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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宇文猛也不在暗地里躲着了,抱着漠尘直接就从树荫下走出,对那凶相男子说:“既然王爷不想要这花瓶,不如你就卖给我吧。”

年轻男人看到宇文猛时目光一滞,显然是还记得他,低声道:“居然是你们。”

宇文猛在画舫时可是好好和年轻男人呛了一番话,按理来说也算是结了仇,仇人见面应当分外眼红才是,可是年轻男人大概是发觉了自己先拦下人家画舫强行搜人的行径有错在先,眉头皱了皱又松开,没说别的话。

凶相男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面上来回扫了扫,阿谀笑道:“王爷,您认识他们?”

年轻男子轻哼一声,冷冷道:“不认识。”

聋子也能听出宇文猛出现时年轻男子说的那句话足以证明他们相识,可王爷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况且瞧着王爷这皱眉的模样,说不定还是有仇呢。凶相男子双眉一横,叱声道:“我这宝贝红瓷瓶得来不易,岂是你说买就能买的?”

宇文猛闻言就挑高了眉梢,他对这种看碟下菜的人向来不屑一顾,可是骨墨也想要这花瓶,他就偏要叫骨墨得不到这花瓶,就开口道:“醴陵红瓷金烧而出,哪怕是儿臂大小的一个瓷瓶也要千两白银,自然十分珍贵,可是你这瓷瓶又不是红瓷。”

凶相男子见宇文猛张口说的头头是道,以为他还真是玩瓷的行家,这瓷瓶本来就是他从地摊上买来,便不自主地问他:“那这是什么瓷?”

宇文猛上前一步,伸指在薄透的瓷瓶身上弹了一记,敲出如磬般萦绕不绝的清脆声响,嗤了一声,说:“薄如纸、透如镜、声如磬,不是骨瓷又是什么?”

何谓骨瓷?

骨瓷因在其烧制过程中加入一些动物的骨灰,这样烧出的瓷色便如骨头一般细腻奶白,玉如凝脂,所以得名骨灰瓷,后人觉得骨灰瓷不太吉利,所以将灰字去了只叫骨瓷。

但即使是这样,骨瓷仍是不被富贵人家所接纳,只在一些家里有些积蓄,又好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才会使用,更别说是拿一个不吉利的骨瓷花瓶假装红瓷献宝于天潢贵胄。

所以那年轻男子闻言就变了脸色,皱着双眉不满地看向凶相男人。

凶相男人被王爷一瞪,也急了起来,大骂宇文猛:“你当我不识货吗?骨瓷是白瓷,这瓷瓶是红瓷,又怎么会是骨瓷?”

“你不信就算了,这花瓶我看上了。”宇文猛勾着唇角,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元宝,“啪”地一声按在木盒上,对凶相男人说,“够了吗?”

凶相男人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宇文猛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在瓷器摊前买红瓷瓶的事,以为他是故意过来给自己难堪,又怕宇文猛在王爷面前说出红瓷瓶的真正来历,到时候才是真正地把王爷得罪透了,便拂落木盒上的银锭,抱起花瓶摆出一副不堪被羞的神色,怒气冲冲地走了。

漠尘却在这时从宇文猛怀里钻出,细嫩的爪尖勾着宇文猛的衣衫蹭蹭地爬了他的肩,在他肩膀上蹲坐着,尾巴也本能一勾,圈住宇文猛的脖颈,尖尖的狐吻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将军将军,王爷在找人呢,我们帮他吧,做好事给功德树长叶子。”

漠尘声音本就软乎,现下变回了狐狸在人耳旁说话,狐吻上的几根胡须还一扫一动的,挠得宇文猛耳根痒心也痒,可是给功德树长叶子的方法是他告诉漠尘的,此时漠尘要做好事他也没法拦着,只觉得他和漠尘的清净日子怕是要告一段落了。

宇文猛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是不显,只微微垂眸瞧着那地上的银锭,随后手指轻勾,那银锭便自己腾空而起飞回了他的掌心。

年轻男子本来看了宇文猛和凶相男人的这么一出闹剧觉得甚是荒唐,蹙着眉转身也要离开,却忽然看见宇文猛捡银锭这一幕,便睁大了眼睛,几步并做一步快速走到宇文猛面前,出声道:“阁下请留步。”

宇文猛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淡淡道:“何事?”

他说话简短就两个字,连个敬称都没有,跟在年轻男人身旁的随从看见宇文猛这轻慢的模样就有些不满,觉得他根本没把自家王爷放在眼里,纷纷想要发作。

但是年轻这下却无暇去管宇文猛的态度了,他从昨晚就一直在河边寻人,甚至都没回王府,找了许久都没瞧见人,眼下走投无路了,又见宇文猛这一手似乎会些法术,身边还跟着只颇有灵气的小白狐——虽然这白狐瞧着有些秃,可他也顾不上了,开口道:“在下宴宁。”

宇文猛向来吃软不吃硬,因为天底下能硬过他的没几个,眼下见宴宁放低了身段,又有漠尘在一旁吹枕边风,他就有些难得的耐心,回道:“在下宇文猛。”

宴宁从善如流道:“宇文道长。”

宇文猛:“……”

“阁下方才……”宴宁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起话头。

宇文猛不知道自己在宴宁眼里就变成了道长,他见过有哪个道长像他这样高大一身结实腱子肉的吗?可要是让宇文猛解释他又觉得太费劲,挑眉直接了当地说:“你想请我帮你找个人是吧?”

宴宁更加高兴了,说:“宇文道长果真料事如神。”

宇文猛听到这总算是见识到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比漠尘还笨的人,就看宴宁昨日拦船搜人的举动,傻子也能知道他在找人了。

不过宇文猛是不可能让漠尘知道,他在他心里是笨笨的一只狐狸,于是他轻轻捋了下漠尘的尾巴,低声问他:“这下高兴了吧?”

漠尘自然欢喜无比,乖顺地蹭着宇文猛的脖颈,小声说:“将军你真好。”

而那边宴宁得了宇文猛愿意帮助他寻人的承诺,便恳求宇文猛现在就帮他找人,只要找到,必有重谢,宇文猛扫了他一眼,说:“找人不急。”

宴宁怎么可能不急,他一夜没合眼了就在河边找人,半柱香的功夫都等不了。

宇文猛只得告诉他:“你要找的人,早已不在这条河里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宴宁怔住,愣愣问道:“宇文道长为何如此笃定,他已经不在河里了?”

宇文猛嗤笑一声,反问他:“这河流湍急,底下暗流水漩极多,河口又直通入海,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河里待那么久?”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宴宁焦急地解释着,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喉结滚动两下涩涩道,“他水性极好,还会武功……”

宇文猛说:“那他也肯定上岸了,河里没法待人。”

宴宁是个王爷,从小在金屋里被娇惯着长大,一向高傲,如今这样和宇文猛好声好气地说话还是第一次,他看着宇文猛这敷衍的态度也有些生气,想要发怒,这次他旁边没人劝着了,但他胸膛起伏几下反倒自己把气咽了下去,有些无措地喃喃道:“……那他到底会去哪呢?”

宇文猛睨了他一眼,说:“宴宁王爷,你得先告诉我,你要找的到底什么人。”

宴宁支吾着说不出话。

宇文猛挑眉,说:“我就住在洮台客栈里,等王爷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说完这话,宇文猛就抱着漠尘走了。

漠尘趴在宇文猛的肩头,回头望着他们身后站在河边怅然若失的宴宁,奇怪地问:“将军,你没法直接帮他找人吗?”

“你当我是神吗?”宇文猛好笑地扯了扯他的尾巴说,“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要找什么?”

漠尘被揪了尾巴也不敢反抗,小声的问:“那将军觉得他要找的是什么人呀?”

宇文猛嗤笑一声,说:“八成不是人。”

第34章

漠尘听了宇文猛这么说又觉得他真是厉害, 虽然人人都说镇魔塔里的浮云枝无所不知, 可他觉得宇文猛比起浮云枝来也是不差的。

“可是那个宴宁王爷什么都没说呀。”漠尘好奇地问,怎么宇文猛就笃定宴宁找的那人不是人呢。

“他说了。”宇文猛低笑一声,带着漠尘走到安河畔, 望着湍急的河面道,“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河里一直待着。”

宇文猛没有告诉漠尘的是,那日宴宁拦下画舫搜人, 他先是回答没见过其他人,后又冷嘲宴宁说他就是骗他了又如何, 他知道了也是不会说的。

这些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确实没见过其他人,假的是他知道那人在哪。

说到底, 宴宁拦他们的画舫拦的也不冤, 因为宴宁要找的那人就攀在他们画舫的底部,除非有人下水去画舫底下摸人, 否非是绝不可能寻到那人的。

而从宴宁拦住画舫到离开,足足用了一刻钟还多的时间。

这世间水性好的人不少, 能长时间在水里闭气的人也很多, 可是能在那样密布暗流的安河底下一直攀在船身下, 还能整整一刻钟都不浮上水面透气的人, 是绝对不存在的, 若说是条修炼成精的鱼, 那还差不多。

可这也不太对, 因为最后那人洑水离开时他看到的却是个完整的人影,况且如果他能变回鱼,那就不用扒在船底躲人了。

这下一向觉得这人间界没有什么事是难得住他的宇文猛也有些好奇了,答应帮宴宁寻人,也存了些为自己解惑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哄他的小狐狸高兴。

宇文猛望着肩头神采奕奕,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客栈里掏出功德树看看有没有长出小嫩叶的漠尘微微勾起唇角——骨墨那白皮死鬼竟然敢那样欺负他的小狐狸,要是再叫他碰上,他定是要将他那一身死人皮狠狠剥下,做成拨浪鼓送去给云采夜和他那小徒弟,祝他们早生贵子,再给漠尘纳双合脚的鞋垫天天踩才好。

不过宇文猛见漠尘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没再记得自己刚刚被人骂丑的事了,可是一进客栈后就迫不及待地变回了人,还不等他催促就乖乖穿上了衣衫,又对着屋内的镜子仔细梳理了下头发,揽镜自照半晌,才取出功德树看有没有长叶子,宇文猛这才发现他还是记着的。

宇文猛看着他这样,心里又是想笑又是心疼,看来小狐狸还是在委屈自己被人说丑,想来在毛毛长齐之前都不愿意再变回狐狸模样了吧。

“一、二、三……”漠尘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头,点着功德树上的小嫩叶,确认却是新长了两片芽叶后狐狸眼满足地眯起,放话道,“一百年之内,我肯定能让它长满叶子的!”

宇文猛笑着坐到他身边,附和道:“是的。”

漠尘又说:“我感觉成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宇文猛听到他这句话,幽邃的眼底眸光微闪,但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别的话。

而宴宁王爷回去后似乎也是没其他选择了,在傍晚的时候派了一个护卫来洮台客栈请宇文猛去王府,照宴宁的意思来说,在找到人之前宇文猛一直住在王府里也是可以的。

宇文猛收拾东西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是宴宁王爷过来?”

按照河畔那小王爷折了傲骨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宇文猛觉得宴宁要真的决定求他帮忙找人,那也应该是他亲自来客栈请他出山才是,怎么会只叫一个护卫过来?

护卫闻言也有些无奈,苦笑一声道:“我家王爷……中暑了。”

宇文猛和漠尘听到这话时都愣了下,随后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最近本来就天热,也不见一场雨下来浇灭点暑气,宴宁上午穿着那么厚的一身衣衫在河边走,就没歇过脚。虽说有下属给他撑伞,但这是个铁人也扛不住,更别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王爷,所以宴宁理所当然地中暑倒下了,把王府里的人吓个半死,急急忙忙往皇宫里递了牌子去请御医诊治。

宴宁模模糊糊间,强提着一口气让属下来洮台客栈请宇文猛,就怕自己这一倒安河边没人看着了,叫他辛苦寻找的那个人跑了。

王府里,管家韦亦彬是等护卫走了才知道宴宁派了人去洮台客栈,说请的是个有些本事的道长,让他去寻王府里跑了的那个男伶。

韦亦彬知道这个消息后眉头就拧得松不开了,负手沉着张脸在门口等着看那有本事的道长到底是何模样。

等到宇文猛牵着漠尘的手出现在他面前时,韦亦彬更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这请的是哪门子的道长?龙阳门的还是合欢派的?

且不说那宇文猛浓眉邃目,浑身戾气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个道士,光是他旁边那个一身雪青长衫双腮雪白凤眼勾人的少年,横看竖看怎么都像是哪个南风馆里出来的小倌,简直比那跑掉的男伶还不如!

但这是还真不能怪漠尘,他的脸其实和大多数狐狸化作人形后的模样差不多,都是明艳惑人的,只不过他先前一直学着云采夜穿白衣,又总是木着张小脸,生生摆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所以看着就没那么不正经了。可现在宇文猛不给他穿白衣了,让他穿着其他颜色的衣衫,那眉眼间的精致就掩不住了,怎么看脸上都写着三个字——狐狸精。

所以宇文猛和漠尘前脚刚踏进王府,韦亦彬后脚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质问给宇文猛带路的侍卫:“虞荣!他们是何人?你怎么什么下三滥的人都敢往王府里带,谁给你的胆子!”

侍卫虞荣被韦亦彬劈头盖脸地喷了一通,但他是宴宁身边的心腹,所以倒也不怵韦亦彬,直白道:“宇文道长是王爷请来的贵客。”

“那这人呢!”韦亦彬又指着漠尘的鼻子道。

“这……”

虞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奉命去请宇文猛,并不知道宇文猛身边还有这么个少年在着,而宇文猛又说,要他去王府可以,他身边这个少年一定得和他一起去,虞荣只是替主子传话的,就都一并领了过来。

韦亦彬见虞荣回答不上来,怒目一瞪就要张口差人把漠尘和宇文猛都赶出去,宇文猛却在这时开口笑了声,抬臂抱住漠尘的间,将他整个人搂到自己怀里,箍着少年细软的腰肢,勾唇道:“这是我干儿子,怎么了?”

这下瞪目的人变成了侍卫虞荣,他也没见过哪门子的干爹和干儿子会穿同色同款式的衣衫,还牵着手亲昵得一路都舍不得松开。

“你——”

“宇文道长——”

韦亦彬正想说话呢,忽地听见宴宁的声音传来,他回头一看,宴宁穿着身赭红衣衫,更衬得他面色如纸,额头还汗涔涔的就有人搀扶着就出来了,走到宇文猛面前时腿软的都差点直接跪下。

小王爷既然亲自出来接人,韦亦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恨恨地瞪着漠尘和宇文猛。

漠尘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心里又觉得这果然是因为他和宇文猛在一起就要遭人白眼,还好宇文猛说他是他的干儿子,不然还不知道又要被骂多少句。

而宴宁看清宇文猛身边的漠尘时也了怔愣了片刻,因为他是记得漠尘的,那时他在画舫上看见宇文猛当着一干舞姬的面搂抱着漠尘亲昵亵吻,还以为宇文猛也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浪荡子,所以才抱着个美人乘船游玩,却没想到宇文猛竟然喜欢他这美人喜欢到敢光明正大的领着人四处走动,丝毫不顾他人眼光。

想到这里,他眸光便有些黯淡,让下人给宇文猛和漠尘安排了一间屋子就准备回去休息。他其实是想今晚就把一切和宇文猛全盘托出,拜托他去寻人的,可是他现在实在难受,再待一会恐怕就要晕倒了,摆摆手就离开了。

韦亦彬见宇文猛和漠尘要住同一间屋子,就觉得自己被耍了,站在他们身后阴阳怪气道:“王府里那么多屋子,宇文道长何必与干儿子挤一间屋子?”

谁知宇文猛嗤笑一声,居然直接说:“你蠢吗?看不出我是耍你的?”

虞荣摸摸鼻子,退到一旁,心道:这宇文道长在画舫时连王爷都敢顶撞,更别说韦亦彬只是区区一个管家。

韦亦彬气得“你你你”半天,却只是指着人说不出话。

宇文猛还嫌气不死他似的,直接扳着漠尘的脑袋就在他脸蛋上香了一口,还发出“啵”的声响,笑道:“我们在床上才会这样叫的,走了,干爹的小宝贝。”

漠尘被宇文猛亲得有些懵,知道被拉着进了屋子才回过神来,捂着面颊脸红红地说:“将军,你……你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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