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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一声,卢斯穿衣爬了起来,活动活动身体,拎着自己的两根铁链子推门就进了隔壁:“铮哥。”

冯铮明显比卢斯起来得早,已经梳洗好了,看卢斯进来,半点也不觉得意外,一脸习惯成自然的接过链条,朝卢斯身上捆扎。最贴近的时候,两个人的胸膛都挨在了一起。卢斯对着冯铮的耳朵吹了两口气,一年多前冯铮还会被他吓得一跳,现在,冯铮耳朵都不会红了。

吃了饭,拿上干粮和衣裳,道别之后,两人一人一匹骡子,朝着云县而去——这回甚至都没带其他人,就他们俩。

云县的王大人这回派人在十里地外的驿站迎着他们,显然是比那位天水县的周大人还心急。这位迎他们老吏黄班头也是一脸的愁苦,眼屎挂在眼角,嘴角都干裂了。

“昨日又发现了一位女子的尸体,这都是第六个了。”这位黄班头也是开门见山,“衙门里的兄弟昨日都挨了板子,县尊瞧我年纪大了,虽没打我,却也是记在账上了。如今那些小的,都一瘸一拐的伴着差呢。还有两个身子骨不好的,直接就在炕上趴窝了。请二位还在同为捕快的份上,救救我们这些人的命啊。”

“老哥哥说得哪里话,咱们过来就是要帮忙的,定然是能用多少力就用多少力。”冯铮脸上带着笑和黄班头说话。

在冯铮抬手搀扶黄班头的时候,卢斯分明瞅见黄班头将个小荷包塞进了冯铮的手里。

跟着黄班头继续朝云县去的时候,卢斯知道冯铮是不高兴的。不是因为黄班头给了他们银子,而是因为黄班头无论是给银子,还是言谈,表现出来的只有“求兄弟救命”,丝毫没有半点“请兄弟给那些枉死的女子一份公道!”。

冯铮再怎么不迂腐,接连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人和事,他也会不快吧。

虽然不快,但冯铮并没有丝毫懈怠,一路上不断的询问着案情——因为卢斯之前年岁太小,又长了一张小白脸,查案子的时候,极其容易被人轻忽,所以干脆问案之类的,都交给更年长,且容貌英俊坚毅,让人踏实的冯铮来问。三年下来,即便卢斯已经闯出了名号来,两人这样的习惯已经成了自然,基本上都是冯铮先说话。

“尸首都下葬了?包括昨天发现的?”

“是。不过我们县有仵作,尸格都留存着呢。”

“……”看过天水县的尸格,惠峻的仵作也不是多好,或者说,他们要找的东西,和仵作验尸验出来的东西,不是一码事,两人对这个尸格都已经放弃了。

冯铮又问了些发现尸体的地方,发现尸体的第一人,尸体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物体之类的,就问不出来了。这种连环奸杀案,他是第一次碰到。

这时候,卢斯才接着问:“这些女子都是多少岁的?可都婚配了?身高都相同吗?容貌上可有什么共通之处?”

卢斯在现代的电影电视上看到的,这种连环奸杀魔,既有随机性,又有一定的规律性。抓到他们的方法,基本上就只有派出警员放饵钓鱼、在罪犯的狩猎区内下网捕捞,以及撞大运三种。他破案当然不是完全靠电视,还有他作为痞子老大,见多了得来的经验积累。

“这些女子最小的十六,最大的三十二。全都是婚配了的。身高……都差不多吧?容貌……没注意。”

“这六个女子都是怎么死的?我们只知道侮辱致死,但具体的呢?”

“头两个发现的……下身塞满了木棍和石头,满地都是血。”黄班头打了个激灵,“后头的四个女子,第三个被勒死,第五个是被石头砸死的,第四个和昨日发现的女子,倒是和前两个死状相同。”

“四个死装相同的女子年岁都多大?都是什么身份的?”怪不得他没注意这些女子的长相,死状如此凄惨的女子,可想而知面目是如何的狰狞扭曲,就算注意了也看不出来她们长什么样了。

“都是二十许的,最小的二十二,最大的二十六。前两个是流民,后两个一个是外出探亲的女子,一个也是流民……卢兄弟,你是怀疑,这不是一批人干的?”黄班头面露惊讶。

“黄老哥难道没这么想过?”

“要不是兄弟提醒,我根本想不到啊!”

“老哥客气了。”卢斯才不信他没想到呢,这老油子怕是觉得只有一伙人抓捕起来才更简单吧?

紧赶慢赶,天黑的时候,三人赶到了云县县城。一个老师爷就站在城门口迎他们呢,一迎到人,立刻就带着他们直奔县衙。

云县县令王大人,之前从胡大人那知道他字习辰,还以为是个书生,结果一见面,发现这人膀大腰圆的,说他是个武将比说他是个文官更让人相信。然后这位王大人一开口,极其温柔的男神音(男神受音),竟然还有点反差萌。

“二位,麻烦了,后宅已经备下了客房,二位还是休息一夜,明日再查。”王大人虽然语气平稳,但是眉头紧蹙,神色焦虑,显然是着急尽快解决案情。

第57章

“大人,今日我二人是无法外出走访了, 但案情能尽快多掌握一点是一点, 还请让将贵县仵作请来, 另外还请继续麻烦黄班头一会,好让我等问明情况。”冯铮道。

“辛苦二位了。”王大人神色间的焦虑放松了一些, 倒不是信任这黑白无常一定能破案,但至少他们的态度不错。

黄班头也赶紧道:“不麻烦,不麻烦。”

接下来,就是卢斯、冯铮、黄班头,还有云县叫周苦的仵作, 四个人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研究案情。其中三个人吃得都还挺好, 只有黄班头一个食不下咽……

比较意外, 也比较惊喜的, 他们从这位仵作这里获知得情报不少。

“头一个女子……惨……”周苦还不到三十,但已经老得厉害,抬头纹明显,烟袋松垂, 嘴角下垂, 看着跟四十多似的,甚至说他五十了都有人信。说起话来也嘶哑难听,但是他很认真的听卢斯和冯铮的问题,也很仔细的回忆回答, 这点说明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死得那么惨的人,整张脸都砸烂了,脖子上还有掐痕……”

“不是说她是因为下面……才去的吗?”

“对,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因为脸上的伤口,或者掐痕而死,但后来就发现,掐痕很浅,不能致死,她脸上的伤口也都是死后伤,导致他死亡的还是下面的大出血。”

“她头脸的伤主要是什么造成的?下面的异物里,可曾发现什么不对的东西吗?”

黄班头在边上抿着嘴,显然是因为卢斯的提问回忆起了当日的场景,正在忍受反胃。

“她头脸的伤很多都是刀伤,但是刀口十分的粗糙,钝刀子割肉,还有撕扯的痕迹。”

“啊?把肉割开然后朝下撕?”

“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曾发现女子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有伤口?或者在她身上可曾发现牙印?”

“这倒是没有,女子脸上被撕扯下来的碎肉,也在附近找到了。”

“这、这些东西有用吗?”黄班头实在忍不住了,尤其那桌上还有一道黄焖牛肉——前些日子有一户人家的牛被冬眠刚出来的蛇惊了,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这牛肉可是极为难得的。

要是往常,看见黄焖牛肉,黄班头自然只想着闷头吃喝,现在?他眼睛每次不小心瞟过牛肉,就更想吐了。

“有用,尤其,这种连环作案的歹人,越是在前头犯案的受害者,越能看出犯人的性格。”

“我也知道这犯人的性格,可不就是残忍无情,豪无人性吗?”

“不止。”卢斯说了俩字,就不看黄班头,继续去问周苦了,“后边那三个下身损毁严重的女子,脸上也是那般吗?”

“没有用刀割的了,只是脸都让石头砸了个稀烂。不过……昨天刚死的那个女子,脸上的伤是死前伤。”

这话黄班头都不知道,瞬间绷直了背脊。

“要不然那个用石头砸死的女子,让你们给归类到了一起……那头一个死的女子,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

“她是个寡妇,跟一个十八九的小叔子一起逃难来的。”黄班头虽然对卢斯刚才俩字就把他打发了有些不快,可这时候还是说话了。

“那小叔子的人品怎么样?他跟第二个死的女子,认识吗?”

“你怀疑这个小叔子?”

“不是怀疑,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首先排除亲友的嫌疑。而且死后戮尸,除非有特殊的癖好,否则生前有怨的可能性极大。”

黄班头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这话也对……不过她小叔子不会是凶手。她死之后,那小叔子就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烧得说胡话起不来炕呢。”

“哦?看来他身体不好啊。”冯铮下意识的感叹了一声。

谁知道引来黄班头长叹:“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累赘……真是窝囊废。”

这话里边的意思就深了,卢斯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一条线:“凌虐之后毁了面目……这四个女子,都曾出卖身体?”

黄班头仔细想了想;“前两个都是流民女子,我只知道一个带着个小叔子,一个虽然是公婆相公俱全,但婆家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第三个倒是个明明白白半开门的。第四个却是个良家夫人,邻里说起来都道贤惠。”

卢斯把这些情报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心里已经想好了明日要去走访的人,他扭头问冯铮:“铮哥可有什么想问的?”

冯铮点点头:“你们这里流民曾经抬尸闹衙门,那尸首可是……可是……”

“盖着布的!”那话不雅,冯铮可是了半天都没可是出来,黄班头已经想明白了,“毕竟是女子,当时那些流民是想要求个公道,又不是像侮辱于她,所以盖得压实。后来因为颠簸,也只露出了头、颈……且也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外边的传言就有些面目全非。”

“那被砸死与勒死的女子,家中是何等状况?”

“被勒死的女子乃是胡氏,男人乃是我们这里的屠子李大,李大为人暴躁,但对老婆还算是不错。另一个被砸死的,却是吴寡妇的女儿,吴寡妇青年守寡,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眼看着女儿年岁到了能招赘了……唉。”

“铮哥,明日咱俩分开查案吧。”卢斯道。

“哎?”正寻思案情的冯铮惊讶的看向卢斯。

“这大概是三件案子,你是师兄,你两件,我是师弟,我一件,却是恰好的。”

冯铮却知道,查案子这件事,莫说是他,就是老头,都在跟卢斯学,因为卢斯那个脑袋瓜的思考方式跟平常人是不一样的。

“师弟……”冯铮有那么点能够独立办差的小兴奋,可更多的是惶恐,他怕,若是不能找出犯人,还那些可怜的女子一份公道,那可怎么办?

“师兄,咱们俩比比,看谁先找出真凶,你可是要找两个人呢。”卢斯拍拍冯铮的手,冯铮……顿时安心下来,道了一声:“好!”

他们俩是暂时分工了,可又不是不管对方了,有卢斯给他兜底,他如何会怕?

等四个人总算是讨论完了案情,桌上的菜无不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油,几人干脆把放凉的牛肉分分,用粗饼卷着吃。黄班头从衙门里头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竟然不恶心了?这是因为全情投入到案情里去了吧?多少年都没这样过了,竟然被两个孩子带着……

回到家,摘了幞头,黄班头摸了一把脑袋,竟然不但没觉得不快,反而有一种年轻时的热血觉。

“娘子,你说我是个好人呗?”

“当家的……你这是……犯癔症了吧?”

“哼!!”

转过天来,卢斯和冯铮一早起来,向王大人报备了一声,就由黄班头与孙捕头带着,去走访证人了。

黄班头继续跟着卢斯,毕竟还是流民被杀的案子重要一些。孙捕头是新调派来的,跟着冯铮在县城里查那两件案子。

一开始两人还是同路,卢斯去昨天刚刚受害的那户人家,去见死者的丈夫。冯铮则要去吴寡妇家,不过走出两个路口,他俩就要正式分开了。站在这个路口处,冯铮和卢斯彼此看着,无论是昨天提出来分头行动的卢斯,还是也点头同意的冯铮,这时候竟然都有些犹豫和不确定。

在公事上,这还是从卢斯入了捕快这个行当之后,头一回两个人分开。

两人都是汉子,那犹豫和不确定并没有让他们做出改变,两人依然是分头离开。

先说冯铮,原本听黄班头说吴寡妇,他印象里就是个守着一间破房的孤苦老太太,结果孙捕头带着他,一路到了吴宅。

只从大门看,这宅子就不小。

“吴老爷在世的时候,吴家也曾经烜赫一时。”孙捕头看面向很是儒雅,他要是不穿这身皂吏的衣衫,还以为是个秀才,这时候说话也是文绉绉的。

冯铮对孙捕头的过往没兴趣,但是他对吴家有兴趣:“昨日听黄伯伯说那位去世的姑娘是要招赘的,那招来的赘婿,是要继承家业的?”

“不,继承家业的是吴小娘子自己,年前已经说明,他吴家的赘婿只是迎进门生孩子的。”

“……哦。”冯铮点点头,从前朝开始,民间女子顶门立户的事情虽然少,也不是没有,所以也不算是太奇怪,“可说定了人家?”

孙捕头的面色有些古怪:“冯老弟,那吴小娘子已经去了。”

冯铮莫名其妙:“我知道啊,今日来查的不就是吴小娘子的案子吗?”

“哦……找的还是这回迁过来的一个流民,家里的亲戚已经都死光了。”

“所以不只是吴小娘子的死状,也因为这个,才跟另外几个女子的死牵扯到了一起啊?”

“正是!本地人说是流民里有人心有不甘,又见色起意。流民说是本地人不愿肥水外流,痛下杀手。”

“呵!还不如说是吴瑞不守妇道,自取死路!”边上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很年轻,但明明是男声却尖利了些,再加上他说的话,真是让人听着一阵刺耳,心生不快。

“这是……”

“小人吴珪,见过二位差官。”这人一身长衫打扮,却自称小人,看来是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读书人。而且这名字起的也太糟心了,即便是正气小哥哥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吴珪的头顶,确定了一下吴珪头上扎的书生巾是灰色不是绿色。

冯铮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拱手打了个招呼,偏头低声问孙捕头:“孙老哥,这位也姓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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