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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守绎又在门前徘徊了一阵,才轻轻推开门,踏了进去。

韶宁和因为一夜宿醉,还在床上睡得正酣。

闻守绎在床榻旁站了片刻,低头细细打量熟睡中的韶宁和。

不可否认,韶宁和眉目俊朗、英气逼人,但举手投足间透出一丝独特的平易亲和,这让他即便官居高位,也不会给人造成太大的距离感。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韶宁和才二十三岁,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纪,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他的未来充满挑战,也充满希望。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可以是他的弟子、后辈、同僚……甚至是对手、仇人,但惟独没有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恋人。

闻守绎有些自暴自弃地皱眉,心想未来的那个自己是不是疯了,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他都可以接受,可是唯独韶宁和……他怎么可以去招惹韶宁和?

床上的男人突然翻了个身,然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闻守绎不经意间对上韶宁和的视线,愣怔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朝他笑了笑:“韶大人终于醒了?”

韶宁和只觉得头皮酸胀,他捂着额头坐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茫然问道:“这里是哪儿?”

“丞相府的客居别院。”闻守绎道,“昨晚上韶大人喝得烂醉如泥,挡在丞相府的门口,一个劲地喊‘伶舟’,韶大人难道都忘了?”

对于闻守绎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调侃意味,韶宁和面上一窘,结结巴巴地道:“抱……抱歉。”

闻守绎却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既然醒了,那就起来穿衣服吧。一会陪我去院子里走走,我有话跟你说。”说罢,自己先走了出去。

韶宁和不知闻守绎想对他说什么,心中有些忐忑。

当他穿好衣服走出门外时,看见闻守绎正负手立在廊下,看着一株早开的栀子花。

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韶宁和记得以前伶舟还在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赏花,每每到了花开之际,就会拿着画板坐在院子里,对着那些花花草草们一画就是一个下午。

闻守绎听见身后足音,转头见他开门出来,于是招了招手:“别愣在那里,过来陪我走走。”

韶宁和于是收起遐思,垂眸跟了上去。

两人并排在院子里信步走了一会,保持着一种宁谧的氛围,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闻守绎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韶宁和则是在想,他还从未与闻守绎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过,这种感觉……与他和伶舟在一起时,又是不同的。

片刻之后,闻守绎终于开了口:“关于伶舟的事情,我约略知道了一些,后来又从柳知昧那里听到了前因后果,所以,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平静,听在韶宁和耳中,却恍若一道惊天炸雷。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怔怔看向闻守绎,不太确定他所谓的“前因后果”,究竟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闻守绎兀自走了几步,见韶宁和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朝他笑了一下:“怎么不走了?”

“不……”韶宁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快步跟上来,心中却是乱得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表态。

“不用怀疑,”闻守绎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疑虑,说道,“柳知昧既然说了要告诉我真相,就没有对我欺骗隐瞒的必要,所以我所知道的前因后果,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韶宁和看了看闻守绎的侧脸,心跳开始加速,他不确定闻守绎接下来要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他与伶舟接下来命运的走向、爱情的去留,完全掌握在了此人的手里。

“老实说,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换做是你,一下子也很难接受吧?”闻守绎仍是一脸闲聊的平静模样,继续道,“所以要接受这个事实,我花了很大的勇气。可是一旦接受之后,我又开始觉得好奇,当我变成伶舟之后,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说着,转头看向韶宁和,眼神真挚而专注:“因为我能想起来的关于伶舟的事情十分有限,所以我想问问你,在过去的那两年时间里,你们是怎样相处的?说一些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情给我听吧。”

对着过去的那个人,说着他未来的事情,韶宁和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别扭。但只要一想起伶舟,他的心里总还是甜蜜居多,于是渐渐的,他也放松了心态,全神贯注地回想过去,将他记忆中伶舟的种种,娓娓道来。

聪颖的伶舟,可爱的伶舟,鬼灵精怪的伶舟,一往情深的伶舟……回忆得越多,他发现自己对伶舟的了解却越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伶舟,或者哪一个都不是全部的伶舟,他感到有些迷惘了。

闻守绎安静地听着,直到韶宁和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然后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闻守绎摇了摇头,似乎被韶宁和的情绪所感染,他弯了弯嘴角,脸上的神情十分柔和:“听起来,似乎是很令人神往的一种生活,伶舟活得很洒脱,比我洒脱得多。这是因为他曾经死过一次的缘故吗?”

对此,韶宁和无法回答。

闻守绎停住了脚步,转身正视着韶宁和,话锋突然一转:“但是,伶舟做过的那些事情,换做是我,至少是现在的我,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

韶宁和不解:“你指什么?”

“很多方面,包括……与你成为恋人。”

韶宁和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对于闻守绎的排斥情绪,他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当亲耳听见闻守绎如此说,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对你也很不公平。”闻守绎眼神微闪,避开了对方略带受伤的眼神,“但是韶宁和,你要看清楚,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如果你想要维系你与伶舟的爱情,那你就必须接受我这样的过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相貌平凡、不懂情调,还很爱算计人。这样的我,拥有足够吸引你的资本吗?

“如果你想要的仅仅是伶舟那美丽的皮囊,以及你们在两年间经历过的那场镜花水月般的爱情……”

“不是镜花水月!”韶宁和像是自尊心受辱,急切地打断了他,“我与伶舟的爱情超越了生死,他为了救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我也同样可以为他抛弃生命!”

第一百七十三章

“那又如何呢?”闻守绎静静看着他,眼神平和,却带了一丝怜悯,“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那样轰轰烈烈的生死恋情,但是韶宁和,在这世间,我比你多走了十年的路。我看过的悲欢离合,也比你要多得多。

“世间的男欢女爱,情到浓处,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甚至可以交付自己的生命,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那终究只是一时的冲动、片刻的快意。

“有朝一日,当热恋的激情逐渐褪去之后,两人要面对的,是一辈子的相守,这不是一时的激情维持得了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尤其当彼此脸上褪去了年轻的容颜、爬上了苍老的皱纹的时候,你还能信誓旦旦地说,你爱伶舟,一如当初?”

韶宁和强忍着内心的怒火,绷着脸道:“我爱他,从我答应与他成为恋人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做好了与他相伴一生的心理准备。我可以不要婚姻,可以放弃传宗接代,我只守着他一个,不论他以后衰老成什么模样、丑陋成什么模样,我都对他不离不弃。”

“看起来,你对自己非常有信心。”闻守绎笑了笑,“可是伶舟呢?你知道他的想法么?”

韶宁和猛地一怔,有点转不过弯来:“伶舟的想法?”

“没错,伶舟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是如何看待你们之间的感情的?”闻守绎抬了抬眉梢,“如果他愿意就这样借着伶舟的身份,含含糊糊地与你过一辈子,又何必主动放弃那具年轻美丽的躯体,不惜以灵魂附体的方式,强行回归到我这个本体上来呢?”

韶宁和恍惚想起之前在烟月谷,鸣鹤曾经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正因为主子爱您,所以才无法心安理得地躲在伶舟的身体里,继续编造虚幻的谎言欺骗您……他宁愿直面血淋淋的真相,也不愿用一辈子的欺瞒来换取携手一生的爱情。”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茫然了——伶舟对于他们的未来,竟如此不自信吗?

却听闻守绎继续道:“话说回来,韶宁和,你对我,究竟是怎么看的呢?仇人,恋人的影子,还是两者兼有?”

韶宁和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这些天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却被对方如此直白地问了出来,这令他猝不及防。

闻守绎未能等到他的答案,似乎也不意外,脸上渐渐浮起了嘲讽的笑容。

只见他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短匕,将刀柄递向韶宁和,刀尖朝向自己,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成全你,朝着这个地方刺下去,你的心愿便能达成。”

韶宁和脸色大变,下意识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闻守绎:“你这是做什么?”

“杀了我,既能替你父亲报仇,又能让你如愿以偿地见到伶舟,一举两得的事情,不是么?”

韶宁和内心突然升起巨大的怒意,他一把从闻守绎手中夺过匕首,并将它远远抛了出去。“不要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韶宁和绷着脸道,“也不要将我想得如此肤浅,如果我想要你的性命,何必等到现在?!”

闻守绎默不作声地望着他,眼中掠过一丝寓意复杂的眸光,像是欣喜,又像是伤感。

韶宁和胸口起伏了一阵,堪堪压下自己浮动的情绪,缓声道:“关于我与伶舟之间的感情,你的评价不作数。我要等伶舟醒来,亲口告诉我他的想法,要不要我……得由他说了算。”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变得很低,似乎对自己渐渐的不那么有信心了,全身像是泄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神色颓唐地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疾步离去。

闻守绎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脸上的冷漠才一丝一丝瓦解开来。

他闭了闭眼,神情疲倦地呼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韶宁和,他不可能是幕后主使。伶舟,你可以安心了么。”

一直维持着隐身状态的柳知昧,跟着闻守绎一路偷窥至此,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距离伶舟意识的真正觉醒,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根据今早闻守绎的一系列言行举止来看,似乎进程比他预估得快了许多。

更令他意外的是,伶舟的意识在逐渐觉醒的过程中,并不是简单粗暴地覆盖掉闻守绎的意识,而是细密而缓慢地渗透进去的,在潜移默化中,与之融为一体。

所以现在的闻守绎,究竟是本体意识多一些,还是伶舟意识多一些,柳知昧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非常默契地进入了微妙的冷战时期。

闻守绎继续陪着延陵国的王子东游西逛,尽责地做好繁京的导游工作,哄得延陵叶浪心花怒放。

而韶宁和那边,由于将官考核时间迫近,各地军队的将官已经陆续抵京,他便一头扎在了工作上,四处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两人见面的时间突然大大减少,即便在宫中见了面,也不过是点个头施个礼,便又各走各的路,不再有半句废话。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延陵叶浪率使团向成帝告辞的那一天。

当延陵叶浪在朝堂之上向成帝道别时,闻守绎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有惊无险地送走这尊瘟神了。

不料延陵叶浪突然话锋一转:“皇帝陛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成帝笑道:“叶浪王子请说。”

“我想向贵国的闻守绎丞相求婚,请求闻丞相嫁给我做王妃,跟我回延陵国。请皇帝陛下恩准。”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惊愕,有人愤怒,有人则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凉凉作壁上观。

而这看好戏的人群当中,也包括龙椅上那位外表装得老成稳重实则内心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皇帝。

他瞄了一眼黑着一张脸的闻守绎,故作惊讶地问:“丞相,你和叶浪王子难道已经私定终身了吗?”

闻守绎的眉梢抑制不住地抽动了几下,拢在袖中的双手默默地握成了拳。

之前他将此事的决定权推给皇上,是吃定了延陵叶浪不敢将玩笑闹大,没想到这断袖王子断得如此彻底如此光明正大不闹得人尽皆知誓不罢休,居然真的跑去跟皇上提亲去了,还不是私下提,而是当着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面提,这一下,自己这张脸也被丢尽了。

但更令人恼怒的是,听皇帝这微微轻扬的语调,就知道他是玩心多过了好奇心。这小子从小就喜欢逮着机会耍老师,就算现在长大了,这劣根性依然不改。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恐怕自己这一次,要被这断袖王子和小屁孩皇帝联手耍得翻进阴沟里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虽然心中如此腹诽,表面上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皇上,这应该是个误会,臣对叶浪王子没有私人感情,相信叶浪王子也只是一时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延陵叶浪看着闻守绎,一脸“我很受伤”的表情,“闻丞相,我对你倾慕已久,你不能如此践踏我的一颗真心。”

闻守绎听得全身恶寒,太阳穴开始突突突地跳,连胃都开始抽搐了。

却见成帝皱着眉头,愁容满脸地道:“叶浪王子,从私心上讲,朕是很愿意成人之美的,可是朕只有这样一个丞相,若是让他跟着你嫁去了延陵国,朕就像是失去了一条重要的臂膀。”

他说着,生怕延陵叶浪无法理解,还特地抬起了自己的一条手臂,解释道:“臂膀,你懂吗?如果强行卸去一臂,那种钻心之痛,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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