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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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膈应盛少玄一把,封析云走得很痛快,十几年过往,让她一向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即使权师姐和她是初见,说不过几轮,便对她颇有好感,送她进主殿、亲自为她推开门才离开。
门内,麻衣素袍的中年人负手而立,朝她平静微笑,“封姑娘,一别经年,终是重逢了。”
屋舍中的陈设、质朴平和的上位者、时近黄昏的残阳,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在她的过往还有过同样的经历,一模一样。
封析云茫茫然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眼睫颤了又颤,最终敛眸,满面平静,“宗主说一别经年,不知究竟是多少年?”
在原文中,玄晖宗主严琮翼是个心眼贼多,但除却东君之事光明坦荡的人。如果她的过往事涉东君,那么对方大玩心眼,她阅历不足,玩不过;如果与东君无关,那么对方坦诚布公,不必玩心眼。
故而,她选择直接问,“我好像缺了一段记忆,宗主能为我解惑吗?”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不管不顾直奔主题,严琮翼的笑容微敛。
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而封析云任他打量,信息交流从来都是双向的,严琮翼不需要任何回答,就已经证实了她的问题究竟是何答案。
他没有遮掩自己的态度,而她也无意卖弄她的结论。
她只是沉默地任严琮翼审视,在一片寂静里一动不动了很久,缓缓抬眸,陈述事实,“我爹死了。”
严琮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好似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并不锐利,但足够映射人心,任何被他审视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想法。有时杀气和锋芒无法让人避退,而无所遁形的洞察能。
但封析云回望着他,毫无避退。
“我想了解我的过去。”她静静地说道。
严琮翼凝视了她很久。
就在封析云的目光里,他忽然转过身,从架子上提起一把乌鞘沉沉的刀,宽柄宽刃,一臂来长,朴素得不像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宗主会拿出来的东西。
他将那把刀沉沉地拍在封析云面前的桌上,闷闷的响声、颤动的茶杯昭示着这把刀的重量。而他手还按在那把刀上,神色和闷响一样沉,目光紧紧地盯着封析云的眼睛。
“把它□□,我告诉你。”在封析云的注视中,他一字一顿。
聂东流遥遥地等在玄晖宗外,避开人群,抱着剑思考临别前封析云对他说的那些话。
如果不是她直接点出,聂东流不会发现自己多年信赖的好友其实有着这么多诡异之处。
他和盛少玄认识了五六年,那时候陈素同还在,而他虽然始终都以邪神为假想敌,却还没经历过残酷的摧折与打击。简言之,还有点少年气的天真。
当一个人不再觉得自己是少年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美化过往,让曾经的一切都带上幻梦般的模样,从中汲取力量,好抵消“现在”这个词的沉重。
陈素同死后,聂东流一夜之间觉得自己长大了。他从那种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努力一定能有所收获、以为自己真的能撼动些什么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终于认识到凡人和神之间的鸿沟,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可能都只是蚍蜉撼树。
他痛苦过,质疑过,想过放弃,却终究还是向前走,回首,恍若隔世。曾经的朋友、特别是盛少玄这样和过往的他、陈素同有过交集的朋友,好似都带上了一层“物是人非,只剩一二故人”的滤镜,以至于他甚至忘记了,在最初的岁月里,盛少玄根本不是这样的。
甚至于,盛少玄从来都不是他的朋友。
“老聂,老聂!”不远处,盛少玄小跑着赶来,朝他兴冲冲地招手,就像个只会摆手的大号熊玩具,由远及近,慢慢变成一个豪爽却又滑稽的身影。
他还穿着那身不合身到可笑的冠服,那魁梧的身材挤在里面显得格外艰难,形成的对比足以让任何人过目不忘。聂东流记得自己和盛少玄初见的时候,他就是这一副打扮,摆着一副夸张的自矜身份的姿态,总觉得自己是上等人,功利又势利。
那时候聂东流对他并无好感,而他也一点没想和聂东流做朋友。甚至于,两人还有点过节,光是聂东流记得的冲突就有五六次,每次都以盛少玄的狼狈退走告终。等到陈素同死后,盛少玄和他因为这件事关系越来越近,过往的龃龉也就慢慢变成了不打不相识,甚至带点亲近的意味。
现在回想,这其中有颇多古怪。盛少玄和陈素同确实有几分交情,但好似也没重要到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步,更不必提让两个有过节的人成为朋友。而如果盛少玄的性格真的变了,又为什么还会穿着这身不变的冠服?
改变了的、讨喜的性格,配上没有改变的、不讨喜的细枝末节,太刻意,也太像是迷惑什么。
他早该发现,但那时他心里太乱,有痛失挚友,也有物伤其类。自己的心里兵荒马乱,也就没有时间去细思别人的变化。
聂东流沉默地望着他跑到跟前,一把勾住自己的肩膀,笑得格外憨厚爽朗,还带着点神秘,“你小子的运气还真是一向不错,就那个封小姐,你知道她一进宗门被谁叫走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聂东流短暂地出了一下神,又沉默地以目光追问。
“权师姐!”盛少玄压低了声音,遮不住言语里的兴奋,“真是想不到啊,她竟然和宗主有约,那她还找我偷偷摸摸进去干嘛啊?”
封析云潜入玄晖宗是为了见宗主,这个消息让聂东流一怔。如果封析云真的和宗主有约,他看不出她偷偷摸摸的必要性,总不可能是为了故意讹他一场吧?除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约定。
“我看她自己也有点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盛少玄还在叨叨,“可能这就是宁夜阁大小姐的待遇吧,走到哪都能被特别关照。会投胎真是好啊。”
聂东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多心了,智子疑邻总难避免。但这一刻,他确实觉得盛少玄看似啰嗦的艳羡下,每个字都藏着对他的试探。试探他和封析云的关系,试探他对这位大小姐的态度。
他本该实话实说,告诉盛少玄两人不过是互利互惠,只要目的达成就会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甚至于各怀鬼胎,互相之间一点信任和情谊都没有。最好还要埋汰封析云几句,贬低她靠着投胎好,实则绣花枕头一包草。
这本该很顺口,在任何术士的身上都很常见,而阶级导致的不同命运也是术士间的永恒矛盾话题。他说出口,不会违心,也不会欺骗朋友。
但不知道为什么,将开口的时候,封析云站在阁楼阴影里望着他的画面忽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闭上眼,她的脸离得很近,眼睛睁得大大的,清亮得如含水波,好似藏着无限期盼,让他带她走。
他说不出。
“她去见宗主了?”聂东流沉默了一会儿,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有点烦这样磨磨唧唧不干脆的自己。
“是啊。”盛少玄没从他这得到答案,好似也没表现出什么失望,自如地接话,“大概得很久。咱哥俩好久没见了,你又马上出海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咱一起喝一杯去?”
聂东流凝视着他,目光沉静,好似能让一切无所遁形,盛少玄不觉微微收敛了笑容。
就在盛少玄隐约不安,即将开口的时候,聂东流终于开口,声线淡淡,让人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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