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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太太已经站在楼梯顶。

二十年不见,两人目光接触,一丝温情也无,充满鄙夷之色。

他们遥远相对坐下,把对方看作大麻疯。

余芒在心中为他们长叹一声。

生活中如此实例比比皆是,他不错,她也没错,算下来,如果不是社会的错,就是命运的错。

谈绮华医生咳嗽一声,首先发言:我去看过思慧,读过报告,同两位专科医生详细商量过,结论是适宜动手术。

文轩利的手簌簌抖起来,他一直不喜思慧,因思慧象征失败婚姻,今天,他忘却所有过去不快,只记念着他那一点骨血。

“即使手术成功,”谈医生说下去,“思慧脑海中若干记忆将完全消失,她可能忘记怎样讲英文。又可能认不出父母,也许连走路都得从头学习。”

文太太泪如雨下。

谈医生轻轻道:“这种情况并非不常见,每一个健康的人都是一个奇迹,所以我们应当快乐。”

余芒觉得谈医生说得再正确没有。

文轩利问他前妻:“你意下如何?”

“我签名。”

“我也赞成。”

这大抵可能是二十年来他们两人唯一同意的一件事,这样的一男一女当初居然曾经深爱过,不可思议。

“尚有若干细节需要研究,手术最快要待下星期进行。”

文轩利伸过手去握住谈绮华的手。

世保与仲开怕阿姨难过,立刻一左一右护住文太太。

余芒十分羡慕,眼见自己无子无侄,看样子非得叫妹妹多生几个以壮声势不可。

然后谈医生说:“我们告辞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文太太累极坐下,“要看思慧的话多看几次,稍后也许就看不见了。”

“不,”余芒说,“思慧会得康复。”

“阿姨,余芒这话可信,她一向与思慧心灵相通。”

文太太困倦地说:“我想休息。”

三个年轻人告辞。

余芒心中挂着张可立,只推有事,赶着把最新消息通知他。

张可立马上到余家来会面。

“即使痊愈,思慧也未必认得你。”

“没关系,”张氏毫不在乎,“大半年前,我也不认得思慧。”

余芒微笑,思慧真幸运。

她有点好奇,但是问得十分技巧:假使你没有认识思慧,你会喜欢世真吗?

张可立抬起头来,诧异地反问:“世真仍有误会?”

也是个聪明人,把一切推卸给误解。

张可立笑笑答:“世真喜欢新鲜,我是她朋友中的新品种,没有实际价值。”

一次,说到中学开始就领取奖学金并且半工读维持生活费,世真竟兴奋地喊出来:“哎呀,你是穷人,多好玩。”

无论是真天真抑或是假天真。张可立实在受不了,自此与她疏远。

余芒说:“在我眼中,世真与思慧十分相似。”

“那你还不了解思慧。”张可立不以为然。

“一定是我鲁莽。”余芒微笑。

不过是爱与不爱罢了,一切主观,容不得一丝客观。

余芒又说:“如果你愿意会见思慧父母,我可作介绍人。”

张可立摇摇头。

“他们两个其实都是好人。”

“啊,我绝对相信,不然思慧不会可爱。”

“让我们祝福思慧。”

余芒把张可立送到门口。

迎面而来的是小薛,看张氏一眼,说道:“怪不得要加一名丙君。”

“写得怎么样?”

“人物太多,场与场的衔接有点困难。”

“你看上去好似三天没睡觉。”

“不是像,我的确已有七十二小时未曾合眼。”

“为什么?”

“一闭上眼,就看见所有的剧中人在我房内开派对,吵得要死。”

“啊,这不稀奇,我还梦见过其他卖座电影里的角色前来嘲笑我的男女主角呢,结果他们大打出手。”

小薛用手撑着下巴想一想,“导演,我记得你好像有一个专用心理医生。”

“伊明天回来,我介绍给你。”

见到方侨生的时候,余芒认为心理医生可能有时都需要心理医生。

不见一段短时间,侨生显著的胖了,看上去精神萎靡,可见这一场误会代价非浅。

只有工作可以医治她。

“侨生,有一个大挑战待你接受。”

她懒洋洋慢吞吞问:“世上还有什么新事?”

“有一位记忆不完整脑科病人手术后需要辅导。”

说也奇怪,方侨生一听,双眼马上放出光芒,倦容去了七成,腰板一挺,多余的体重起码不见一半,她追问:“病人此刻情况如何?”

余芒不敢明言。

“有多坏?”

“要多坏就多坏。”

“植物一般?”

余芒伤感地点点头。

“你讲得不错,真是项挑战,我得先同专科医生汇谈。”

“好极了,对,侨生,在赫尔辛基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侨生提都不愿提,“我还要见一见病人。”

余芒微笑,给她一点时间,慢慢她定会和盘托出。

“余芒,这个病人,不一定能自手术室出来。”

“不一定用双足走出来,但肯定会出来。”

方侨生看着余芒,“乱乐观的。”

“别忘记我的终身职业是什么,在这种惨痛情况下都照样开戏,当然乐观。”

方侨生说:“我小息后就去看她。”

“啊,对了,侨生,欢迎回家。”

余芒赶去与同事开会。

大家闹哄,打算选个黄道吉日拍下部戏第一个镜头。

“下个月初三,宜搬家理发祭祖旅行,就是没有说几时该开动摄影机。”

“有没有哪一天是适合犯奇险的?开戏差不多。”

“初七适合打家劫舍,这一天好不好?”

“少嚼蛆。”

笑成一团。

余芒说:“本子还没有起货,怎么开戏。”

小薛马上抗议:剧本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稿费在比率下那么低?

小刘抢白:小姐,你拿的已经算高了。

小张冷笑一声,“她不问问我们一部戏从头跟到尾收多少酬劳。”

小林哼一下,“识字了不起,拿腔作势。”

余芒推小薛一下,“你看你,犯了众怒了。”

终于小林说:“就十五吧,十五适宜动土,咱们可不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小薛,听见没有。”余芒催稿。

所有人转过头去听小薛哀号。

第二天,余芒陪侨生去看思慧。

事后侨生非常沉默。

几经催促,她才说:“赞成做手术是正确的,至少尚有些微机会。”

“侨生,思慧仍有知觉,我可以感觉得到。”

侨生看好友一眼,“认为文思慧有机会康复是非常勇敢的一件事。”

余芒无奈。

“她用不着我。”

余芒把脸埋在双手中。

“人的生命好不奇妙,”侨生感慨,“灵魂与肉体合一的时候,我们会说会笑,四处走动,甚至发明创作,精魂一出窍,躯壳一无用处。”

“思慧是例外。”

侨生问:“为何与众不同,难道她的灵魂游荡后会归位?”

“是。”余芒觉得侨生的形容再好没有。

侨生说:“你的感情一直比我们丰富,渴望那个美少女醒来,亦是人之常情,但是别太纵容私欲,以免失望。”

余芒握着侨生的手。

思慧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下午三时。

早一大,余芒工作得十分疲倦,倒头便睡,倒是没有困难,睡到清晨五时,醒来了,双臂枕着头,挂念思慧,无法再合眼。

眼睁睁看着天空一角慢慢亮起来。

余芒索性换了衣裳跑到医院去。

文太太比她更早到。

两人相对无言。

过许久许久,文太太忽然说:“哭的时候多。”

余芒抬起头来,“嗯?”

“旧式女性一生,流泪的时候多,欢乐的时候少。”

余芒恻然,不禁劝道:“文伯母这一生还早着呢。”

文太太低下头,“你们呢,你们时代女性不再发愁了吧。”

“我们?”余芒笑,“我们苦干的时候多,休息的时候少。”

文太太忍不住骇笑。

余芒很豁达地说:“你看,总要付出代价。”

“还哭吗?”

“票房死翘翘的时候,岂止痛哭,我认识不少男导演还呕吐大作呢。”

“余芒,”文太太忍不住说:“你真可爱。”

“家母可不这样想,家母为我担心到早生华发。”

看护进来为思慧做准备。

余芒跑过去同她说:“思慧,这次要争气。”忍不住落下泪来。

半晌,余芒才站到一隅;垂头伤神。

猛地想起一个人,掀起窗帘,果然,张可立已经坐在花圃的长凳上等了有些时候了。

余芒到楼下去与他会合。

张可立见到余芒,连忙迎上来,像是在最最焦虑的时候看到安琪儿一样。

坚强的他到底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下午三时进行三个钟头的手术,”余芒轻轻告诉他,“你坐在这里干等,恐怕难熬。”

“我真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什么事可做。”

“上来,与我们一起等。”

“我在这里就很好。”

余芒把她做导演的看家本领使将出来,发号施令:“精神集中点,站起来,跟我走。”

张可立身不由主地跟着余芒上楼。

这个时候仲开与世保也到了,他们正趋前肃静默哀,像是见思慧最后一面似的。

余芒不服气,“这是干什么,如丧考妣,世保,你负责驾车去买香摈,冰镇了等稍后思慧手术成功后庆祝,仲开,你去花店搜刮所有白色的香花,多多益善,别在这里哭丧着脸。”

两位小生本来六神无主,听到余芒吩咐,如奉观音,立即动身去办。

站在一边的文轩利不由得问前妻:“这个爽快磊落的女孩子是谁?”

文太太答:“思慧的知己。”

文轩利点点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文太太发觉余芒身后另有一位男生,长相英伟,略见憔悴,这又会是谁?莫非是余芒的朋友。

余芒身经百战,在外景场地指挥数百人当小儿科,于是冷静地说:“医生让我们到会客室等,别担心,时间过得很快。”

方侨生也来了,正好听到余芒说:“文先生,你陪文太太坐,要喝热茶张可立会去拿,”一眼看到好友,“侨生,你做后备,请留意各人情况。”

侨生把余芒悄悄拉到一旁,“喂,这里几时轮到你发言?”

余芒叹口气,“你看看他们,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我是不得已,你以为我喜欢扮演这种角色?”

余芒所言属实。

侨生上去自我介绍。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思慧被推进手术室。

同时,奇怪,休息室大钟的时针与分针立刻像是停了下来怠工,推都推不动了。

余芒唇焦舌燥,心里难受不安,像是要炸开来,医生走近同文轩利交待几句,余芒闭上双眼,不去看他们。

脑科医生!什么样厌恶性行业都有,与之相比,做导演真幸运,余芒再也不敢做本行厌本行。

文轩利有时与前妻交换一言半语,张可立一声不响,方侨生假装阅读国家地理杂志上一篇考古文章,余芒觉得自己连吞涎沫都有困难。

人生已经这么短,还硬是要受这种折磨,太划不来。

思慧思慧,帮帮忙,醒一醒。

这时有一位看护走过来问:“有没有余芒导演?你的制片找。”

余芒尴尬地走到接待处,“小林你发昏了,电话找到医院来。”

“小张不干了,同小刘吵起来,小薛已撕掉剧本。”

“什么?”余芒耳畔嗡一声。

“她们要见你。”

“怎么会搞成这样?”

“说你偏心,我己不能安抚她们,请推辞职。”

“我现在走不开。”余芒如热锅上蚂蚁。

“导演,班底散掉,不管我事。”

“你听着,”余芒咆哮,“我马上来亲手屠宰你们。”

“车子在医院门口等,欢迎欢迎。”

余芒同侨生交待两句,急急奔下楼去。

果然,常用的轿车与司机已在等候,上了车,驶回市区,一踏进家门,就听见众人叫:“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今日可不就是余芒生辰。

她竟忘了。

众人把香摈杯子递在她手中,“快来切蛋糕。”

余芒抱怨,“我有正经事要办,哪有空陪你们闹。”

“正经得过自己生日?”

“晚上也可以庆祝呀。”

“晚上是正主儿的时间。”大家笑嘻嘻挤眉弄眼。

“谢谢各位。”

百忙中余芒还是感慨了,不知不觉,竟在这圈子里转到这年头。

小林把蛋糕送上,余芒接过问:“你们不会真的离开我吧?”

小林情深款款,“假使你真的不济事了,我们当姑子去。”

“嚼蛆。”

“我们一定转行。”

“干什么?”

全女班转过头来齐心合意叫出来:“教书!”

余芒笑。

她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你们请继续玩。”

小刘送导演到楼下。

“你老是为人家的事忙。”她嘀咕。

余芒轻轻答:“我们这班幕后工作人员,几时都是为人辛苦为人忙。”

车子停在跟前。

余芒在回程中想,幸亏有这帮同事,否则的话,寂寞梧桐不知要怎么样锁清秋。

离开一个小时,光景又自不同。

许仲开已经办妥差使回来,正坐在方侨生旁边,不知谁替他俩介绍过,两人谈得颇为投机。

余芒一看,马上有预感:噫,他俩可不就是一对。

两个人都那么讲究、斯文、专注,都喜欢打扮得无懈可击,气质外型都配合,远远看去,宛如一对壁人。

缘分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花已经送到,整间病房都充满素馨的香氛,看护的眼神问余芒:文思慧可有机会欣赏?

医生还没有出来过。

张可立悄悄过来站在余芒身边。

余芒朝他笑笑。

张可立低声说:“你看,这么多人为她担心,万一有事,你可会有同等量的亲友?”

余芒不加思索,“当然有。”她与工作人员同甘共苦,出生入死。

张可立微笑,“幸运人生。”

谁说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全体人齐齐肃立,余芒一看,原来谈绮华医生穿着绿袍绿裤出来。

她除下口罩头罩,走到众人中间,看到一张张哀愁焦虑的面孔,基于人道,马上宣布:思慧生存。

文太太眼泪汨汨淌下,方侨生连忙过去扶住。

仲开则走到角落,痛快地流泪。

张可立嘴角笑意渐渐扩大,余芒想跑到街上去喊:我们胜利,我们胜利。

但是文轩利随即问:“生存,那是什么意思?”

谈医生答丈夫:当她苏醒,我们才知道她的智力可以恢复到什么地步,我们不宜苛求。

众人既嗔又痴,脸色又苍白起来。

谈医生微笑,“手术空前成功,还待恁地,一小时后,思慧已可睁开双眼。”

许仲开颤声问:“她会不会认得我们?”

谈医生看他一看,“或是会,或者不会,但辨认亲友不是重要部分,最重要是她活着,比从前有进步。”

谈医生冷峻目光打量众人一下,“我要去洗刷,失陪。”

余芒心细如尘,目光如炬,看到医生穿的胶靴上沾着血迹,刚才一场与死亡大神的搏斗,想必惊心动魄,非同小可。

而仲开还净挂着病人会不会认得他。

幸亏世保不知溜往何处,不然可能问出更幼稚的问题来。

大家坐下来。

余芒看到方侨生的额角有汗,一摸自己的衬衫,也已湿透。

大家筋疲力尽闭上眼睛。

余芒有奇突感觉,故对侨生说:“我好似就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思慧的感应。”

侨生看好友一眼,“一切都是你的潜意识作祟。”

“谁说的?”

“薛门佛洛依德。”

“侨生,你怎么好比牛皮灯笼,点来点去依旧不明,思慧昏迷的时候,有一小撮思维飞来侵入我的脑海,一旦苏醒,那束电波便自动收回——”

方侨生只默默瞪眼看着余芒。

余芒喃喃道:“不信拉倒。”

侨生严肃地说:“你不晓得你有多需要我,幸亏我回来了。”

每一个人都需要方侨生的专业意见,文轩利同文大大先围着她谈起来。

于世保这个时候才扛着一箱粉红色克鲁格香摈回来,一见众人虽然抹着眼泪,但有说有笑,便知他们已经祈求得奇迹,不管三七二十一,卜一声开出酒,对着瓶嘴,便大口喝将起来。

余芒一向豪迈,接过酒瓶,也依样胡芦咕嘟咕嘟。

看护找来杯子,医院也不加干涉,大家庆祝起来。

张可立想静静退出,余芒出力拉住。

不准他走。

余芒看到他眼睛里去,“她需要你。”

每个人都可以回家休息,张可立例外。

文思慧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必须是张可立。

这时候,闲杂人等越少越好,余芒请辞,谁知文太太说:“余芒,你怎么可以走,你才是这次手术总策划,由你把我们这盘散沙聚集一起。”

“我?”余芒指着鼻子。

许仲开由衷地说:“绝对是你。”

余芒腼腆地笑。

不不不,是文思慧本人的力量,由她感动呼召余芒一步一步统筹整件事。

“噫,”世保说,“世真来了。”

可不就是漂亮的于世真,一脸不悦,抱怨世保,“哥哥这样要紧的事都不知会我。”

张可立略一迟疑,便上前大方地与世真打招呼。

文轩利至今不知这气字轩昂的年轻人是谁,但觉他地位越来越重要。

思慧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

她紧紧皱着眉头,微弱地说:“痛……”大家把耳朵一齐趋过去,看护摆摆手,叫他们退下。

余芒不理别人怎么想,她认为能觉得痛已经不容易,居然还能说出来,足令她放下心头大石,她过去握住思慧的手,“有你的,迷迭香,干得好。”

忽然之间视线模糊起来,余芒知道她也终于忍不住哭了。

故事说到这里,小薛说:“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余芒问:“为什么?”

“太幸福了,十分虚假。”

“喂,别把一支笔逼人穷巷。”

“观众不会相信。”

“你又喜欢哪个结局?”

“进展一直完美,在女主角借尸还魂后停住最好。”

余芒瞠目结舌,“你在说什么啊?”

“女主角的精魂,借一具没有思想、行尸走肉般的女体复活,去继续她的遗志。”

余芒忍不住大叫一声:小林,换编剧!

小林过来说:“下星期就要开戏,换导演倒是来得及的。”

“反了!”

“我觉得小薛的收尾十分有绰头。”

“我从来不用绰头。”

“也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余芒把嘴巴闭成一条线。

“况且,潮流这件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做得漂亮,是我们利用了它,无可厚非。”

“谁,谁是行尸走肉?”余芒扭着编剧不放。

小薛莫名其妙,“反正不是你,乱紧张干什么。”

余芒气极坐倒。

小薛说:“导演一日怪似一日。”

副导小林帮着说:“我喜欢这本子,有推理意味。”

余芒忽然抬起头来,“小薛,我带你去看女主角,好叫你晓得我说的结局并不虚假。”

小薛退后一步,“什么,真有其人?”十分意外。

余芒乘机讽刺:小小羊儿不要怕不要怕。

小薛挺起胸膛,“去就去。”

小林与小张忍不住,“她有得去,我们也要去。”

小薛说:“此刻忘了小刘,她会呷醋。”

余芒气结,“趁庙会乎。”

“集体创作,集体行动。”

“你们统共忘记女主角是病人,至今在家休养,不方便一队兵似操上去打扰。”

“但她肯定在康复中,我们是朋友,带着热情去探访,她不会介意。”

余芒叹口气,康复之路长途漫漫。

“约法三章好了,”小林说,“一不抽烟,二不喧哗,三不久留。”

余芒狠狠地说:“还有不许开口。”

“好好好,”小薛答允,“统统扮锯嘴葫芦,逗留三分钟即走。”

大家追着问:“导演,几时带我们去?”

“等我筹备一下,通知主人家一声。”

不知是去得巧还是去得不巧。

文轩利也在香岛道三号。

他迎出来说:“余小姐,我知道你要来,特地向你道谢。”双手握住余芒的手。

余芒最怕这种场面,即时涨红面孔,唯唯诺诺。

文轩利说:“也向你告辞,我们明天离开本市。”

哦,又要远离思慧了。

文轩利完全明白余芒的意思,他轻轻地说,“思慧的母亲会陪着她。”

余芒略觉欢慰,却不知如何向文先生话别。

还是从前的江湖客省时省力,抱一抱拳,说声:请呀,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文太太打身后送出来,一句话都没有。

文轩利彬彬有礼地朝两位女士欠欠腰,上车离去。

余芒在心中祝福他与谈绮华医生。

文太太说:“请跟我来,思慧在楼上。”

卧房收拾过,大堆杂物已经搬走,窗前只放着一座画架。

思慧躺在床上,手臂仍然悬着管子。

“一个星期后便可拆卸。”

余芒走近,在床边坐下。

“她熟睡的时间比醒着的多。”

思慧头上戴着帽子,余芒说:“头发很快会长回来。”

“她没有抱怨。”

“我们也没有。”余芒笑着补一句。

“张可立下课后天天来看她。”

张君也好算是上帝派下来的天使了。

她俩走到露台喝茶。

“我决定留下来,把那边的事务逐一搬回这里做,思慧既然忘记过去,我也乐得从头开始。”

余芒忍不住说:“好妈妈。”

文太太笑,“令堂才是好妈妈,将来有空,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我要跟她学习。”

余芒低下头,她好久没去探访母亲,怕就怕无法达到母亲的要求、母亲的水准,博取母亲的欢心、母亲的喜悦。

日常工作已经累得使她无法招架,再也不想自寻烦恼自讨没趣。

文太太细细打量余芒复杂的表情,微笑问:“一家不知一家的事?”

余芒抬起头笑了。

文太太双目看着远处海景,“几时我把我的故事也告诉你,好让你评一评理。”

其实那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事,近在眼前,有时觉得宛如昨日,但掐指一算,中间二十多年已从指缝溜走。

余芒咳嗽一声,“几个朋友想来看看思慧。”

“下个礼拜吧,再过几天,医生说她可以出外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会看情形,思慧一累马上走。”

文太太亲自把余芒送到门口。

小薛第一个问:“盘口如何?”

余芒很放心地答:“真是不幸中大幸,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局,下星期便可以如常人般活动。”

大家坐下来谈公事,但是说不上十句八句,就把话题拉扯到思慧身上,嗟叹感慨不已。

足足过了半个月,余芒才拉大队出发去看文思慧,原想悔约,又不欲出尔反尔,威信全失,衡量轻重,余芒这才勉强履约。

她们挤在一部车内出发,一路上她抱怨她体重增加不思减餐,她又责怪她不肯缩腿将就他人,骂来骂去,笑完又笑,不亦乐乎。

一车女子,谁都没有名闻天下富可敌国,但快活直赛神仙,可见幸福与财势无关。

也懂得守诺言,一到香岛道三号,马上肃静。

文太太迎出来,讶异说:“好整齐的队伍。”没想到思慧有那么多好朋友。

她们鱼贯上楼去看思慧。

小薛走在前头,先看见一个紫衣女郎坐在画架子前面,头上戴着小小针织帽子,遮住刚长出来的短发。

余芒过去蹲下,“思慧,今天好吗,气色不错。”

那女郎笑靥天真一如孩童。

她显然同余芒熟稔,马上握住余芒的手,“妈妈说我不认得人,可是我认识你。”

小薛身为文人,何等敏感精灵,别人还没看出苗头来,她先察觉了,这女孩不妥,这女孩有异常人,这女孩的智力不全。

小薛是完美主义者,最恨人间不能弥补的缺憾,当场忧郁起来。

只听得余芒温柔地说:“慢慢就会记起来。”

女郎笑嘻嘻,无奈地摇摇头。

余芒轻轻地说:“记不起来也就算数,许多事情,太过痛苦,情愿选择忘记。”

余芒转过头来,“各位,她便是文思慧。”

众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统统情绪低落。

“这么多人,”思慧高兴起来,“最好玩游戏。”

余芒笑问:“你想玩什么?”

思慧转身找出一副纸牌,“二十一点。”

众人挨挨挤挤,没有心情,表情苦得不得了。

文太大在一旁解围,“玩一会儿吧,张可立就快来,他会带思慧出去兜风。”

余芒于是喝令手下:“都给我坐下,思慧,请发牌。”

她走到角落与文太太说几句。

“思慧完全不记得仲开与世保。”

余芒冲口而出,“忘得好。”随即尴尬地看着文太太,搔搔头皮。

文太太忍不住笑,“你说得对,是没有必要记住不愉快的事情,”不禁感喟,“我该向她学习。”

思慧却马上认出张可立。

她凝一会儿神,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辨认张可立面孔,低声说:“张可立。”

接着她侧着头想一想,问母亲:“迷迭香呢,迷迭香在哪里?”

是许仲开第一个会意,“思慧找余芒,余芒也叫露斯马利。”

余芒泪盈于睫,过去伏在思慧肩上,呜咽说:“我在这里。”

思慧只是笑。

思慧清醒的时候,在生活中并没有与余芒见过面,在睡眠中,她的思维却与余芒交流。

她无法记起旧友,却把陌生人一眼认出。

思慧忽然对余芒说:“我知道你最怕什么。”

大家屏息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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