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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武被生擒之后,他的部下西南面虽然不甘束手就擒,屡屡作乱,但因着群龙无首,气势到底是一日颓似一日。
大齐与东族的边境之民来往通婚者十有五六,之前东族意使边境之民自觉臣服,是以特地言明了军纪,严禁入城后有烧杀抢掠之事。
但现下齐朝西南渐平,东族自知大齐在危难之时也未有过求和之心,现下缓过气来更是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于是就将之前的策略改成了突袭抢掠,想要尽可能多的俘虏齐朝民众,以作日后谈判的筹码。
东族暂停进攻之势,转而固守已经攻下的城池,如此一来,之前逃难的百姓眷恋旧家,纷纷回到故土,风州城里的人也跟着一日多似一日。
一切好像都在往的方向发展,但是对身处沦丧之土的百姓而言,他们现下则无异于身处地狱。东族一纸令书下来,他们所有人变成了俘虏,生死皆得仰人鼻息。
南面的援军抵达延州指日可待,延州这边自然厉兵秣马,筹谋着收服所有失地。裴舜钦伤无恙后,便自觉向夏远请缨重理军事,他每日在各处奔波,乔景则帮忙韩缙在城内筹建起了所慈幼院。
慈幼院里收养的都是些因着这次战乱失去父母的孩童,风州城百废待兴,无数事情都急在眼前,因此朝中拨下来的赈款一分二分,最后落到慈幼院头上的可谓所剩无几。
府里拨下的分例只够慈幼院的孩子们日日喝粥,韩缙心下不忍,便自己拿了银子出来救济。但院内几十个人的花销不是一人可支撑得起的,乔景每日帮忙着精打细算,亦是捉襟见肘。
这晚裴舜钦从别处回来风州城,不及回到处所便径直去了慈幼院。夜色已深,慈幼院寂然无声,唯有一间房还亮着烛火。
裴舜钦在院中就知道乔景还在里面操心,他无奈叹口气,走到房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果不其然,乔景正低头看一本厚厚的册子,拧着眉头神情严肃专注。
“喂。”裴舜钦轻轻唤了声乔景。
乔景遽然回过神,抬头看到裴舜钦回来了,眼眸当即亮了一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搁下手里的笔,雀跃跑向了裴舜钦。
乔景的笑一扫裴舜钦在外奔波数天的疲累,他抱住乔景,将她的头摁进怀里,深深吸了口她身上清幽的香气。
“刚回来。”他答。
裴舜钦每次离开乔景都担心他会不会半路碰到东族的人,这次裴舜钦看来一切顺利,她终于放下了一直吊着的心。
两人无言相拥半晌,裴舜钦想到乔景先前那愁眉苦脸的模样,猜到她是在为慈幼院的事烦恼,便问她道:“你刚刚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乔景不禁叹了口气。
她除了账本,还能看些什么?
她从裴舜钦怀中出来,走到椅子旁坐下烦闷地揉下太阳穴,向裴舜钦诉苦道:“这儿这么多小孩子,银子一天天定数地往外花,我和显卿就是自己拿钱贴补了这个月,下个月还是得发愁。”
裴舜钦听着一笑,说:“这慈幼院建起来,你同韩缙本就是搭把手,帮个忙,怎么账上银钱不够了,府衙派来的文书先生不发愁,你倒先替他愁得睡不起觉了?”
乔景一听裴舜钦这话,就知道他意在提点自己去向知州施压讨钱。
“你说得倒轻松。”她无奈摇了摇头,“这儿比不上别的地方,州上派来的是个最斯文不过,说话都大不了声的先生。他也去府内讨了两次钱,不过你知道捐那处那地方进易出难,我也不好意思天天催着他去碰软钉子。”
“你傻啊。”裴舜钦扬唇笑着伸指点了一点乔景额头,“他人微言轻不好说话,那你就自己去,我不信这儿的人敢给你冷脸。”
乔景不是没想过裴舜钦这招,但她一旦出面,则明摆着是拿乔家的威势压人,她向下一撇嘴角,轻声嘀咕道:“你这仗势欺人,和明抢也差不多了。”
裴舜钦好心替乔景解忧,乔景还不领他的情,他便一摊两手,笑道:“得,你要是想温良恭俭让,那可就只能在这愁着。”
裴舜钦话说得一针见血,乔景为难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地看向裴舜钦,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裴舜钦知道乔景在顾虑什么,他大手一挥,爽快道:“这事儿你要是不想出面,就让陆可明那小子去。我看那小子在这儿好吃好喝地享受够了,也出点力了。”
“你可真不客气。”乔景听着不禁语塞。
裴舜钦飞扬一挑眉头,得意打了个响指:“你跟他客气什么,他仗势欺人的事儿没少做,这回他用去给这些小孩儿化缘,也算是给自己积福了。”
让陆可明出面的确不失为一策,但乔景转念想到她自上次与陆可明吵了一架后就再没说过话,当即打住了念头。
“算了,这事儿我自己办也行。”乔景想起陆可明指责她的话,感到一阵憋闷,她叹口气,低声道:“他本来就把我当成了虚伪阴险之人,你这再把他推出去当枪使,可不是替他坐实了我的罪证。”
裴舜钦一愣,这才意识到乔景同陆可明间的芥蒂还未消解。
乔景显是因为刚才提到了陆可明而心情低落,裴舜钦略一思忖,拉着乔景的手搂着她坐在了自己膝上。
他柔声劝解道:“他这人本性莽撞,现下又逢大变难以疏解,你同一个傻子计较可没意思。”
乔景低头随手挽着衣带,听裴舜钦此言不由好笑,她歪头看向裴舜钦,眼波流转:“原来你觉得我是个这么小气的人呀?”
“你不是小气,你是记仇。”裴舜钦浑然不觉地顺口一接,待看到乔景笑得意味深长,方察觉到失言。
乔景轻笑一声,拉长语调特意重复道:“哦,原来我是记仇啊!”
裴舜钦不妨好端端说着陆可明的事情,忽然就引火烧身,他干笑两声,立时识时务地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我错了。”他利索服软。
裴舜钦将能屈能伸这几字贯彻的明明白白,乔景掌不住一笑,娇嗔捶了下裴舜钦肩膀。不过玩笑归玩笑,她于陆可明,是当真有要紧话要同裴舜钦商量。
现下朝中局势逐渐明朗,但只要事情还未尘嚣落定,一切就都还有变数。
乔景敛去玩笑神色,正色对裴舜钦道:“我前几日接到爷爷来的信,爷爷在信中说,南面的战事缓下来后,昔日陆渊手下的那些将领好像有些不安分。”
裴舜钦头脑敏锐,一点即透,他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问乔景道:“你的意思是说,南边的那些人可能会扯着陆可明的虎皮拉大旗?”
乔景无言点点头,开口道:“你应该能想到陆侯当初不让陆可明参与他的那些事,就是存了切割保护之心。现在保下他爷爷尚且是费尽了心力,他要是真的一时糊涂被人拉下了水,那神仙都难给他条活路。”
乔景说得在理,裴舜钦安静听着想了一想,又觉得乔景有些担忧得太过。
“话虽如此,但就我对那小子的了解,他一无野心,二不贪恋权势,我想他就是再糊涂,也应该知道那些人找上他也不会真心把他当成陆侯对待。我觉得他没那么傻,会甘心做人手中的傀儡。”
“这话你明白,我明白,可我就怕他万一想不明白。”乔景着急说着,担忧地捏下裴舜钦的手,“你我自是知道那些闻惯了血味儿的人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陆可明跋扈惯了,又一心认定了是我家和岑家联手害死了他爹,我怕他会被那些人的言语迷惑,最后把自己弄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裴舜钦念及陆可明那冲动火爆的性子,懂了乔景担忧所在,但他想乔用之既然已经注意到了南面的动静,那么应当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我想乔相在信中除了提到南面那些人蠢蠢欲动意外,应该也提到了保护的陆可明的方法。”他望向乔景笑道:“但是看你这拉着我商量的架势,你是不是很赞同他老人家的法子?”
裴舜钦这话正中靶心,乔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正是如此。”她老实承认,说:“爷爷的意思是直接将陆可明软禁起来,等一切风平浪静了再同他解释原委,我懂他老人家是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分神管这边的事情,可我仍是觉得这法子太生硬了些。”
“本来陆可明对我们就有怨,把他再关起来,这怨只会结得更深。我想的是,如果他能自己想清楚他和乔家其实是站在同一边,那么我们不必再防着他,他也能明白他爹生前的一番苦心。”
“恐怕没那么好办。”裴舜钦不掖不藏地给乔景泼了盆冷水。
陆可明爱恨分明,现下又完全沉浸在丧父的哀痛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裴舜钦料想陆可明要是听到乔景这一大通苦口婆心的分析,只会觉得她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是。”乔景头疼地点下头,拉住裴舜钦袖口,认真对他道:“你帮我好生劝劝他,我的话他不信,但我想你的话他多少还是能听进去的。”
“行吧。”裴舜钦细思片刻,爽快答应了下来。他瞧乔景松了口气,不由又起了打趣之心。
他搂住乔景的腰,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卖乖道:“那我要是帮成了你这个忙,你要怎么谢我?”
乔景不妨裴舜钦忽而变成了副纨绔模样,裴舜钦的手颇有暗示意味地掌在她腰间,肌肤几乎能感受到他手心透过了衣裳的温热,她一霎羞得满脸通红,忙抬起双手捂住了裴舜钦的嘴。
“无赖!”她恼火轻叱,无奈细声细气的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裴舜钦轻笑,得意几乎从俊俏的桃花眼里满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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