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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潜山连忙应下,挥手让小厮们先将步辇抬远了。
这在王府中极为寻常,反倒是娄婉君对靖王这般前呼后拥的架势颇感兴趣,笑着同他攀谈了起来。
即便江随舟仍需持着那番清冷矜傲的模样,都有些招架不住,没一会儿,便与她交谈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娄婉君的身上有种极鲜活的吸引力,是多年在沙场和军营中生活的经历带给她的。
二人走着说着话,渐渐便到了安隐堂院外。王府面积大极了,江随舟许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走到院门前时,脚下已然有些打飘了。
娄婉君敏锐地觉察到了。
“靖王殿下身体也太孱弱了点。”她说。
江随舟低了低头,道:“姑娘见笑了。本王这病气是胎里带出的,这么些年,一直未曾见好。”
娄婉君直摇头。
果真,人要真是十全十美起来,连老天都要嫉妒他。
说着话,二人便走到了院里。江随舟抬手,往霍无咎的住处示意道:“就是那儿了。姑娘自便,本王先回房歇息了。”
他们二人见面,合该有话要私下说,自己也得有些眼色。
娄婉君却诧异道:“你们两个没有住在一起啊?”
江随舟点头。
便见娄婉君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接着道:“好吧,那就多谢王爷了。我没什么话说,去去就走,王爷不必担心。”
江随舟闻言冲她点了点头。出于礼节,又因着回到自己的院子不必太顾忌,他点头时,还朝着娄婉君笑了笑。
娄婉君心满意足地朝他一拱手,便领着身后的小厮,往霍无咎的房中去了。
江随舟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继而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一言不发地转头回了主屋。
房门静静地阖上了。
——
娄婉君打小就不大喜欢霍无咎。
从小,她父亲调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恰好是她记事那段时间,她父亲带着她去了阳关。
她母亲是难产死的,不管是她爹还是周围的长辈,对她都多怜爱些。而边关长大的那些熊小子,都是没见过小姑娘的,平日里玩起来,也都让着她。
唯独霍无咎是个例外。
边关那群熊小子里,唯独他性格最差,人又最不听管教,即便霍伯父那种身强体健的人,有时候都要被他气得捂心脏。
但他偏偏长得高,打架骑马都厉害,即便傲得下巴朝天、目中无人、谁都不爱搭理,那群小孩儿也还是爱贴他的冷脸,唯他马首是瞻,活像个占山为王的土霸王。
而他霍无咎,天生不爱带小姑娘玩。
也就是那段时间,娄婉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排挤,还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冷暴力——霍无咎虽不嘲笑她,却也不搭理她,手一挥,带着一群野小子呼啦啦地就跑到野外去了,翻墙上树,骑马打猎,没一样是娄婉君跟得上的。
她那会儿小,气得直哭,也幸好霍无咎还有个性格安静的哥哥霍玉衍,愿意留下来等她一起玩。
“无咎不过是性子傲些,他没有恶意的。”霍玉衍总这般慢条斯理地劝说她。“你不要同他计较。”
但娄婉君不听这个。等长大些,习了武,她就找着要去跟霍无咎一较雌雄,就为了有朝一日把霍无咎揍服了,自己当大哥,孤立霍无咎。
结果,姓霍的那又冷又傲的性子,还看不起她是小姑娘。即便她一个个把霍无咎手下的小弟都揍服了,霍无咎也不稀罕和她动手。
他们二人就这般,由娄婉君单方面地水火不容了十来年,一直到现在,娄婉君再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
她父亲还让她嫁给霍无咎?
还不如杀了她痛快。
娄婉君大步走到了霍无咎的门前,也不敲门,一抬腿,门便应声而开了。
她转身接过小厮手里的礼品,扬了扬下巴,道:“门外等着。”便径自进了房,又将门踢上了。
五间的大房子,宽敞极了,内饰奢华,家具摆设也是一等一的好,一看就知道,霍无咎这家伙在这儿吃香喝辣的,根本不用人关心。
她抱着东西,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听见了碌碌的轮椅声。
她循声看去,就见轮椅上坐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一双腿尤其长,搁在轮椅上颇有几分纡尊降贵的委屈。
那人眉目凌厉,一侧眉峰赫然被伤疤切断,眉下的眼睛如鹰似隼,赫然就是霍无咎。
娄婉君噗嗤笑出了声。
“哟,残废?”她笑着走上前,将手里的礼品往旁边桌上一放,抬腿就在霍无咎的轮椅上踹了一下。
却骤然有一道阴影,山似的,将她笼罩住了。
竟是本该残疾的霍无咎站起来了。
高得很,浑身的气场也极有压迫感,逼得娄婉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
“你……”她一时有些结巴,盯着霍无咎,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装的?”
霍无咎瞥了她一眼,抬腿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事?”
他一点也没有与娄婉君久别重逢的亲近,反倒跟七八年前一样,那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劲儿,还是那么讨打,让人拳头痒痒。
娄婉君瞪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不过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愣着干什么,不去倒茶?”
后半句,是对站在旁边的魏楷说的。
魏楷一哆嗦,连忙应声上前,给这位姑奶奶倒了一杯茶。
他属实不敢招惹这位姑娘,甚至对她的恐惧,已经要刻在骨子里了。
没办法,这位姑娘打小儿跟将军不对付,又揍不着将军,只好揍他们这群小喽啰。虽说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但这位姑娘属实厉害,他们每次都打不过,还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实在不敢回想。
娄婉君喝了口茶,正打算略坐坐就走,却听霍无咎说话了。
“你刚才怎么跟靖王一起来的?”
语气中竟有两分兴师问罪的味道。
娄婉君一抬头,才觉察到今天霍无咎的不对劲。
这个人,目下无尘,谁也不放在眼里,招他笑一笑难,让他皱眉头却更难。但是,打从今日她进门,霍无咎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看向她的目光,也极其不善。
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道哪儿招惹到他了。
这倒是稀奇。
娄婉君笑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怎么不能一起来?我俩门口碰见的,聊聊天怎么了?”
只见霍无咎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没坐辇?”他问道。
娄婉君道:“没啊。哦,进门时是停了一抬,他没坐,跟我一起走来的。”
这话说完,她只觉霍无咎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嘿?
这倒让娄婉君觉得稀奇了。
这么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怎么今儿个开始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娄婉君便接着说起来,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
“别说,这靖王虽然风评差点儿,人确实不错,可见朝中文官以讹传讹,他们才不是好东西。”她说。“这么些年,我还没见过这种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好的男子呢,当真稀奇,你说是不是?”
她眼看着霍无咎的脸都黑了。
他片刻没说话,旁边的魏楷也是噤若寒蝉。
半晌之后,霍无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以后没事别来靖王府,离他远点。”他说。“有事也别来。”
——
娄婉君悟出了个道理。
总听人说随缘的,有些事还真不能强求,到了时机,自然它就来了,像从天而降的一份惊喜。
比如说,这么多年,她就是想收拾霍无咎一顿,可就没机会,今天,倒是忽然把他惹得暴怒、且有苦说不出了。
娄婉君只觉神清气爽,欣赏了一番霍无咎强忍怒火的模样,拍拍衣摆,扬长而去。
只留下霍无咎,冷着脸坐在原处。
果真,轻敌与自满乃是兵家大忌。
他光因着江随舟不是断袖、府中那两个花枝招展的男人没什么威胁而高兴,竟忘了还有这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他看见江随舟对娄婉君笑了,也看见娄婉君看向江随舟的眼神,又亮又贼,活像只要把肉叼回窝里的狼。
霍无咎的牙根都有些发痒。
但他偏偏又不敢说。江随舟那胆子,比草原上的野兔也大不了多少,一吓就要跑,更何况自己对他还有非分之想,多少有点心虚。
霍无咎像只笼中的困兽,气得在房中打了一圈的转,直到晚上,江随舟来了。
自然,是有事要说。
庞绍这些时日在朝中频频有所异动,江随舟也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这些痕迹拼凑一番,便会有可能觉察到庞绍的动向。
但是江随舟这天晚上,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他拿出的这些消息,都是无关紧要的,他早与徐渡查验了一番,不过是些寻常的贪污受贿罢了,都跟娄钺没关系。
但是……
他却一整天都坐立难安的,总想找个由头来,见见霍无咎,看看他对娄婉君如今是怎样的态度。
所以,他带着这些东西来了。
他煞有介事地与霍无咎面对面地坐着,将手中的消息和线报一条一条列了出来。末了,他状似慢条斯理地道:“只是我对娄将军了解不多,不知道庞绍这些举动,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你且看看。”
却听霍无咎半天不说话。
他不解地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坐在那儿,似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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