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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余生一听便知这是要陪着自己的意思,立刻高兴地跟了上去,“谢师父!”

那师徒二人前去处理死者遗体,躲在屋顶的元如总算是冒了出来,望了一眼紧紧跟着师父的顾余生,这就啧啧叹道:“看师弟这个头,再发育几年说不定比青囊长老还要高一些,到那时这两人走在一起可就没法一眼辨出师徒关系了。”

说完他又讨好地拂了拂自己师父的胡须,奉承地一笑,“还是师父你这花白胡子让人安心,咱们站在一块儿那叫一个父慈子孝。”

他来讨饶,沈逢渊却不会被糊弄过去,冷哼一声就开始训斥:“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一定要隐藏身份!这次要不是有青囊长老,云中行早把你扔岩浆里了!还笑?回去给我面壁三月好生反省!”

这话不假,过去没有释英时,李长命所引来的剑修正是元如,他也的确丧命于云中行剑下。

然而,此时的元如只是被这惩罚惊呆了,立刻叫嚷着讨饶:“师父!亲爹!我可是你视如己出的徒弟啊!”

“叫爷爷也没用,去,领罚。”

沈逢渊这个掌门虽无威严,管束弟子却颇为严厉,一句话就让元如哭丧着脸往回走。

看着这顽劣的徒弟垂头丧气的模样,老掌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抚摸胡须的手却是微微一滞。

这副容颜用了将近百年,他倒是快忘了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人呐,年轻的时候就是自命不凡,救过人家,对方对他殷勤一些就自以为特别,被缠着学剑还有一点点心动。

说到底,师徒这样朝夕相处的关系,脸长得好些总容易想歪,还是做个老人家被徒弟孝敬最为清净。

师徒之情也好,曾经不可言说的一点感情也罢,早已不再重要,也无须告知师弟平添负担。他这一生所要考虑的,唯有东灵剑阁。

毕竟,所谓掌门,就是和宗门相守一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逢渊:掌门的唯一伴侣就是东灵剑阁!

顾余生:我觉得不行!

释英:我还没做好养一窝人的准备,你绝育吧。

顾余生(求生欲max):其实单身挺好。

第二十四章

顾余生没想到那个梦还会有后续。梦里的他于第二次试炼成功加入东灵剑阁,还被掌门收作第一百名弟子。他写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长命,可直到十日之后才收到回信,上面只有一句敷衍的话——挺好的,恭喜你。

那时候的他没去想天赋不如李长命的自己一跃成为掌门弟子,习惯了居于优势地位的李长命内心或许并不高兴。他只是沉浸在兴奋之中,努力地在茫茫灵山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他用了三个月才在门中聚会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师兄告诉他,那是药阁的释英长老,素来只在穿林峰修炼,从不和旁人打交道。

沈逢渊身侧的青衣男子神色漠然,他紧张地奉茶上去,那人也没看他一眼,甚至连茶水都不曾动,看来早已忘了他。

他不信邪,三天两头就以奉命送灵泉为借口拜访穿林峰。然而,不论去了多少次,那人的目光始终不曾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和山林间的仙鹤没有任何区别。

顾余生告诉自己,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剑修,释英身为长老不理会他很正常。只要努力修行,让自己名声享誉天下,早晚有一天这个男人会记住他的名字。

虽是如此,却无法掩盖一个现实——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仍想向人倾诉此时的心情,他,有些寂寞。

所以,当他被任命调查元如死因时,一到枫源山城便去寻了李长命。

相别三年,李长命已是三庄主亲传弟子,御剑山庄再没人小瞧他,所过之处众人皆是恭敬行礼。见昔日好友出人头地,顾余生面上虽保持沉稳,内心却是真的高兴。他半分没有怀疑李长命,就算在院子里寻到了出自邪修的白骨伞和赵洐尸体,依旧认为这是栽赃嫁祸,努力寻着线索想要证明李长命的清白。

赵洐拜访御剑山庄却突然身死,顺着他死前的踪迹,他们一同潜入剑庐。顾余生成功找到了死者尸骨,就在他点燃传讯烟火想要召来同门时,右肩一阵剧痛。他回头,握剑的李长命神色满是痛恨,仿佛他们是生死仇敌。

顾余生以为自己会惊讶,事实上内心却只有几分释然,他问:“为什么?”

到了这一刻,李长命终于不再掩饰,他愤怒道:“我才该问你,为什么总要用那些无意义的原则约束修士?如果我不是三庄主的亲传弟子,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我,而不是他们。”

“这就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我跟着你做个好人有什么用?良心能换来修为吗?救人能让我不被别人欺辱吗?”

李长命越说越是痛恨,似乎全然忘了昔日正是眼前人多余的好心将他从乱葬岗救了回来,只冷笑着讥讽,

“不能!如果我不听从大庄主命令,第一个死的人就是我!就算我死了,被救的外门弟子也没有一个人会感谢我,他们只会庆幸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终于把内门弟子的名额让出来了!”

顾余生当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这个唯一的好友。即便如此,仍是挣扎着问:“你害了这么多人,却认为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错又如何?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满手血腥?只要把权势握在手里,错的也会变成对的!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你不止不帮我,还和剑修一起调查此事,你不知道把这些尸骨搬出去我会死吗?”

“你知道,你早在发现赵洐失踪时就怀疑我了,可你还是查到了这里。不是我要害你,是你逼我不得不杀了你!”

剑修的身体很顽强,似乎是怕他不死,李长命又刺了许多剑,可这些洞穿肺腑的伤口,顾余生都没感到疼,唯一让他有些疼的,就是最初右肩上这一剑。

李长命没有去想,顾余生明知他有嫌疑,却孤身与他一起来到剑庐,为的就是证明他与此事无关。虽然证据都指向李长命,他仍旧愿意用性命去赌自己的朋友不是凶手。

这一切,李长命都没去理会,在他眼里,世上最可怜的就是自己,明明拥有好的天赋,却从不被人重视,可资质普通的顾余生却被东灵剑阁掌门收作弟子,过得远比他风光,这太不公平了!

他由始至终都没去反省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怨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憎恶不肯替自己掩饰的朋友,直到将曾经好友推入岩浆时,眼里依旧没有一丝感情,只冷冷道:“顾余生,记住了,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有朋友。”

这是顾余生生平唯一一次赌博,输得血本无归。从岩浆中御剑而出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感情会干扰人的判断,让人做出愚蠢的行为,在这世上,剑修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剑。

梦境的最后,长剑上的锈迹被少年鲜血一点点洗去,刻印在剑身的草叶纹路逐渐清晰,他握着剑一步步走出,没有任何迟疑,一剑斩下了李长命的头颅。

看着那具身躯茫然地跌落岩浆,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擦去剑上血迹,然后抬脚跨过那仍保持惊惧神情的头颅,平淡地回了一句:“我和你,不是朋友。”

他杀了曾经被称作朋友的人,可他并不后悔,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让顾余生这个名字成为天下邪道的噩梦。

可是,好想回去,想见那个人,就算不被理会也好,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世界还是这么黑,他的光却不见了,他得去找回来才行。

在这样急切的心情中醒来时,顾余生下意识就要跳下床,待到看见站在院子中闭眼沐浴阳光的释英,这才恍然想起,那只是梦而已。

他和李长命只有一面之缘,那个人已在审讯中被三大门派灭口,根本没机会对他动手。剑庐下的死者也没有梦中那几乎填平岩浆的恐怖数量,经过他们张榜寻人,大半都被人领了回去,少数完全没有亲朋好友的尸骨也被统一葬下,一切都已处理妥当。

元如师兄更是活得好好的,前几日还说禁闭结束就召集师兄弟办个宴会欢迎他入门,果然只是个噩梦吗?

虽是这样想,当他不自觉将手放上右肩,那里却多出了一道伤痕。只凭触感顾余生就知,这是剑伤。

少年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匆忙赶往剑庐,就着梦中路线走到废弃的剑胚之前。这里堆砌的残破武器不计其数,被锈迹覆盖的漆黑长剑毫无特色,可只是一眼,顾余生就知,那是他的剑。

他捡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手掌,果然,其上的锈迹如梦境般剥落,漆黑剑身上,月光般的草木纹样散发着温柔的光,照亮了少年不敢置信的眼眸。

顾余生昨夜为刘南风一家办完法事就陷入了沉睡,睡梦中真气还以惊人速度增加,释英本就颇觉奇怪,如今见他一醒就匆匆找到了拾花剑,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异色。

然而,还不待他询问,正在带人驱除剑庐邪阵的沈逢渊却抢先道:“这是拾花剑?”

释英抬眼,只问:“师兄认识这把剑?”

“当然,它就是祖师爷的佩剑。”

风奕行事低调,连张画像都没有留给后人,也就沈逢渊这个掌门还能从些许记载中知晓其佩剑信息。

如今拾花剑再见人间,他却是皱了眉,“奇怪,二代祖师的手札中说此剑已拿去镇压魔物,怎会出现在御剑山庄?”

关于此事阁中并无详细记载,只知祖师爷末年曾封印一只强大魔物,因此耗尽寿元入棺陨落。想着那连最强剑修都无法斩杀的魔物或许已离了封印,沈逢渊再没法耽搁,向随行弟子吩咐了几句,这就对释英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先回阁中调查。”

沈逢渊一瞬间凝重的神色没有瞒过释英,然而,他更在意的是顾余生恍惚的模样。伸手覆上少年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把过脉确定其身体也无问题,释英疑色更甚,终是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师父,昨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爬了很多山去找你,可你只是从我身边冷漠走过,没有看我一眼,就连我带来的水都没用过。”

微凉的体温让顾余生回过了神,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师父,梦里的青囊长老就像独居悬崖之上的巨木,不论他如何经过,始终无法引起那人一丝注意。可现在的师父虽是青丝化作白发,却时刻都看着他。他梦见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唯独释英的变化,全然无法用常理解释。

释英当然不相信这是普通梦境,他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忽的想起,好像有一段时间沈逢渊是经常派弟子给自己送水。他本就不是喜水的仙草,偶尔沐浴天地雨露便已足够,对师兄多余的关心虽无意接受,却也没有拒绝。至于那送水弟子是个什么模样,只记得修为不算高,可能是害怕他,每次来穿林峰都呼吸急促很是紧张,所以,他也没去惊吓这少年。

现在想来,沈逢渊的前九十九个弟子常年外出,也就顾余生一个新弟子有空跑腿。不骑仙鹤一味攀岩,倒也符合这人死心眼的性子。

每个剑修入门都给师父跑过腿,换做顾余生本也没什么,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当初就是眼前的少年翻身越岭来到穿林峰,抱着个水壶在洞外眼巴巴等着他,释英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内心这古怪的情绪是什么,只能根据事实给出解决之法:“如果我没有看见你,握住我的叶片,我就会回头。”

在释英看来,这只是很简单的行为,顾余生的视线却是瞬间移到了师父洁净的指尖。指缝是藏毒的好地方,因此医修多少会留些指甲,此时多年被药物浸泡的指甲在阳光下隐隐透出光泽,少年小心翼翼地用手点了点师父的指尖,见他没有反应,这才仿佛怕惊醒了美梦一般,轻轻握住其手掌。

释英的手不比其他剑修满是老茧,也没有女子柔嫩细腻,虽能感受到修长骨骼,却丝毫不觉嗑手。顾余生从没想到,接近这个人竟是如此容易。他下意识捏了捏释英掌心,见师父轻轻挑眉,只小心问:“师父,我可以再握一刻钟吗?”

“随你。”

释英并不介意被徒弟抚摸叶片,只是看着顾余生一副要将这触感牢记一辈子的正经神情,忽的心生疑问:“你很喜欢浇水?”

“嗯?”

这话问的突然,顾余生尚且无法将师父思维正常翻译,倒是释英把这当做了肯定回答,只淡淡道:“穿林峰西边有一处灵泉,若要灌溉我,可去那里打水。”

顾余生这才明白,师父是叫自己照顾他。他入门这么久,终于能为师父派上用场了!这样下去,是不是也能在某一天如阳光雨露一般,成为师父生命里不可缺少的存在?

想象着这样的未来,任何梦境都被兴奋心情覆盖,顾余生拿出剑修那一定砍死敌人的执着,指着新得的拾花剑就郑重道:“弟子一定每日三次为师父浇水,若违此誓,我就斩了我自己!”

他历来不是只耍嘴皮子的人,说完就掏出身上所有积蓄,神色严肃地放在了一旁铸剑师手里,“请给我铸一个桶,要最大的。”

用桶浇?还每日三次?这徒弟是做了噩梦要拿他煮汤压惊?

看着此人,释英已经预感到自己一株生在悬崖上的仙草似乎有被养成莲蓬的危机。然而,瞥了眼少年如今充满活力和生机的神色,他还是默默将垂落白发拂去耳后,安静地看着徒弟忙前忙后。

算了,若徒弟能一直活蹦乱跳的,这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顾余生:师父,我可以摸摸你的叶片吗?

释英(伸手):给。

顾余生(惊喜):我摸到师父脖子以下的部位了!简直是三辈子的人生巅峰!

释英:他这么喜欢揪我的叶片,我要拔下来送给他吗?

沈逢渊(沉重):师弟,求你好好做人吧。

御剑山庄副本完结,奶顾拿到橙武要长成大号了!

第二十五章

许是得了拾花剑的缘故, 顾余生修为的提升速度简直堪称妖异, 返回穿林峰不到三月便结了金丹,比过去的他都要早上两年。曾经顾余生的修行速度已是快到让人怀疑他是否被某位大能夺舍,如今重来一次居然还能超越自己,释英也唯有默默感叹, 难道此人真是天命所归?

沈逢渊对拾花剑的调查从未怠慢, 然而只能得知此剑是闻人越加入御剑山庄后才出现。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 剑阁几位长老虽认定和尸神宗脱不了干系,奈何尸神宗已经覆灭, 线索便就此中断。

祖师爷的死因是耗尽寿元封印魔物, 同样使用拾花剑的顾余生也是与祸世魔灵同归于尽, 释英相信这二者之间定有联系。只可惜,顾余生对师父虽是任劳任怨, 叫他浇水就绝不施肥, 关于自己的过去却总是语焉不详。释英几番诱供无果,虽在考虑是不是该把这逆徒吊起来揍一顿,最后到底也没下得去手。

修真无岁月, 一眨眼顾余生入门已有四年。少年过去的生活水平只是勉强温饱, 因患病积弱更是难以养出强健身躯。如今他结了金丹, 顽疾尽去,不知不觉就已比释英高出半个头,穿上剑修的干练青衣,黑发以玉冠束起,长开了的五官轮廓分明, 剑眉之下是凛然朗目,整个人正似笔直白杨,朝路边一站,浑身皆是宁折不弯的锐气。

释英过去从不相信可以凭借长相辨别人的正邪,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是一副正派长相。那双明镜般的眼只要看向你,你就下意识要扪心自问,这一生是否做过有害他人之事,但凡寻出几分愧意,便不自觉弱了气势,再无法与其对视。

二十岁正是一个人意气风发的年纪,如今的顾余生就似出鞘利剑,时刻寻找着可以一战的目标。释英知道,未来顾余生还会更为厉害,一百岁的他可是只用眼神就生生吓死了百年熊妖,以至于修真界的同道都将其称作行走的照妖镜。

只不过,比起过去时刻都要担心他被伤着的少年,长大后的顾余生又让释英有了新的烦恼。少年时期的顾余生非常依赖释英,不论去往何处,视线都跟着师父移动,稍微离得远了些还要悄悄握紧他的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走丢了。当遇上烦心事或者不解问题也是乖巧地来向师父倾述,虽把过去捂在心里,所思所想释英却是一眼就能看破。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长大了想要独立,现在的顾余生时不时就会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平日里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言语谈吐沉稳了许多,过去的天真话语是再也听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素来一件青衣穿到死的顾余生,和元如外出回来后竟订制了一堆新衣服,不止每日一换,还把练剑场所移到了师父修行的无垢洞外。此举是何意释英至今没弄明白,反正他洞外种下的灵树是快被徒弟刺秃了。

把曾经病恹恹的幼苗养成笔直大树固然有成就感,可这棵树不和他谈心,每天就给自己换一次皮,还拿他的药材练剑,这样的情况果然是该吃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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