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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一梦,裴舜钦从昏睡中悠悠醒来,一时间被窗棂斜照入房的阳光晃得眼前骤然一阵昏花。
房中安静,空气里浮着干净的香气,裴舜钦回忆起失去知觉前那满溢着血腥气的庭院,连忙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
他满心挂念想着陆可明和韩缙的死活,没留意牵动身上的还未愈合的伤口,痛得一下失了力气仰面又摔回床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四肢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右手掌心莫名其妙被人放了个细长的东西,裴舜钦抬起手,见手中握着的不是别物,而是一只细长简素的簪子,心一下愣住了。
簪头上工艺粗糙的银花上凝了点这日明媚晴朗的日光,裴舜钦怔愣看着簪子半晌,不觉有人已经动作轻悄地进了房间。
“你终于醒了。”
听到这轻轻柔柔的一声,裴舜钦如梦初醒般望向门口,眼见乔景站在门口安静含笑看着他,周身的感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见裴舜钦这般木讷,乔景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浅吸一口气忍住眼中泛起的酸涩,抬手抚住了裴舜钦的脸颊。
脸颊上柔软的触感终于让裴舜钦意识到了这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他的梦,他遽然捉住乔景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似是要看进她眸光深处。
乔景被裴舜钦眼中那克制的狂喜看得心尖尖寸寸发颤,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抱紧他,却因着几月来的相隔,心中产生了一种她也不解释不清的近似于生疏的紧张情绪。
眼神纠缠,乔景承受不住地微垂下眼睫,侧过脸在裴舜钦颊边轻轻贴了一下。
颊边被唇擦过的地方体贴温热,裴舜钦脑子轰的一热,他有些发愣地看向乔景,见她微低着头,脸颊淡粉而眼眸中清光浮动,不由自主地低头浅吻了下她的唇。
其实乔景有的那种感觉裴舜钦也有,所以他这个动作做的试探,做的小心翼翼。
裴舜钦触碰到乔景的时候乔景颤了一下,裴舜钦以为她在害怕,便有些惶恐地将头侧在了她的颈畔。
两人呼吸相闻,乔景没有往后躲,只是静静坐在床沿一动不动,裴舜钦歉然看乔景一眼,像打了败仗似地懊恼着想要退回去,乔景看着他这个动作,心中蓦然泛起了阵慌张。
她无措扯住裴舜钦的袖口,鼓起勇气抬眸看向他,唯恐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她不是觉得他冒犯,也不是觉得他唐突,她是害怕这一刻或许也只是她的梦。
乔景眼神怯然,裴舜钦握住乔景的手,无言地与她十指相扣,又低头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裴舜钦一下一下轻轻地吻,乔景闭上眼睛不躲不闪,只是柔顺地承受。几月来刻意压制的思念和牵挂倾泻而出,裴舜钦越吻越深,终是忍不住有些粗暴地搂住了乔景的腰,不由分说地把她扣进了自己怀中。
裴舜钦的气息扑近的如此突然炽烈,乔景唇齿间的呼吸变得浅细而狼狈,她浑身没了力气,只能靠在裴舜钦身上,裴舜钦身上的温度和味道在一点点带回那曾经的熟悉的同时,亦让她觉得眼热。
“阿景,阿景……”
裴舜钦贴上乔景耳畔呢喃轻唤,痴迷于她的呼吸拂在他脖间那微热而细痒的感觉。
乔景丢魂失魄地答应一声,抬手搂住裴舜钦的脖颈,终于有了点力气去认真回应他这个吻。
乔景在扑向陆婉剑尖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无畏。
她在被救过来之后连绵烧了半月,伤情反复的那半月里她屡屡感到恐惧,她想,她还是怕死,她还是舍不得再也见不到裴舜钦。
乔景的回应更是让裴舜钦难以自持,他用力抱紧乔景,辗转吻向她脖间,乔景羞怯地往后仰倒躲避,动作不小心扯到肩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痛得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乔景的身体有一瞬变得僵硬,裴舜钦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当即松开了些手。
他紧张看向乔景,见乔景脸色憔悴苍白,意识到她脸色不好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舟车劳顿,心一下吊了起来。
“你受伤了?”他忐忑地问。
乔景来时就怕不好与裴舜钦交待这事儿,此时见他表情凝重,心下不由惴惴。
“是你受伤了。”乔景伸手在裴舜钦肩头有伤的地方轻轻摁了一下,遮垂下眼眸遮掩答道:“明明是你身上满都是伤。”
裴舜钦握住了乔景搭在他肩头的手。
“阿景,不要瞒我。”
乔景明白今日是再瞒不了了。
她犹疑对上裴舜钦的目光,默默将手抬起放在了受伤的地方。
“在这儿。”
乔景的声音轻得像是缕一吹即散的青烟,裴舜钦定定看着她手在的位置,咬牙红了眼眶。
那地方离心那样近。
乔景见着裴舜钦这反应,怕他忧心,连忙安慰他道:“都好了,不要紧了。”
“阿景!”
裴舜钦哑着嗓子打断她的话,将她拉到怀里满满当当地抱住了。
乔景察觉到裴舜钦的后怕,便回抱住他有些发抖的身体,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裴舜钦抱着乔景的手越收越紧,乔景怕他扯到肩上的伤口,忙提醒道:“你的伤……”
“让它疼。”
乔景听着裴舜钦低闷的声音眼泪瞬时冲上了眼睛。
她说:“我也会疼的。”
裴舜钦听到乔景这话松开了手,乔景从裴舜钦怀里直起身子,见他垂着头,眼睛里满装着挫折,忍不住将额头碰在了他额上。
“我很好,我很好。”
乔景越是温柔,裴舜钦就越是觉得心底有块地方疼得他遭不住。
他无力地朝乔景道歉:“对不起……”
他以前一直对自己说他要保护好每个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以为他可以做到,但现在他才发现他对他最爱的人是多么无能为力。
他从来没能保护乔景,他从来就无力对抗每一个把乔景从他身边带走的力量。
他觉得如果不是乔景坚持,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她。
他想他们之间一直冲在前面的,或许一直都是乔景。
可是乔景并不这么觉得。
乔景从不需要谁来为自己遮风挡雨,她只想要能有个人带她逃,让她逃。
她太厌倦被安排了。
“没有对不起,”乔景抬手抚住裴舜钦的脸颊,眼神认真而坚定,“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是你救了我。”
裴舜钦每每感受到乔景身上那股柔和但坚韧的气质,就会觉得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
这次亦不例外。
“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他轻声说着,握住乔景的手眷恋地吻了下她的手心。
裴舜钦神情珍重,乔景在眼中忍了半天的眼泪再忍不住一下从眼眶滑落。
“好。”她破涕为笑,伸手搂住裴舜钦的腰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乔景鬓发间的幽香让人安宁,裴舜钦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柔软,心中有种九死一生的庆幸。
但他晓得他们远没到终点。
“韩缙他们……如何?”他提着心问乔景。
乔景在裴舜钦怀里仰起了头。
“放心,他们都好。”她笑着让他放心。
裴舜钦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裴舜钦虽是松了口气,但仍是眉头紧锁,乔景猜到他在为陆可明的处境忧心,正色从他怀中坐了起来。
“爷爷将陆可明保了下来,你尽可放心。”她说完让裴舜钦安心的话,便扶着他他躺回了床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乔景从容舒缓的语气成功抚平了裴舜钦的不安。
他握住乔景的手,看着她笑道:“好,你说。”
乔景莞尔一笑,开始告诉裴舜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晚乔景在告诉陆婉一定要在子时前发诏后就昏死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被陆婉送出了宫。
乔景在陆婉的安排下见到乔用之,确认了是岑安让芸妃在诏文上动了手脚。也就是这时乔景才知道岑安对诏书被截的对策是将陆渊战死的消息公之于众。
因担忧王元武的残兵败部会卷土重来,是以西南那边一直压着这消息秘不发丧。
西南那边形势大好,陆渊手下的将领凯旋而归对岑安无疑是个极大的压力,所以能否得到诏书不仅对陆皇后而言是背水一战,对岑安而言也是一样。
乔景心思剔透,一听乔用之的话就领悟过了岑安是想将西南边的水重新搅乱给自己争取时间。
裴舜钦亦是敏锐。
他在战场滚过一遭,因此对陆渊这心计更觉愤懑,“岑安一将这消息公之于众,莫说西南那边会乱,就连这里也会乱。他只想着夺权,全没把这两地百姓的性命放在眼中!”
裴舜钦冷冷哼了一声。
“他手眼通天自可以护护住岑寂一条命,但那些无辜的百姓呢?!真是险恶!”
乔景就知道裴舜钦会为这些事儿动气。
“好了,好了,这不是幸好他没得逞吗?”她晃着他的手顺气,与他分析道:“而且皇上这通诏书是硬逼着陆皇后和岑相都收敛了几分造次的心。他们俩现在唯恐有把柄抓在对方手上,谁也不敢冒进。”
裴舜钦心中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既然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那陆可明怎么会……?”
乔景知道他在说夏远对陆可明突然下杀手的事情,她无奈叹口气,解释道:“夏大人是一时糊涂,害怕养虎为患,陆可明日后会成和他爹一样的人物,便想尽早除掉他。毕竟现下陆皇后那边人心散乱,要是真的杀了陆可明,无疑又会削弱一层他们的势力。”
裴舜钦听得这话只觉头痛。
“陆可明这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无力地为陆可明辩解。
“虎父无犬子,陆渊不在了,陆可明总要扛起陆家的。”乔景忆起那日她赶到时陆可明那浴血狠厉的眼神,不甚苟同地摇了摇头。
她念及从京城离开前乔用之叮嘱她的话,脸上现出了歉疚之意。
“这件事是我乔家对不起他。”她轻声说:“其实陆渊临走前将陆可明交托给了爷爷,不过那时没人想到陆渊会死在西南,爷爷也就没怎么认真考虑安置陆可明。毕竟只要陆渊活着,就没人敢动他。”
裴舜钦温存捏了捏乔景的手,“你不是赶到了吗?”
乔景看着裴舜钦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勉强提了下唇角算是回应。
“还是有点晚。”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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