。

他又不那么想要离开了，但他不能承认，他怕一说出口，自己就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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