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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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真正的死去？为什么命运要安排她的灵魂再次进入一个混乱的、陌生的、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她能感到，一夜夜的怪梦,还有意识中逐渐增多的各种各样的人,它们在用空洞饥饿的眼睛注视着她,在它们步步迫近的教唆下,自己身上仅存的一点人性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枯萎。她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关于坠落的深层恐惧,相较之下,死亡淡白的色彩竟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如果是尤利西斯的话，面对她梦境空间的蛊惑,必不似她这样狼狈。

伊薇特是这么考虑的，当她说出这番话后，尤利西斯却没有马上作答,不知道是在判断她语言的真伪，还是真的在考虑接受她的建议。

一个摇摇欲坠的人。

尤利西斯此时想着。

忧虑、绝望环绕着她，让她时时感到痛楚,而超凡者挥之不去的异乡感又使她处于无限的孤独，她的心灵正在走向死亡。

无助的美丽女性总是会激发男性的自豪感和保护欲，不过尤利西斯却不具备这种心理。他能分辨美的事物,但那只是出于理性的判断而非感性认识，正如人类能分辨数字100比99大，要说哪个数字更加性感，也许只有少数精神异常者才具备这样的能力。

希腊罗马时代,人们喜欢健壮如少年的女人,他随波逐流,认为她们是美的。

现在的时代,人们转而喜欢腰肢纤细、不堪盈盈一握的柔弱女人，他点头称是，转而认为她们才是美的。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用来遮蔽他出离于世的奇异陌生本性的东西，在大多数时候，他会穿戴上这样的伪装，让自己变得更加合群。

关于美丑，他缺乏主观认识，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把某些更值得注意的个体从整个人类族群中区别开。

历史上不乏冠以动人头衔、在诗篇中被赞颂传唱的英雄贤王，握有远超于一般人力量，在面对诱惑时堕落的也比任何人都快，比起他们，默默无闻在大火中化为流淌肉汁的那任“命运”更加让他印象深刻。如今，眼前这位少女也让他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坚定的意志？不，比起那位，她无疑相当脆弱。

在绝望与胆怯之间的斗争中，她摇摆不定，比起其个体对于权力、财富或者永生的渴望，她痛苦的根源是自我鄙弃，她时常清高地对时事开展辛辣的批判、无情的嘲弄，入木三分的尖锐言辞使得她修改后的文章引起强烈反响，然而她的批评却从不把自己排除在外——反倒不如说在她内心深处，她鄙视和否定的人首先就是她自己。

认为自己软弱、怯懦、不值得信任，却出乎意料坚持了这么久，就像树上摇摇欲坠的果实，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落下，然而在飓风之后，惊讶地发现它还挂在那里，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吧？

充满矛盾的奇妙特质，真的很难让人不投以关注的目光，想要一直注视着，猜测她究竟会在何时跌落。

然而她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竟然还得出了正略的结论，这也大大出乎了尤利西斯的预料。

没错，任何赠予背后都标好了代价，只是她是绝无仅有的交易者，因此神祇会对她格外慷慨。

她值得这个价格。

尤利西斯见过拥抱了其他丑恶外神的超凡者，他们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内心充满喜悦，认为此前的抵抗和排斥都是愚蠢的，深恨自己没有立刻卸除防备，早些成为怪物的奴仆。

而祂支付的报酬如此丰厚，所需要的也不过是她永不可挽回的、早已失去的东西，她在完成交易后，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为到手的财富欢欣雀跃吗？

或者她后悔？然后把永恒余生的一切仇恨、恶意和忏悔向自我发泄？

这次，轮到尤利西斯举棋不定了。

他不是人类，也不知道人类的想法，最终，他还是决定把一切交给她自己选择。虽然这看似中立，但以他的立场来讲，不作为就等于背叛。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遗传密码外面罩着的蛋白质外壳都会背叛刻入本能的欲|望，他做出背离那位沉睡者意愿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打定主意后，尤利西斯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刚刚一直在思考。考虑到底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然后呢？”

“我承认我在某一个时段，产生过某些念头，比如在这里杀了你，伪装成你不慎殉职，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这对我来说很容易，我可以轻易制造死因的假象，组织上层还欠了我人情，以此交换减少后续调查的力度轻而易举。”

伊薇特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唇。

“出乎意料？但为什么不害怕？”

“我倒是不怀疑我有一天会死于非命，我灵魂里的奇妙空间恐怕并不简单，我提出这个想法自然包括了接受分离它的一切方式，也承担这么做带来的一切后果。事实上我对后事都做了一定安排，有点像是马上要去旅行那种感觉，行装已经打点好，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伊薇特很轻松也很平静地谈论着自己的死，“我只是有些惊讶，爵士先生在对抗超凡力量的副作用上，一直以来很轻松、游刃有余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我也会被它控制、进退失据？”

伊薇特点了点头：“我以前曾考虑过类似的事，比如爵士先生会不会告发我的秘密，想着要是您永远不会开口就好了……现在……”

剩下的她没说出口，其实她知道尤利西斯考虑过杀死她后，不知怎么的，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要是连尤利西斯都有过肮脏地念头，那么她也算不上卑劣无耻到无可救药了。

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不过是自己更深一层的恶劣本性，于是又陷入沉默。

“那算是我们扯平？世界上也许再也不会存在如此平和地讨论关于‘我曾想过杀你’的问题了。”尤利西斯开玩笑说，“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的理智，不过在这里我只能认输，我承认自己不能抵御它带来的诱惑，就算只是想一想，我也差点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难道就没有其他人……”

“你要是讨厌谁到如此地步，倒是可以用这个方法去报复他，我想那个人一定会迅速屈服，堕落为古神的傀儡。不要小看永生的诱惑，就连洛伦佐主教这样有坚定信仰的神职者都跌倒在这上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对永生不感兴趣，这就是对抗它最坚固的盾牌。”

非但不感兴趣，浑身还散发着一种自我毁灭的气息。

尤利西斯在内心补充。

伊薇特想了想，犹豫不定地伸出手：“我不敢保证，如果您觉得我可以的话，我愿意去尝试……但请在旁边看着我，如果发现我有被它改变的苗头，在不可挽回的事发生之前，杀了我。”

可笑的人类，为什么要错把一块浮萍当做救生的木筏呢？

不，也许连浮萍都不如，至少浮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他不过是一道拟像的幻影罢了。

尤利西斯这样想着，然而她伸出的手却不容他的意志拒绝。

【我的心只属于你。】【我以灵魂起誓，对您献上我的忠诚。】

他听过太多人发誓。人类相信誓约，又总是背弃誓约，既然这是一种可以违背的东西，那么许下虚假的约定也是可以的吧？

她应该知道另一个人的话语并不总是可以信任，所以……

没有任何事能快过思想，然而在他迟钝的头脑考虑到这些事之前，他的手就已经覆盖上她的手心。

“我答应你。”

温柔的谎言。

伊薇特想。

我是不可信任的怯懦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尽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死掉的，这样你就不必背负杀死我的罪恶。

在此之前，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愉快地活下去。

她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至少在这一刻，梦境空间那一双双窥视的眼睛也不再让她冰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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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其实写完了，老尤忽悠成功，但感觉没那么克系，今天推翻重写了一遍，两只千层饼互相套路可还行？感谢在2020-06-0403:00:18~2020-06-0616: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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