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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台“嘿嘿”地笑了一声。

“你若想试,就去试呗,为什么还特地跟我说?”马文才皱着眉,“难道要我陪你去?”

“不是不是!”

祝英台使劲摇头,“我娘没给我准备骑装,想借一套你的衣服,让半夏帮我改小点,否则穿学馆里发的衣衫去很奇怪啊。”

学馆里倒是发了骑装,可是都是短褐,衣衫窄小就算了,裤子也不合适,穿着极其难受,祝英台只能找马文才想办法。

“追电,你去拿一套我的骑装给祝英台。”

马文才随口吩咐,看着祝英台摇了摇头:“那骑装就送你了罢。你何必要吃这种苦,现在天气虽转凉,可被太阳晒伤几日,肯定是要变黑的。”

“嘿嘿,谢啦!”

祝英台毫不在意地回答:“我又不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士子,他们怕晒黑了每天打伞还涂粉,我就算了,晒几天没事!”

她执意如此,马文才也只能随她去了。

其实祝英台一直没被人发现是个女人,多半也和如今欣赏的俊俏男人多为弱柳扶风之辈有关。

馆中不光是士子,有些长得柔弱的寒生也会将自己打扮的弱不禁风,以附和这种审美,甲舍好几个士子出入还要人搀扶,相比之下,长相其实也偏阴柔的祝英台倒显得“糙”了。

可祝英台想去学骑射就算了,这梁山伯也跑来问他是什么情况?

“你说什么?”

马文才脸色古怪地看向梁山伯:“你找我借马?”

“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梁山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自从上次马兄建议我先练好体魄,我已决定去乙科上骑射课。只是馆里的马你也知道的……”

说是马,果下马还没驴高。

“傅兄说马兄带了好几匹马来,所以我想,能不能……”梁山伯脸皮一红,“能不能借匹替马,让在下先熟悉下骑马?”

南地不似北方,南方少马,多乘舟楫,北方又严格控制战马贩卖南方,即便有,也都是煽过的马;

除此之外,各州郡城池严禁城中骑马,也不许马车在城中出行,使得即使是高门也只在庄园里养马,很多高门子弟一辈子都没骑过马,出入皆是牛车。

梁山伯家贫,哪里骑过动辄几万钱的马,连驴和骡子都没骑过,真要去学骑马,用馆中的果下马,根本达不到他的需求。

傅歧的马被家人带走了,梁山伯思忖再三,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只能厚着脸皮来找马文才。

‘他是真想学骑射,还是知道祝英台突然对骑射起了兴趣,想要趁机攀附上祝英台?’

马文才看着面前满脸不自在的梁山伯,若有所思。

“想不到梁山伯你还有这样的决心。”马文才缓缓开口,“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几匹马大多性烈,只有一匹五花马性子和顺,你若要借,我可以将那匹马借你。”

梁山伯原本看他脸色严峻,以为没戏,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居然答应了,立刻喜出望外地道谢:

“多谢马兄!我每三日上一次骑射课,要用马时,自会来叨扰。如果马兄需要用马的时候,可以直说不必觉得为难。”

“好说好说。”

马文才敷衍地点了点头。

送走梁山伯,马文才方才感觉到奇怪。

会稽学馆的骑射课一直就是摆设,除了有心想从参军和军中主簿起家的寒门,极少有人去上骑射课,俗话说“好男不当兵”,这已经不是当年“六艺”为君子必学的时代,身体魁梧些都被人骂将种,更别说去练骑射。

梁山伯的目标是脱吏入仕,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应该也专注于《五经》上,为何会特意去学骑射课,看样子还准备好好学习骑术,取悦于骑射先生?

那姚华有什么过人的魅力,惹得祝英台神神叨叨就算了,连梁山伯这样心智坚定之人也想要文武兼学?

他到底惹上的是什么家伙,为什么自姚华来了以后,人人都变得怪怪的?

马文才还没有从种种奇怪中回过神来,又遇见了一个硬拽着他去上骑射课的。

“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去上骑射课?”

马文才看着面前正色恳求他的傅歧,头皮一阵阵发紧。“你给我个理由,为何要我陪你去?”

祝英台那般废柴,都没请他一起去上课,他傅歧自称乙科一霸,居然要他陪他去上骑射课?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一向大方的傅歧如今却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被马文才逼急了,才说出一部分原因:“梁山伯说,我养的大黑日日都在小校场上追赶学生,我是觉得这样不好,想你和我一起,把大黑带回来……”

“你的狗,唤一声不就回来了,为何让我去?”

马文才哭笑不得。

“你以为我没喊过吗?我在场外喊破了嗓子,大黑也没回来啊!”傅歧恼怒地叫了起来:“明明是我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它,它居然给别人拐跑了!”

“那和我陪你去上骑射课有什么关系?”马文才越发觉得奇怪了,“你都喊不回来它,我能喊回来?”

“不是,我是想和那骑射先生说说,让他别老拐走我的狗啦。”傅歧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要不理我的话,少不得要动手。”

“动手?”马文才不可思议地看着傅歧:“你是想让我去为你助拳?”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多个人壮壮胆,阿不,多个人看起来有气势些,不必你出手!”

傅歧语无伦次道:“他毕竟是先生,我只是个学生,冲撞了总是不好,如果真要起了矛盾,你在一旁劝个场,我们也好有个台阶下,不置于真打起来。”

“当真?”

马文才将信将疑。

这霸王不特意惹事、故意找茬把人揍个半死就不错了,之前好几个骑射先生就是这么请辞的,如今他却说“来你做个和事佬防止我们打起来?”。

小霸王也转性了,知道尊师重道了?

“当真,比金子还真!”

傅歧怕马文才不去,还特意解释:“你别小看乙科现在这个骑射先生,那是行伍中历练过的,有官职在身的参军!手上功夫硬得很,箭术也走的是势大力沉的那一脉,不是江湖上请的装模作样凑数的货色!”

“这不用你说,这参军我认识。”马文才叹气,“他还欠我五万钱没还呢。”

听说馆中虽包吃住,可每个月月钱只有几贯,他说要想法子筹钱,难道就是在馆里当骑射先生筹?

这要筹到猴年马月?说不得这匹马他养一辈子也赎不回去。

听到马文才的话,傅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欠你钱?太好了,这下他更不敢对我动手了!”

傅歧乐的差点蹦起来。

“马文才,你记得明早骑射课一定要去啊!”

临到离开,傅歧还一步三回头,不停“提醒”马文才,莫忘了明日的骑射课。

“记得啊!”

“记得记得。”

马文才无奈回应。

想起那个哼唱着《木兰辞》,说着“我喜欢你”,硬生生塞了一只鸡给他的少年,马文才也有些好奇。

姚华是吗?

他倒要看看他这姚华有什么过人之处,让所有人都中了邪!

***

“主公,你是回来吃还是在带走?”

端着米粥和胡饼回来的陈思见姚华正要出门,随口问道。

“带走。”

姚华在门前配好箭袋,背上长弓,看了眼他手上的早饭,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又是胡饼?”

“虽说有小厨房,可我们剩下的钱不多了,还没到这个月发月钱的时候,阿单去寿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就先将就着吧。”

陈思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不,你去舍里吃?”

“算了,馆中先生早上都在舍里吃,人太多了,我们现在不宜多认识人。我今日多打两只鸡,留着加肉。”

姚华叹了口气,认命地从陈思手中接过两块胡饼,嘴里叼上一个,另一个塞在腰带里,脚步轻松地出了门。

“在这么打下去,我怕后山的山鸡要绝种啊……”

陈思摇头。

“罢了,现在人都吃不饱了,哪里管得了这些!”

叼着千篇一律的胡饼,姚华又拉开新的一天的日常。

自从在会稽学馆当骑射先生以后,他的日子几乎就是从“早上天不亮起床猎几只早起的鸡”、“给甲舍送完鸡后去跑几圈顺便打打拳”、“去小校场旁的课室准备给学生上课顺便修好坏掉的弓箭”、“下课了去和大黑说说话回住处”,最后“睡觉完事”。

从十三四岁起,他的日子就过的充实而忙碌,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国的最安稳的日子,却是在南方。

魏国自胡太后摄政后就一直不太平,这几年来他随着任城王征战四方,时而讨伐造反的羌人,时而讨伐作乱的贼寇,有时候也负责平定叛乱,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清剿山贼强盗。

姚华是军户,不懂政治,只知道征战,但也看得出魏国要乱了。

因为他出征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是北征。

昔年大魏最稳固的边防诸镇,如今却强盗山贼蜂拥而起,被剿灭的“山贼”却大部分人恰恰就是当年的军户人家。

自文帝迁都洛阳后,旧都平城和拱卫平城的六镇就被抛弃了,当年能驻守六镇的将领和官员都是地位极高的大酋长,可迁都洛阳之后,只有杂号的将军才愿意去镇守六镇。

北方的柔然被彻底打残后,六镇的原本抵御外寇的作用也消失了,等北边被真正抛弃之后,魏国的南边和北面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军户除了打仗几乎没有任何晋升的机会,又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读书为官,只能世代成为武人。

可自从鲜卑汉化以来,鲜卑一族也学汉人按门第将人分作品级,原本在北魏初年最为光荣、地位也极高的军户却成了低贱之人,被彻底隔绝在了汉化后的北魏士族圈外,连婚配都成了难题。

如今北魏的南边已经完全和汉人无异,旧都平城以北却还坚持着魏国当年的习俗,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那些军户能靠余荫攀上故主,晋升为将门改换门庭的还好,大部分军户只能一辈子靠耕种当年祖上留下的土地为生,一代代下去,那些田早不够自家人分,没得到田地的人或伐木深山,或贩货往还,既赚不到什么钱,还要缴纳给军中缴纳绢栗作为自己的赋税。

几十年过去了,洛阳城中歌舞升平,六镇子弟却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功、节其食,最终还是凄凉疾苦,加之北方的寒冬极为冷酷,每冬天过去,因饥寒死于沟渎者,常十之八九。

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活下去的六镇子弟会聚众为乱,也是寻常。姚华每每随主将出征,到最后斩杀的却是这些昔日手足,常常也生出光怪陆离之感。

他的先祖一定没有想到,当年那些慷慨杀敌的英雄之后,如今竟有许多已经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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