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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奇峰清醒一阵,说了几句话又昏睡过去。

小刘把床头的灯调暗,沙发有人占着,他坐在刚支起的钢丝床上。

游松抬碗看表,已经八点钟,他换了个姿势,轻轻吐出一口气。

余男坐他旁边沙发上,低头刷朋友圈,余光里,他又抬了下手腕,双腿左右交替,她看过去,游松蹙着眉,显得略微烦躁和不安。

余男说,“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和小刘先回去?”

游松瞧她一眼,“先出去洗个澡。”

“都到家了,你回去洗吧。”

“我有话问你。“他一顿,“洗完把你送回来,我就回去。”

余男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问,只是连续跑了两天,淋了雨,又出一身汗,的确浑身粘腻。

她没拒绝“好。”

两人出了医院,室外寒冷,风一激,余男打了个哆嗦。

这里温度比大理低很多,风很硬,打在脸上像刀割。她在那边待久了,初来不适应,受不了这种干冷气候。

游松腿长,和她错开半步,回过头问“衣服够不够厚?”

“够了。”她看向他,游松还穿着单薄的外套,双手束在口袋里,昂首阔步,不见半分冷意。

余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路边有几个地摊儿,是贴手机膜和卖旧书旧报纸的,游松往旁边看了一眼,问余男,“你鞋穿多大码?”

“...36码”

游松在一个摊位前停下,看了一圈,抬抬下巴“那双行吗?”

余男没等回答,游松问摊主,“那双鞋多少钱?”

摊主说,“80元”

他没吭声,摊主以为他嫌贵,赶紧说,“这是正版ugg,网上都卖两百多的,我这里很划算。”

游松不知道什么是ugg,想了一会儿,“有37码的吗?”

余男看他一眼。

摊主连忙说,“有有有。”

他回身找鞋,游松又说,“再加一双厚鞋垫。”

摊主把鞋子和鞋垫递过来,游松没接,歪一下头,“给她。”

余男接过,把鞋垫拆开,分别放进雪地靴里。

游松站旁边看她穿。

里面的绒毛包裹住脚面,鞋子大一码,垫了一副鞋垫刚刚好。

脚暖了,身上也变的很踏实,鞋底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谢谢。”

游松哼一声。

余男还是问出口,“你冷不冷?”

“不冷。”

买完鞋,两人上车,车子开出医院。

济南的夜跟大理不同,多了些繁华和现代化气息。主干道是双排八车道,轿车鸣笛,人烟熙攘,缺少一分宁静。

车里却相反,没人说话。

游松忽然问,“刚才蒋叔叫津右,津右是谁?”

“我弟弟。”

游松舔了下嘴唇,空气凝滞几秒,他声音低沉“你...记起从前的事了?”

余男心下一颤,面不改色道,“之前他来大理,和我说起过。”

及静,她似乎听见他舒缓的气息声,过了会儿,他说,“邻居这么久,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余男不愿多说,“来济南前就死了。”

游松一滞,不吭声了。

余男看向窗外,城市的五光十色倒映在车窗上,玻璃边角一层朦胧的白雾。

北方城市,每到冬天,都会被赋予一种魔力,仿佛置身在童话里。

余男心血来潮,“我之前住的地方能洗澡吗?”

游松看向她,只问,“想回去看看?”

余男开口就后悔了,游松已经打了个方向,往老城区的方向开。

所在位置离老城区并不近,沿途走的不顺畅,停好车已经半小时以后。

两人站在楼下,游松点了根烟,“还记得是哪层吗?”

余男没说话,微抬起头,目光在一扇窗前停留几秒,又看向别处。

这片小区很旧,是之前运输三厂的家属楼,游父当时是队长,内部价买了两套,一大一小,大的自家住,小的租给了蒋奇峰。

小区没物业,周围留下许多枯掉的草,门前有几个小石墩和一张石桌,石桌边角不全,上面画一张棋盘。两盏破败的孤灯,成为黑暗中唯一照明,打在灰突突的墙壁上。

两人站在楼栋前,等游松抽完这根烟才上楼。

在楼道里站了好一会儿,借着窗外月光,游松碰了她一下,“中间是你家,我们家在右边,另一侧住着莫惜瞳。”

余男绞着手指,“哦。”

游松触了触额头,“你和她在同一个班级,你们...”

“你有钥匙吗?”

游松看一眼身旁模糊的轮廓,“没有。”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门前花盆下摸索了一阵,取出钥匙开了门,一股陈久的霉味扑面而来,蒋奇峰从大理回来直接住到医院里,这里很久没人住。

游松按亮开关,头顶的白色灯管挣扎了几下才跳亮。

一副惨淡破败的景象落在余男眼中,她一愣,踟蹰不前。

游松顺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轻车熟路先去开窗换气。

余男很小心的走着每一步,对面是张横条格的沙发床,茶几年代久远,电视是最老旧的熊猫牌,旁边放一对红双喜的暖水瓶...

刹那间,整个屋子仿佛以惊人速度倒退还原,瓦灰四落,尘土纷飞,她看到站在客厅中央那个小小的自己,随蒋奇峰逃到济南,没有妈妈弟弟,无助彷徨。

记忆仿佛一下子喷涌而至,想起一些事...

她晃了晃头,怕被沧浪的时光卷进去。

余男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撞进一副胸膛。

她回过身,游松朝里抬了抬下巴“浴室在里边,你去洗吧。”

余男呼出一口气,“好。”

她拿着背包走进浴室,浴室是老旧的木板门,插销已经坏掉,余男尝试几次,根本关不严,她抽出几张纸巾叠了叠,掩在门框里。

她盯着那张纸,挣扎了一瞬,还是褪下衣服。

游松去阳台给张硕打了通电话,回到客厅,浴室已经响起刷刷的流水声。

他往那方向扫了眼,门的最下方有个方形的换气窗,上面百叶断了几条,有昏黄的光从里面倾泻而出,水珠伴着袅袅雾气溅出来,他目光移下去,地面已经湿了一小片。

游松瞥开视线,摸上口袋里的烟。

难得老房子还有热水,余男适应了温度,把水阀开到最热,氤氲雾气笼罩着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赤脚踩在瓷砖上,轻搓着身,抬眼静静打量狭小的空间,马桶还是之前的蹲位式,冲水阀周围积了厚厚的水垢,浴室没有镜子,手盆边沿仅有一块儿干掉的肥皂...

样子一点都没变。

余男想的出神,房门毫无预兆被推开。

游松站门口,“你叫我?”

余男扯过旁边的衣服,“没有。”

游松视线从她脚腕上收回来,一顿,“那我可能听错了。”

“有可能。”

“...有毛巾吗?”

“有。”

“车上有洗发水。”

“我带了。”

“水温别太高,容易晕倒。”

“好。”

游松握上门把,那扇门缓慢合上。

余男转过身,轻轻咬着唇肉,随手抓的衣服被水淋湿,她松手扔在地上,恍神间,身后砰一声巨响,门板狠狠磕在瓷砖上。

来不及回身,游松从背后拢住她,脖颈冲上股炽烈的气息,比热水还要烫。

他外套上粗糙的布料刮擦她的后背,热水在两人周身流淌,他很快浑身湿透。

游松轻吻她耳后的敏感,慢慢滑到肩头,含糊不清的说“我知道你也想的。”

余男闭上眼,心跳乱了,“我...”

游松大掌忽然罩住她的嘴,“别说违心的话,老子什么都不想听。”

他手滑下去,余男不由自主的颤抖,游松在她洁白的背上亲一口,竟像是妥协的笑了,“什么关系都无所谓,你心里怎么定义都可以,我不逼你。”

“但别拒绝,就像之前那样...不好吗?”

余男喉咙发紧,他声音像泡在水里,听去有些无力和脆弱,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

余男几乎动摇,却终究拗不过内心的执念,那是一根刺,扎根太深,动一下,撕心裂肺的疼。

她轻轻拉下他的手,咬了咬唇“你说炮.友吗?”

身后一阵沉默,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也好。”余男突然回身,踮起脚,“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吧。”

她吻住他的唇,游松大脑断层两秒,强行拉开她。

“把话说清楚。”

“他...我爸走之后,我会离开这儿...离开大理...”

蒋奇峰真如小刘所说,越到晚上越精神,有时拉她聊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时喊渴喊饿,有时想吃合口味的,大半夜使唤她出去,买回来,却一口都不动。

余男没什么反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早晚为他擦洗一次,每隔半小时翻一次身,频繁清理拉尿过的棉垫...

之前小刘照料周到,却不如余男细心。

也许是心情缘故,蒋奇峰摊在床上,半昏半醒竟挨过了大半个月。

济南一天比一天冷,余男吃住都在医院里,隔两天回老房子洗澡换衣服,有她在,小刘没再来过。那日之后,游松来过两次,见她像见仇人,语气冲,拉着脸,那表情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

余男一笑而过,日子过得飞快。

游松在济南这段日子,回家探望游父游母,莫惜瞳在当地报社工作了,还在生他气,借口忙也没回来。

他小住几天,回沂县处理了些公事,这天回来,想了想,还是往医院的方向去。

快到医院门口,他电话响。

游松抽空看了眼,是张硕。

他接起来,没等开口,那边先吼了两嗓子。

张硕嗷嗷叫,“游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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