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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惊风其实冤枉,他刚刚那一踹完全是出自本能反应,踹完就龟缩至墙角,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大喝一声:“都别过来!”
“小风啊,你现在不发神经了?”陆焱清怕了他,不敢再贸然靠近,扯过魏菁菁的丝巾缠上脖子,借以把陆惊风掐出的淤痕裹得严严实实,遮掩完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是我啊,快别闹了,咱先把镇棺钉都给取出来,那东西阴气重,当心毁了身体的根基。”
“师父。”陆惊风的眼神扫过他乱七八糟堆在颈间的粉色丝巾,愧怍难当,鼻子一酸,哽咽道,“对不起。”
“别,我们师徒间不讲究这个。”陆焱清连忙摆手,“你掐我可以,咱们都是自家人,但你不能好赖不分抬脚就踹林家小子,想赔不是还得找他。”
“我……”陆惊风扭过脸,对上林谙黢黑的眸子,刚想开口解释,方才体内乍然出现的那阵蚁行感卷土重来,疼痛难当,面色霎时一白,双膝重重地砸了下去,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谙率先反应过来,拔腿就欲狂奔而来,陆焱清茅楹是第二纵队预备役,紧随其后扑上去,可没等三人迈出两步,刹那间火光大胜,明亮通透的浅蓝色火焰刷地蹿起,照亮了整间鸡飞狗跳的地下室。
众人皆被弹飞出去,直滑到门口堪堪停下,一个个匍匐在地上脸色大变,各自发觉内息乱成一团,绞缠着经脉。
此时已值破晓前的最后时分,苏媛难以入眠,正在井边来回踱步,只见井内暴起一根蓝色光柱,直直冲上云霄,分外耀眼,热浪滔天,将她硬生生逼退了几丈远。
井外尚且如此,地下室内简直如入蒸笼,酷暑难当,眼睛被盛放的蓝光刺得睁不开,一闭上,满目皆是火树银花。
黄正奇暴喝一声,捂着眼跃至半空,抛出怀中的八卦铜盘,那原本只有两只巴掌大的精巧铜盘旋转着,迅速扩大,遮蔽在众人头顶,其投下的阴影区域内,高温蓝光被吸收殆尽,暂时辟出一方容身之所,被焚烧着的几人终于得以喘息。
还是那个墙角里,陆惊风垂着头,跪在地上,位于浅蓝色光圈的正中心,光圈的颜色越往内越浅,陆惊风的身周已经是炽烈的白光,想必温度骇人,但他浑然不觉。
火焰中心的他肤白胜雪,发黑如墨,唇间残留的血渍殷红昳丽,惊心动魄。
林谙紧紧地盯着他,心如擂鼓,他一早做好了设想,只要陆惊风出现任何异样,或者表现出不适,他绝对会二话不说冲过去将人掳走。
他的表情专注得骇人,目光也犀利得如两把雪亮的匕首,林天罡再清楚不过自己儿子的秉性,抬手就压上他的肩膀,威严与重量双管齐下,林谙身形一滞,竟是无法挣动分毫。
“休想。”林天罡在耳边凛声告诫。
林谙扭头,对上一双凌厉浑浊的眼,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他心里咯噔一声,咬着牙忍下了。
他心里有如明镜,明白这回是无法再继续敷衍逶迤了,林天罡虽然脾气暴,但从小到大并没真正对他动过气,小时候更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要不是长大后他有了主见,再三推辞不肯继承东皇观,他们父子两或许明面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芥蒂,和谐融乐,与一般家庭无二,但现在林天罡怒发冲冠,真正气狠了。
不光只继承家业这一项,还添了更严重的问题——儿子喜欢男人。
林谙的眸子黯了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喜欢男人,只是不自知,他只知道,从陆惊风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双双背离的深渊。
他舍不得放弃陆惊风,而林天罡传统的理念里更不可能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这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陆惊风慢慢有了动静,往后仰倒靠在墙壁上,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花光了他所有气力,使他剧烈地喘息着,不得不静止半分钟,休整完毕后才再次蠕动起来,撑起胳膊,费力地想扶着墙壁站起来。
但他的四肢恍若锈住了一般,使不上力,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好不容易扑腾着站起来了,坚持不到两秒又倒头栽下去,如此几次三番,在地上滚来滚去,沾了满身满脸的灰,狼狈不堪。
林谙眼里心里溢满心疼,再也耐不住性子,往前跨出一步,肩上立刻传来剧痛,锁骨差点被捏碎。林天罡使了三成内力,直震得他半边身子骨头都麻了,脚下趔趄。
陆惊风终于还是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他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闭眼发力,嗖嗖嗖几声尖啸,是利器高速划破空气引起的气流共振的哨声,紧接着是什么金属物品撞上了石壁,发出铿锵脆响。
“他直接逼出了身上剩余的镇棺钉。”魏菁菁喜道,“看来业火压制住了阴邪之气。”
“不,不止这些。”陆焱清抬手打断她,示意她往下细看,不稳的气息中隐隐暴露出一丝激动。
只见陆惊风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若有所思,片刻过后扶着墙壁再次坐下,盘腿打坐,看样子是在调整内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高温逐渐冷却,肆意外放铺陈出去的业火慢慢收拢,汇于一点,那一点跳跃在陆惊风的眉心,幽蓝近乎墨。
突然,倏地一下,那火苗尽数隐没进眉心,而原本光洁的双眉中央,多出了一条细短的曲折黑线,边缘泛着幽微的蓝光,妖冶诡谲。
茅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岔了。
“这,这是……”陆焱清踉跄了两步,力竭般瘫坐到地上,他的老花镜早在拉扯中几次三番跌落地面,缺了一条眼镜腿儿,镜片上也遍布着蜘蛛网般的裂纹,他索性摘了,一拍大腿,痴痴地笑了起来。
“焱清道长,惊风这是怎么了?”林谙觑着陆焱清的脸色,知道事情可能没他想象得那么坏,但仍难掩惶急之色,急切地问,“能否拨冗跟我们解释一下?”
陆焱清抹了一把脸,挺起胸膛:“收放自如,我派焚灵业火的三重天境界!小风他做到了,他居然做到了!我这三流师父竟然误打误撞收到了天赋奇高的一流徒弟!祖师爷开眼,焚灵派再续传奇,焱清得觅此良徒,死而无憾!”
第68章 第 68 章
世事难料, 陆惊风体内的焚灵业火淤积梗塞长达三年之久,火毒深入肺腑,陆焱清苦寻出路,剑走偏锋,以至邪的镇棺钉加上冥兽的阴煞之气封脉疏通,以毒攻毒,奢望挣得一丝峰回路转。
原本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破釜沉舟的心态, 没成想一朝破壁,业火竟然一口气冲上了三重天的境界,实在是因祸得福。
接下来的两天, 陆道长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心醉神迷、人生圆满的餍足状态,嘴角噙一抹禅意的微笑,扶着新配的老花镜,拄着观赏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木拐, 成日在东皇观添香闲逛,招猫逗狗, 兴之所至就临时开坛,免费解签卜卦,为沉湎于万丈红尘汲汲不可终日的普罗大众拨云散雾,即所谓的日行一善。
只是焱清道长行的不能叫善, 而是劫难,生动演绎出什么叫上赶着要把血淋淋的现实扒开来给你看。
这个老婆跟好友私通,绿帽子戴了起码五年;上个得了癌症,已经是末期, 劝他赶紧立遗嘱免得身后引发财产纠纷;上上个女儿在学校早恋,小小年纪不学好,脚踏两条船……
短短两日,损失香客无数,把林观主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归天。
夜晚实在大为火光无法安眠,在枕边跟老婆嚼舌根,抱怨这师徒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个眼红这观里鼎盛的香火,好赖总要折去一点;一个觊觎他家里优秀的儿子,想把好好的直男给掰弯!
偏偏这一老一小,一个倚老卖老脸皮城墙厚,一个不省人事卧床不起,赶不动撵不走,供在家里专职堵心,再添一个混账儿子,林天罡简直怒火蒙了心智,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眼看着即将瘦得衣带渐宽,形销骨立。
苏媛两头苦劝,人生头一次,儿子安抚不了,老子也震慑不住,愁得连院子里那些花儿也顾不得修剪,十分惨淡。
再说陆惊风,那日心力耗尽,将外放的业火悉数收回之后就两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也不知道最后是被谁从地下室背出来的,昏昏沉沉之际,只觉得那人的后背宽阔魁伟,厚实可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寒凉了一些,即使隔着衣料,半边脸也像是贴在冬日冰冷的玻璃上。
他记得自己耐心讨好地蹭了半天,试图用脸颊的余热烘暖玻璃,然而直到断断续续的意识陷入彻底的沉寂,也没有奏效。
这让他即使跋涉在昏迷的广袤沼泽中,倦怠消沉,自身难保,也而惶惶不得安生,总惦记着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没能如愿完成。
这种焦灼的记挂一分一秒地累积,满溢在肺叶间,于深长的呼吸中转化为羁绊和力量,催促着他快快醒来。
不知在沼泽中沉浮了多久,在吐出一口仿佛在肺泡里沉郁了数年之久的浊气后,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神志回笼。
陆惊风挣动着撑起沉重的睫毛,于缝隙里被灼烧着的日光刺了个正着,于是又闭上,抬手覆上滚烫酸胀的眼皮。
正午的阳光透过向阳的窗户,热情地洒在脸上,适应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无福消受,被迫转了个身,避开光线,这才鼓起勇气睁眼。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布置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床头柜上的土陶花瓶里插着一条花枝,枝上融洽地盛放着红白两种颜色的花,红花灼灼,白花濯濯,乍一看,宛如火上飞雪。
叶片如柳似竹,陆惊风认出这是夹竹桃,漂亮,但有毒。
他在林宅院门口见过,苏媛曾经一一介绍过她种植的那些花卉,如数家珍,说到夹竹桃的时候还特地把这花跟林谙对比打趣,一样的好看,一样的有毒,发起脾气来毒性还挺大,平常惹不起。
想着想着,不知道是因着花,还是因着人,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丝弧度,所以这里应该是林家客房。
确认安全后,他活动活动筋骨,赤脚下了床,先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迟迟不见有人来,便想开门出去,一手刚刚摸上门把手,背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宅是早年传统的老别墅,窗子还是靠金属插销别住的那种合页,此时,半掩着的合页发出清晰的吱呀鸣叫,陆惊风循声转身,不期然对上一双慌乱的眼。
那一刻,夏日熏暖的风拂动素色窗纱,纱后的帘上绣着雨燕双飞,跳跃的阳光在黑发间破碎,化作闪耀的水钻,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喧嚣,猫儿在庭院里呼噜,知了在枝头上啼叫,不知名的鸟类张开羽翼,从半空中斜斜滑过,而心脏,在胸膛里用力鼓噪出奇幻的乐章。
“你……”陆惊风眨眨眼,回头指指门,又转回来指指窗,话语哽在喉咙,迷糊又局促。
这人在自己家里,怎么翻窗不走门?什么奇怪的嗜好?
林大少穿着一身宽松简便的真丝睡衣,双手高举着,扒拉着窗眉,双腿蹲在窗台上,膝盖轻轻顶开玻璃窗,正想以这个高难度姿势,一如既往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没想到上午还在沉睡的人这会儿居然醒了,面对面来了个现场抓包。
天气炎热,烈日当空,饶是林谙体质阴寒,这会儿也被晒化了,汗水从太阳穴流下,汇聚到下巴,啪嗒一声滴落。
他蹲在窗台上,有些狼狈:“我……”
由于双手举着的缘故,上衣不可避免地吊起,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截蜜色腰腹,被阳光镀上一层濛昧的金光,陆惊风的注意力瞬间黏在了这不速之客的腰上——那睡裤的松紧带上别着的一簇精致的小白花。
他直愣愣地盯着,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想:别人爬窗子都为采花,他倒好,别出心裁当了个赠花贼……
“我……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醒的?”怔忪过后,林谙第一时间恢复了言语能力,继而从容不迫地双臂一荡,踮起脚尖,落地无声,起身后还顺手捎上了打开的窗。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娴熟,可以想见不是第一次干。
陆惊风润了润干燥枯涸的嘴唇:“刚醒没多久。”
“饿不饿?想吃什么直接跟我妈说。”
“还好,不饿。”
“焱清道长吃了午饭,这会儿估计在观里晃悠着消食,再过半个小时就该回来睡午觉,睡之前会来你这儿转转。”
“哦,你倒是很了解他老人家的作息。”陆惊风点头,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随即又被更紧要的疑惑盖过了,“先不说这个,好端端的,你为什么翻窗进来?这屋的门坏了?”
林谙答非所问,潇洒地拔出腰间别着的花:“这是茉莉花,有助于改善睡眠、减少焦虑和缓解清醒后的不良情绪。”
不顾陆惊风困惑的眼神,他擦身而过,走到床边,置换下那株还未落败的夹竹桃,旧爱随即被残忍丢弃在一旁,林谙看都不看一眼,随手拿起边上的喷水壶,对着新欢胡乱喷了两下。
做完这些,被抓包的尴尬就散得七七八八了,这才拎着喷水壶转过身,冲陆惊风滋了两道细细的水柱,痞坏中夹杂苦涩:“还能为什么,因为我被禁足了呗。”
陆惊风不明所以,瞪着眼睛抹去脸上的水:“禁足?”
“字面意思,不准踏出房门半步,更不准到这个房间来见你。”林谙低头摆弄着水壶,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抬起头,故作轻松地一展笑颜,“不过没关系,门出不来,还有窗啊,这难不倒我。”
“这么说,你是从你房间的窗户,一路攀到这里?”陆惊风匪夷所思地提高了音量,“可是你的房间在最东边,客房在最西边啊,你等于是绕着半个别墅爬了一圈?!”
“反正二楼,摔下去横竖也死不了。”林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习惯性地坐到床边歪在床头,掐了掐眉心,“就是一天三趟,每趟都要掐着所有人都不在的点儿才能来,比较费精神。昨天夜里你师父突发爱徒心切,磨蹭到凌晨才离开,我在外面披星戴月地耗了近两个小时,手臂差点没脱臼。”
想了想那个壁虎般的场景,陆惊风噗嗤一声不厚道地笑了,笑完意识到是真的不厚道,在对方刀子般射来的眼神中缴械投降,拉了椅子凑过来:“你可以不用过来,真的,我的命比秤砣还硬,放宽心。”
“你以为我是担心你睡着睡着不小心死了,才挖空心思要来看你吗?”林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
陆惊风把下巴磕在椅背上,挑起眉:“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林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美人安睡隔壁,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是怕我一个控制不住害了相思病,发了狂,劫了人,撕破了脸,不好收场。”
他的眼下一片乌青,累极了,也困顿极了,放任自己沉进了蓬松的枕头里,低低絮叨着情意。
枕头里全是陆惊风的气味,他纵鼻深深地嗅进一口,那气味便渗入到他的皮肤里面,令他总算从两日的担惊受怕里抽出身,久违地感到安心。
“醒了就好。”他清而浅的呼吸里溢出一句朦胧的轻语,“醒了我才能继续追求你。”
陆惊风侧着脑袋看他,左手一寸一寸地捏着右手指节,渐渐的,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问:“你被禁足,是因为我?”
“对啊,因为我亲了你,嗯……当着林观主的面。”林谙一提起自己老爸就头疼,任性地往里一转身,闷闷地道,“迟早的事。出柜嘛,早来晚来总要来,长痛短痛都要痛,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这些都不可避免。”
话撂在这儿,背后的人长久都没吱声儿,连呼吸都压得极轻,那小心谨慎的作态就像是在无声地逃避什么。
林谙没来由地有点恼火,腾地坐起来,长臂一捞,吱嘎一声尖锐的刺响之后,连椅子带人拉到近前。
鼻尖贴着鼻尖,沉着嗓音:“怎么不说话?怕我因你出柜,遭家人诘难,借此机会装可怜,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然后半恳求半胁迫地要你松口答应我?”
陆惊风被他攥着领口,不得不扬起下巴仰视,反问:“你会吗?”
第69章 第 69 章
二人的视线交缠博弈, 一同陷入一个独特的空间,远离床头茉莉花香的侵蚀,避开窗外飞鸟的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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