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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林谙年年都得被煞气折磨,只好魂魄离体以避难,一身铜皮铁骨其实内里早就成了一团千疮百孔的稻草,就这他还敢私自违约,这大忌犯得简直称得上不要命,要不是时间短挽回及时大清脾气也温柔,十条命都不够他造的。

说到这的时候,苏媛面上白了几分,明显有些后怕,裹紧了披肩。

这位上了年纪仍雅致高贵的女士,笑意尽失的时候眉眼间神似林谙,陆惊风心里莫名有些愧疚,双手交缠,绞得死紧,垂眼盯着纯白地毯,不敢直视为母那张愁云惨淡的脸。

你的宝贝儿子冒死涉险,都是因为我。

陆惊风也愁云惨淡,他还多一层,他无地自容。

你的宝贝儿子误入歧途,以为自己喜欢男人,也是因为我。

陆惊风双手摊开捂住脸,使劲地上下搓了搓,一分无可奈何,三分矫揉做作,剩下六分,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歉疚。

这都他娘的是些什么混账事儿…

.

林谙这一昏迷就厥过去五天,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好好一个公厕刚建起来没两年就忽然诡异地塌了,还砸死了一个冤大头,据说尸体都被压得稀巴烂瞧不出个人形儿,本地电视台当成意外事故报道了,周围拉起了几层警戒线,一时间行人都晦气地绕路走,谁能想到上个厕所都能碰到豆腐渣工程?这人点儿得背成什么样?谣言传着传着,后来竟然演变成集体声讨政府监工不力,以为就是盖个区区厕所就敷衍了事,肯定是把公共建筑承包给不合格的小包工头中饱私囊了!

一时间,各大平台的社会新闻版块儿全都沸沸扬扬。

同样炸了锅的,还有整个缉灵局。

失踪案没有就此停罢,每天都有新的失踪人口出现,不光是张祺辖区,整个汉南地界都在上演,现场血腥,手法雷同,诡异非凡,案子转到各区缉灵组,因涉案面广严重程度不可估量也无抓点可下手,上报之后立即引起总局重视,紧急召开会议,特召最先着手办案的天字一号缉灵组汇报具体细节。

林谙负伤昏迷,陆惊风携茅楹列席,连夜做了份陈述案情的ppt,条缕分析地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一一列举,在会议上作总结。

本来这个案子并不复杂。

“张梓羽、费离、刘泉等七人,通过网络相识,创建了一个私密的交流群。由于都是社会边缘群体,皆患有不同程度的性别认知障碍或其他心理疾病,平时互相鼓励打气,聊的一些话题彼此都有共鸣,因此结下深刻的友谊。”

会议室内各组组长神色各异,邢泰岩捧着个陶瓷茶缸,皱着眉头听得认真,时不时尖着嘴篦一口烫茶。

“这个小群体一个月前出了叛徒,也就是这位。”陆惊风拿着红色的激光笔,在投影布上将张梓羽的照片圈出来,“虎斑网一个小主播,张梓羽,半年前她还是男人,做了变性手术和无数次微整形,变成了现在这样。”

“嘶——”说到变性,在场男同胞齐齐望了望自己胯下三寸,试图猜测蛋疼这个形容词背后到底是个什么疼法,想了想,一个个皆倒吸一口凉气,摇头牙酸。

“张梓羽此人有点,嗯……怎么说呢,文艺吧。平时爱在论坛上写些东西,笔耕不辍,拥有一批爱好猎奇的读者,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兜售身边人的故事,尤其是一些平常人接触不到的辛秘私事,稍加润色之后用来吸引关注度,比如说性别认知障碍者的怪癖和心理状态。她把那个七人小群里的聊天记录,把好友的个人故事搬上了论坛供人热议,其中不乏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

“后来费离逛论坛,无意中发现,事迹败露,其余六人很不爽快,闹得不欢而散,就把张梓羽踢出了小群,并且为了报复和惩罚叛徒,去她的直播间滋事爆料,把她是变性人以及具体整过哪里的黑料全都爆了出来,买水军带节奏,炒热度,引发了严重的网络暴力。”

“而张梓羽的心理状态本就不稳定,常年服用抗抑郁药物,不堪其扰,走投无路就直播自杀——这件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貌似还上了热搜的。当时深夜直播间里的吃瓜群众不但不同情不报警,反而很兴奋呼声很高,流量一时爆棚,说什么的都有,让她要寻死就干脆一点,口子划拉得那么浅做戏给谁看,哭哭啼啼磨磨蹭蹭吊人胃口,绿茶婊又来装可怜卖人设。”

“哦,以上我念得都是录屏里当时直播间出现频率最高的弹幕。”陆惊风低着头念稿子,语气平淡毫无起伏。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宛如便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咕咚咽口水的轻响此起彼伏,背上皆蹿起一层凉薄的寒意。

“含恨而死,张梓羽执念深重化成恶灵,在某位幕后人物的帮助下法力大增,将小群体里剩余的六人杀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有人迫不及待地插话:“听说,张梓羽的灵体已经被陆组长成功剿灭。凶手都已经拿下了,怎么这失踪案还在继续?”

这语气听着倒像是质询。

陆惊风冷冷的目光射向发言的那位,原来是玄字一号费老狗费天诚。

两相对峙,其余组长的神情都有些微妙,互相递眼色,皆看热闹不嫌事大。所有人都还记得,前不久费天诚的某位组员因为出言不逊背后嚼舌根,才被陆组长胖揍了一顿,为此惹来通报批评,大字报至今还在公示栏挂着。

想起那额外附赠的一万字检讨,某人简直绞尽了脑汁儿,咬断无数笔杆儿差点秃头,一度恨得牙痒痒。

但陆惊风这些年佛惯了,此刻不欲跟龇牙咧嘴的老狗撕破脸皮,于是笑眯眯地回答:“这就是今天这场会的主题了,张梓羽确实是死得不能再透了,可为什么杀戮却没停止呢——”

他像是卖关子一样,话音拖得很长。

“臭小子,有屁快放!”邢泰岩用茶缸底子砰砰砸了砸桌面,溅落些许泡黄了的便宜茶叶。

于是陆惊风的尾音陡然一转,命令道:“茅楹?把你的猜测说一说。”自己功成身退,大腿翘二腿,坐下了。

“是。”他的右手边,一位扎着马尾辫干净利落的女组员站起来,清清嗓子,目光环视全场,“从目前汇总的失踪人员名单来看,这些受害者来自不同阶级不同辖区,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联系,除了一点。”

说到这儿顿了顿,像是要酝酿一下。

“除了什么?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一个组的果然都一个德行。”费天诚见不得天字一号在会议上独占话语权,总想找点存在感。

邢泰岩倾斜着瓷茶盖儿,拨了拨茶叶,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后者接收到眼刀,讪讪的,颇觉没趣,缩缩脖子噤了声。

“这些人都曾于8月22日登陆过虎斑网。并且,张梓羽自杀的那一天,都在直播间发表过偏激的言论。”茅楹不受干扰,面色冷峻,她暗红的绛唇在投影灯的强光照耀下变了颜色,近乎于黑紫,翕张间与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一样瘆人,“我推测,张梓羽化成恶灵后,可能第一时间启动了天谴阵。”

第61章 第 61 章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只剩下没来得及消散的烟圈儿在静悄悄地打转,有人拖动椅子小声咕哝了句什么,两个字,应该是语焉不详的“见鬼”。

各位在座的缉灵组组长,一个个皆是表面糊涂心里门儿清的人精,就连最傻逼的费天诚,也是情商不够实力硬凑, 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谁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谁没遇到过几件难啃到豁了牙的案子?

一听到‘天谴阵’三个字,这帮经验丰富的老油条们, 第一反应就是龇牙咧嘴——真他娘倒霉催的。

天谴,顾名思义,上天降下的惩戒,多行不义者难逃厄运。当然这是很唯心的说法, 万里高空一碧如洗哪来的审判神?但天谴阵确实古来有之,封建社会时期有些到达天师级别的道士, 为了清扫异己铲除党羽,发明了这个阵法。

在这个阵法中,摆阵者会自行创造出一个“天意”,即目标阵眼的意愿, 这个阵眼往往是利益相关而惨死的厉鬼冤魂,以其一腔可填山海的怨恨执念为祭品,辅以强大的法力,启动天谴阵。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 所有曾对阵眼犯下过错需要为其死亡负责的活人,无论直接还是间接、有意还是无意,都将受到牵连。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需要担起责任,但天谴阵,则是竭力想要让所有雪花都为那场雪崩赎罪。

“要真是天谴阵,那这阵已经失去阵眼了啊!张梓羽不是都……”有人提出疑问。

“天谴阵不同于其他阵法,一旦启动,则与阵眼再无关联。只要摆阵者仍在,法力不撤,阵法的作用就会一直存续,直到……”茅楹低眉敛目,面沉如水,“直到杀光最后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邢泰岩把他的大瓷缸子砰地砸在桌上,黑着脸拍案而起,“当晚跟风发弹幕的有多少人?”

茅楹蠕动了一下嘴唇,耿直地想报出一个数字,被邢局扬手打断,“我知道,少说也有大几百!甭管他口不择言在网上瞎喷了些什么鸟粪,该不该拿命来偿,这我管不了,这群网络暴民的素质差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么多条人命,要真全都没了,这成什么了?这就是本世纪最大惨案!到时候,局长的位置我邢某再没脸赖在上面,缉灵局只能趁早解散,各位全都他妈的给我回家种红薯!”

说完,他一点不打顿直接顺着气儿往下吼,“陆惊风!”

“啊,我在呢。”陆组长一个激灵,本来歪在椅子上走神,不知道在思什么春,被这驴叫般的一嗓子吼得直接鲤鱼打挺站直了,“邢局你不用这么大声,我还没聋。”

“那个幕后的摆阵人是谁?”

“还不清楚。”

“你不是跟他打过一场了吗?组员还差点送了命。”

“这不是没打赢让他跑了吗?”

“……”

邢泰岩很暴躁,叉着腰急得满地乱转,伸直了胳膊用手指着他,威慑性地点了又点,偏偏陆组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梗着脖子翻着眼,能气死个人。

“凶手是从你手中溜走的,你负责再把他给逮回来!”邢局连连冷哼了几声,最后面如锅底地下了命令,“这件案子就由天字一号负责,只要有需要,不管是人力还是物资,全局上下无条件配合,各组尽全力给予充分的支持,陆惊风,给你三天时间,案子结不了,整个组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

“得,现在咱天字一号就成了冲锋陷阵的头一号傻蛋兵了,你是没看到费老狗那幸灾乐祸的小眼神啊,好像就吃准了我们三天内铁钉破不了案一样,姑奶奶真想一鞭子抽得他转陀螺。哦,你还不认识费老狗吧,这人跟咱们组的渊源可有的说了……”

林家小别墅里,茅楹不请自来闯进林谙的卧室,搬来椅子反坐着,一边剥橘子一边喋喋不休,全世界的话都让她一人说了,起码能顶十个肥啾。

林谙昏睡了足足五天,醒来喝了一碗南瓜小米粥,尚处在迷迷瞪瞪的阶段,也没力气打断她,额角跳着筋,半阖着眼兀自忍耐着。

“那个时候啊,本来是他接管天字一号当组长的,资格老嘛,人是二百五了一点但实力貌似还行,高层默认,都板上钉钉的事了。结果天不遂人愿,刚巧他手上一个案子办砸,折进去几个组员,组织上就有意见了,观察了大半年,结果让势头正盛的风哥半路截了胡。就这点破事儿,记了恁多年,气儿一直不顺呢。”

一个橘子从中掰开,自己攮进嘴里一半,另一半捋捋须子塞进林谙手里,咂吧咂吧嘴,毫无预兆地话题一转:“林弟弟啊,我总觉得风哥有什么事瞒着我。”

“?”

林谙掀起眼皮,目光里有着恰到好处的疑问,能用眼神表达清楚的他就懒得张嘴。

“诶,我也不知道啥事,就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关于那个幕后摆阵者的,我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都回答得含含糊糊,避重就轻的。”茅楹纵了纵鼻尖,掰开林谙的手把那半个橘子又拿了回来,边吃边觑着林谙,装得像是随口一问,“那天在公厕打了一场,能把你伤成这样,对方是不是特别厉害?”

“陆惊风不告诉你,所以想从我这儿套话?”林谙扯了扯因缺水而干裂起皮的唇,碾碾粘在手指上的络丝子,“行啊,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有个条件。”

“哟,还跟我谈条件?”姑奶奶挑起秀眉,抱着手臂不客气地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在对方是病号的份儿上,撇嘴让步,“说吧,什么条件?”

林谙闭上眼睛:“能不能把陆惊风带到我面前?”

“非要他?我不是在这儿呢吗?听说你醒了,第一时间买了水果,带着全组的问候飞奔过来,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怎么,歧视啊?诶,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本小姐难道不比臭男人赏心悦目?”

林谙把眼睛闭得更紧了,还往上拉了拉被子,遮住泛青的下巴。

他这副样子倒显出几分小孩子脾气来,茅楹噗嗤一声就乐了:“行了,风哥大概晚点会到吧,他这会儿挺忙,拉着张祺泡在刑警支队呢,说是要组建什么犯罪模型缩小范围网。”

“他是忙,还是不想见我?”林谙瓮声瓮气地问,语气里满是酸气。

“为什么不想见你?你俩闹别扭了?”这两人私底下发生过什么,茅楹一概不知,但这会儿闻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几乎是条件反射,她想起之前林谙看陆惊风的眼神,还有那荒唐的猜测,心里咚地一声,忍不住了,“你,该不会——”

该不会喜欢我风哥吧?

问题还盘旋在舌尖犹豫着要不要落下来,林谙倏地睁开了眼睛,腾地坐起身,木着脸扭头就问:“我昏迷了这么多天,原本计划好的经脉疏通怎么样了?焚灵业火复原了么?”

“没,没有。”茅楹硬生生把上面那个问题咽了进去,差点咬了舌头,答话都不利索,“最近手忙脚乱的,风哥就把这事儿顺延了,想等你醒了再说。不过你醒得也是真巧,业火复原那事儿徒弟不急急死师父,焱清道长觉得迟则生变,拖了三四天硬是等不及了,打算今晚就动手来着。”

林谙张了张嘴,哦了一声,想问为什么一定要等我醒来?随便找个护法来顶上他的位置不就行了。

此时,楼下传来热闹的交谈声,是陆焱清到了,他还把“老年铁三角”的另外两位,魏菁菁和黄正奇一同带来了,以备不时之需。

林谙望着天花板,掐着手心,心想,果然是有替补队员的,不少他一个。

用了晚饭,长辈们在楼下边搓麻将边商讨具体事宜,活动了手指的同时还集思广益。林谙随便吃了点,浑身发冷,裹着两层被子捧着热茶歪靠在床上枯等,他攥着手机想给陆惊风发条短信,想问他什么时候来,但终究还是作罢。

期间苏媛上来量了几遍体温,换了几回茶水,记不清了,因为他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

经过一场恶战,应该是没占到什么便宜,大清也病恹恹地进入了休眠状态,大半天也不动弹一下,还有可能是气儿没消,不大想搭理见色忘友的狠心主人。

过了十点,正主才披着夜色姗姗来迟。

陆惊风在楼下跟林天罡寒暄了几句,提前表示了一下感谢,又被师父拉过去叮嘱了到时候的一些相关事宜,还被魏菁菁苏媛轮着搓了一顿脸,才得空上楼看看他因工负伤的组员。

苏媛说林谙貌似是撑不住睡了,睡之前一直在等他呢。

陆惊风笑了笑,搓了搓手,本来想着要不就不上去了,但磨蹭了十分钟,终究抵不过内心深处的一丝挣扎,具体挣扎什么也说不清,大概就是莫名其妙不想让某人失望。

人家白等这么久,不去看一眼还是个人吗?

于是争取做个人的陆组长弓着腰踩着猫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做贼一样,心里想得特别好,从门缝里随便溜一眼就赶紧走,这就算是良心大大地探望过了。

结果呢,一眼溜过去,心一软,再想走就没那么随便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林谙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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