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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庭晚还没回答,周仰已经率先开口了。

“赵经理,夏庭晚并不是无故缺席录制工作,他从楼梯上摔下来,右脚严重挫伤,这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而且他刚一跌伤,我就已经传了脚踝的片子和医院出示的书面证明给tbn,提出我们受到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那时候第三四期的录制工作还没开始。这期间我催了几次,tbn还是无动于衷,甚至直到默不作声完成了录制之后,才来联系我们,这怎么看起来,我们像是‘被违约’了啊?而且要说违约,第三四期的录制工作本来就已经是推迟进行,这其中,节目组也有很多东西都值得商榷吧?”

赵经理目光移向了周仰。

他显然是胸有成竹,虽然周仰语气很锐利,可却丝毫没有他退缩的意思:“周先生,您这就是故意装不懂了。当初签约时,我们法务部的同事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我们的不可抗力条款定得很仔细,天灾、瘟疫等原因当然是不可抗力范畴内,因此三四期节目改期拍摄是由于海啸缘故,这就是不可抗力的范畴。但是夏先生这种情况……”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才继续道:“说白了,我们给夏先生的条款的确是比较严苛的调整过的,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也解释过,夏先生有酒驾车祸的记录,频繁酗酒的问题也是众所周知的,这样的个人习惯不得不让我们小心一些——除了天灾等,条款里也写了,我们双方可以根据不可抗力进行协商,的确是有可以权衡的部分的,但是这里的解释权是归于tbn的。我话说得难听些,今天如果说,是有人当街突然捅伤了夏先生导致受伤,您来找我们协商,我们绝对同意把这归为不可抗力,但是您这突然给我们说跌伤了,我们怎么知道到底是不是夏先生自己喝多了,没看路跌伤的?那如果下一次夏先生喝多了酒再开车,又出了事不能来拍摄,是不是也是不可抗力?这些个人习惯形成的风险,恐怕不能嫁接给我们吧。”

“我不是喝多了酒跌伤的。”夏庭晚脸色一下子特别难看,他的手指在桌子下都气得有点颤抖起来,坐直了身子盯着赵经理:“我也不可能再去酒驾。”

“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也是合理怀疑,对吧。”赵经理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周仰的神情也很难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肯定是一切都按照合约走。”赵经理回答道:“您三四期节目录制缺席,这两期节目的三倍薪酬,再加上其中的节目组误工费、宣发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还要仔细算一算,具体数目,我这儿暂时还没有,要等法务部具体算出来。”

周仰冷笑了一下:“在这之前,咱们再说说另一件事。我记得合约里,也很明确地也包含了节目组要正面宣传所有mc的部分吧?你们节目昨天上了热搜这件事,你总知道吧——夏庭晚和我说过,他和邢乐说他因为车祸的缘故,不敢坐太颠簸的车的这部分对话时,是导演很明确地说不算正片部分的,可是邢乐的跟拍摄影却偷偷跟拍,拍了不说,又只剪辑部分出来,刻意引导舆论,让大众觉得夏庭晚无缘无故耍大牌,这种行为就不算违约了?”

“对啊,”赵经理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对的吗?既然您提了,那么我也问一句,导演是不是也事先很明确地说过——第一天去吃饭的部分,跟拍摄影只要想拍的话就可以拍,里面的素材可以考虑作为花絮?这一点,所有的mc都可以作证。您也是专业的,预告片和正片的区别您也应该明白吧,这就是个花絮性质。所有我们又有哪点没有提前告知呢?我们既然已经尽到了告知拍摄的义务,那么mc如何展现自己,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管不了大众的看法。”

周仰也不由呆住了,他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转头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坐在座位上,他的脸色也瞬间煞白一片。

他这时才想起来,导演的确说过这段话。

那一天,导演很随意轻松地说过一句“这一段从时间线上来讲,不算在正片拍摄流程里,不过如果路上有什么有趣的,想要拍一下也都可以,mc可以自己和摄影师协调,拍了之后或许能放进花絮。”

他真的完全没想到这后面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玄机,还觉得氛围颇为轻松,大方地放了自己的跟拍摄影去吃饭,却没想到邢乐的摄影师一直在跟着拍,还是纪展提醒了他,只要摄影师在,就要注意。

但是他的确一直都没想到导演说过的话竟然那么关键,那时都没在意的小事,自然也没想起来和周仰提,结果竟然在这个时候害得周仰提出来的攻击完全不堪一击。

对方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所有可能的反击方向,提前做出了周密的部署。

签这个合约时,他们以为只是普通意义上的严格,却没想到背后是叶炳文的恶意操作,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陷入了被动。

而之后,又是他的无知,对真人秀拍摄的门道一无所知,使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

被拍的那个部分被剪辑出来竟然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他愚蠢到了家。

他是真的活该。

夏庭晚已经痛苦地意识到,由于前期布局的失败,今天他和周仰很大概率只能是栽了。

但是临行前,赵经理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夏庭晚说:“夏先生,您知道的吧,韶光娱乐是《在路上》最大的投资方。”

“所以呢?”夏庭晚问道。

“其实挺多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赵经理一边整理桌面上的文件一边说:“韶光娱乐的叶先生今天也在tbn,就在后面的办公室里,您看……要不要见见?”

“不可能。”周仰的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眯着眼睛,慢慢地说:“上次叶先生在tbn地下车库见了夏庭晚一面,赵经理,你要知道,那次见面……对我们来说可不怎么愉快。”

“是吗?”赵经理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耸了耸肩:“之前怎么样我可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是个传话的。”

“叶炳文在这儿,对吧?”夏庭晚问道,他不等赵经理说话,忽然直接站起身,平静地说:“我见。”

周仰脸色变了一下,猛地抬头盯了夏庭晚一眼。

周仰知道叶炳文把夏庭晚揪进车里抽了两巴掌的事,所以刚才才立场坚决地回绝,他当然是要保护夏庭晚,可是夏庭晚这个时候突然的决定却让他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仰,我没事。”

夏庭晚看向周仰,“你等我一下,我十五分钟之内,肯定会出来。”

周仰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显然是明白了夏庭晚的意思,也站了起来,很平静地说:“好,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着,拍了拍夏庭晚的后背,手却顺势滑了下去。

夏庭晚随即忽然感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微微一沉,他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很自然地把手插进口袋里,手指微微一触碰里面,立刻感觉到周仰扔进来的似乎是个手表。

他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赵经理往里面走去。

看着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时,夏庭晚的心底其实还是感到有点紧张。

他的胆子并不大,之前叶炳文带人把他关在车里时,他是真的感到的恐惧。

叶炳文虽然有点不学无术,可是无论是神情还是手段,都带着一种纨绔公子少见的阴狠。

这个人是可怕的。

他不是稳定的、也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测的,那一次照着脸抽夏庭晚嘴巴时,夏庭晚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叶炳文心里那种极端的乖戾。

如果他有的选,他并不愿意再见到叶炳文。

可是形势到了这一刻,被逼入了角落的他,却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知道现在的这一切,都离不开叶炳文在背后的暗中操纵,他必须要去面对这个人,要去摸清楚这个人的想法,否则,他的处境只会持续不断地被动下去。

他并不傻,如果要见叶炳文,只有这个时候是最好的。

他人在tbn,还有周仰在外面等着,叶炳文就是失心疯了,也不会在这次的会面对他不利,其他时候,换一种处境,他只会更加危险。

周仰无比聪明,他一说十五分钟,周仰显然已经心领神会。只要过了十五分钟,周仰肯定会有所反应,所以他这一次——是在绝对安全的状态下与叶炳文对峙。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夏影帝,好久不见啊。”

只见叶炳文一身浅灰色西装靠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雪茄,懒洋洋地开口道。

夏庭晚和他刻意保持着很远的距离站着,面无表情地道:“叶少。”

“呦,”叶炳文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毛,“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听你叫我叶少呢?感觉吧……就是比别人叫我,听起来动听那么一点儿,有意思。”

“听赵经理说,你想见我。”夏庭晚并不搭叶炳文的话茬,一字一顿地道:“该谈的,本来赵经理也都和我谈了,但是叶少既然想见我,想必还有别的事要说。”

“有是有,不过……”叶炳文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夏庭晚面前:“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浓烈到让夏庭晚几乎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可是他并没有后退,而是用尽全力钉子一般钉在原地,微微抬头盯着叶炳文。

“夏影帝,”叶炳文用雪茄挑起夏庭晚的下巴,慢条斯理地道:“昨天视频一出,我也看了,唉……其实仔细看看,你还是很动人、很上镜……这道疤,倒也没把你彻底毁了。我心里是更想要你了。”

夏庭晚神情冰冷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叶炳文的动作。

他知道叶炳文看似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实际上,就是在提醒他,他现在的处境是多么不利。

“叶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叶炳文看着夏庭晚,脸上的阴戾也越来越显现了出来:“夏庭晚,这还只是预告片,你就已经被黑得翻不了身了,你想没想过,这个节目如果真的这样一集一集播完,你要怎么办?”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也见识到了剪辑的威力。其实真人秀么,就是这么回事。你想要怎么表现其实是没用的,重要的是——我想要后期呈现出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那你在大众眼中就是什么样子的。同样的,哪怕你现在被骂成这样,只要我想,放出来的正片,就可以把你的人设再反转回来,你信不信?”

“夏庭晚,记得吗?我上次就说过了,我想要你求我。我可以毁你,也可以救你——我还可以把你签在韶光好好捧你,只要你想。”

叶炳文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他看着夏庭晚的脸庞,眼神里流露一种近乎残忍的欲望。

夏庭晚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并没有开口,可是胸口里却被一种厌恶和恶心的感觉涨满。

真人秀这三个字,从未显得如此滑稽。

他一直都是习惯于镜头存在的人。

许哲总是说,镜头是最诚实的,它不会自欺,所以比人的眼睛更真诚细致地注视着所有的细节。

要尊重镜头,在尊重的基础上,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述艺术。

而这也是夏庭晚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同样的圈子里还有另一群人,毫无信念地操纵着镜头去塑造虚伪。

叶炳文这种人站在他们的背后,开口闭口反转人设,仿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两个字的设定。

他以为他是造世主,这种毫无廉耻的狂妄和自大,可笑到让夏庭晚甚至在胸口燃起了一种奇异的斗志。

夏庭晚忽然浅浅笑了:“叶少,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

他侧过脸,用一双桃花眼淡淡扫了一眼叶炳文。

他虽然脸色憔悴,可是这个角度看人时鼻尖微微翘起,有种又疏离又迷离的美感,倒让叶炳文愣神了一下。

“是。”叶炳文嗜血地咬了一下嘴唇,慢慢地说:“你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小贱人,我讨厌你,但也想要你。只要你肯听话……之前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似乎已经以为夏庭晚要就范了,露出了有点进入状态的急切神情:“宝贝儿——做我的狗,求我。我会捧你,韶光会捧你。”

“你会怎么捧我?像捧邢乐那样吗?”

夏庭晚认真地问:“拍真人秀时,是不是你让邢乐把我往坑里带的?”

“是又怎么样?”叶炳文不屑地哼了一声:“邢乐我已经玩腻了,你跟我,我花更大价钱捧你。”

夏庭晚心中越是森冷,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甜蜜了些。

他的眼神看起来又驯服又纯真,轻声问道:“我隐约看到过邢乐身上有伤,是你打的吗?你也会那样打我吗?”

叶炳文见夏庭晚问这个,更觉得胜券在握,他满意地眯起眼睛说:“那是蛇鞭。我当然会打你,你会求我那样对你的。”

“好。”

夏庭晚很干脆地吐出了一个字。

叶炳文有些诧异,下意识地问道:“好?你答应?”

“我说好——我知道了。”夏庭晚低头看了看时间,十五分钟已经快到了,他随即平静地抬起眼睛,慢吞吞地道:“我不答应。”

“你说什么?”叶炳文眉心不由自主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夏庭晚。

“我说,我不答应。”夏庭晚一字一顿地道。

“夏庭晚,”叶炳文低头把雪茄重重地摁熄在桌面上,他这个动作做的很慢,再转过头时,脸上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眼睛里却是一片被挑衅后的躁怒:“你刚刚是在这儿耍我玩呢……是吗?”

“挺好玩啊,夏影帝。你就不想想,你真的惹毛了我,你还敢继续把《在路上》拍完?你是不是觉得现在骂你的人还不够多?你给我听明白了,你今天不答应,最好就干脆自己滚出老子的节目,不然我叫你全网黑个透顶,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当初因为缺钱接tbn的节目,你现在付不付得起接下来八期的违约金。”

叶炳文说到最后,已经脸色铁青。

“你说得对,我是付不起八期那么多。”

夏庭晚抬起头看着叶炳文,慢慢地说:“拿合同阴我,第三四期违约的事,我认栽,我只赔这部分的钱。但是你也听明白,我不会就此退出节目的。五年了,骂我的人从来不少——你有本事就继续剪辑黑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把我逼走。”

夏庭晚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这是和叶炳文彻底决裂了,在这之后的每一步,都会是和叶炳文这种权贵子弟的激烈斗争。

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刚迈步想要走时却又顿住了。

他看向叶炳文,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叶少,你说你能捧我,其实我也觉得荣幸。但是我就是想知道——《鲸语》之后,五年了。除了我之外,华人圈就没再出过第二位欧洲三大影展的影帝,哪怕再多人骂我,五年来没人拿过比我含金量更高的奖项。你呢,你的韶光娱乐能再送我一座金棕榈吗?”

叶炳文一时之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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