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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诚闻言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为难,道:“这……承河大营,的确是大哥熟悉的去处,但我方才看那边,北三打的好生厉害,有位仁兄,脸上都挂了彩,喏,大哥你看,台子上那个,使一对狼牙棒的,是宁家的四郎,长得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已是连续车轮战,搞得七八个人败下阵来了,我看不像是个善主儿,要不还是等一会,等他耗的累了,大哥再……”

贺顾道:“不必,没了他也还有别人,真要一直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贺诚想起方才那些个被宁四郎一对狼牙棒锤飞出去,飞到擂台下面,摔得吐血不止、人事不知的仁兄们,不由得面皮微微抽搐了起来。

他虽然知道大哥武艺不凡,但毕竟当初贺顾随贺南丰戍守承河,他也没亲眼见到大哥是如何大发神威的,京中虽人人都称赞贺家的小侯爷武勇过人、弓马骑射精湛,然而贺诚一个书呆子,对这句话的概念还仅限于贺顾在校场上百步穿杨的耍耍帅,可眼下真碰上了宁四郎这样的硬钉子,看着别人被他揍得头破血流,贺诚心中对贺顾究竟能不能打得过那凶神恶煞的宁四郎,实在是没几分底的。

只是他也拦不住大哥,或者说还没等他去拦,贺顾已经走到了校场中央置放病人的架子边上,选趁手武器去了。

贺诚看着大哥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尽量往好的、乐观的方向想——

好歹这次颜姑娘跟着皇后娘娘来了不是?

只要大哥上了台去没断气,下来了有神医救助,总能够保住命、保住胳膊腿,不落下残疾吧?、

贺顾不晓得弟弟正在为了他的胳膊腿忧心忡忡,从架子上拎了一把单刀,掂了掂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便又一脸嫌弃的扔了回去,目光在架子上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一柄错金环弯刃开背大刀上。

……这个看起来倒是不错。

贺顾抽出那刀,放在手上掂了掂,这次果然很有分量,刀身也光泽熠熠,一看就是一把经过精心锻造、打磨的好刀,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把好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把刀对寻常人来说,也的确是有些太重了,耍起来怕是很不趁手,恐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要把脚趾头都给剁了,这才没被挑走,只是贺顾握住刀柄抽了出来,却觉得手感正好,甚至重量也在他正好能驾驭的范畴内,有那么点如臂使指的感觉。

贺小侯爷见猎心喜,立时便握着那刀不撒手了,拎着就往北三擂台去了,他得了好兵刃,心中便直接更多三分把握。

恰好他一过去,台上便传来了一个男子有些惊慌的大喊声:“我认输!我认输!”

宁四郎的狼牙棒,便这么正正好,堪堪的停在了那男子腰前,直等那认输的男人连滚带爬蹿下了擂台,惹的台下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宁四郎才收了兵刃,抹了抹鼻子,哼笑道:“可还有要来的?”

贺顾拔高了嗓音,气沉丹田、字正腔圆道:“我来!”

他足下在台边阶上借力一蹬,提着那刀身子如燕般在空中一翻,只眨个两下眼睛的功夫,便已经施施然落在了擂台正中央。

宁家在北地云州,临近承河,子孙代代从武、虽然没有什么世袭爵位在身,但也是有些头脸的。

宁四郎并没见过贺顾,但只见了他跃上台来这身段,又看清了他手中那柄开背大刀,也不由得眼前微微一亮,赞道:“好轻功!好刀!”

台下众人看清贺顾面貌,他们自然是认出了,这是那位人称京城勋贵子弟第一人的贺小侯爷,顿时一片躁动、人声哗然、十分兴奋,一时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更有去隔壁擂台叫人来看的、叫好的、还有喝倒彩的。

宁四郎听清楚下面的人说了什么,挑了挑眉道:“哦?你就是那个贺顾?”

贺顾道:“是我。”

宁四郎道:“听说你在汴京,是个什么第一人,我宁家一直在云州,倒也不曾领教过京城的第一人,今日便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贺顾双手握住大刀刀柄,闻言唇角勾了勾,朗然一笑道:“那你且来罢!小爷今日就让你长长见识!”

贺顾虽说重生后,咸鱼了一阵日子,但他毕竟曾在军营里打着滚过了十几年,好斗如同一种本能,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平日闲散也就罢了,一到了这种热火朝天、男人们赤膊相斗、兵戎相见的场合,便免不得要跟着热血沸腾,宁四郎方才在台下连退近十人,贺顾自然也被勾的起了好胜心。

宁四郎闻言,拎起了两截狼牙棒,嘴上也不示弱,挑眉吊儿郎当的笑了笑,道:“刀兵无眼,贺侯爷可得小心了,不过你生的这样俊俏,我也不忍心下狠手,若是打不过了,求我一句,叫声好哥哥来听听,我便不下狠手,如何?”

台下顿时一片哄笑。

贺顾倒也不着恼,只哼笑了一声道:“屁话恁多。”

便举了刀,直直奔了过去——

台上两人兵戈相见,一时金铁激鸣不绝于耳,贺诚看的心中惶惶,生怕那狼牙棒不长眼,下一秒就锤到他亲爱的大哥脸上,砸个血糊糊,正紧张着,却忽然感觉身周人群一空。

他怔了怔,扭头便见到恪王殿下不知何时驻足在了他身边。

贺诚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裴昭珩眼睛盯着台上缠斗的两人,并未看他,只道:“不必多礼。”

贺诚这才道:“王爷怎么上这来了?”

裴昭珩道:“本王来看看子环,只是来的迟了。”

贺诚赶忙道:“来的不迟,不迟,这才刚刚开始打呢。”

裴昭珩的目光停在了贺顾手中那柄大刀上——

他眼中带了三分笑意,只是很快消去了,并未被贺诚察觉。

贺顾和宁四郎的比武,很快就觉出了胜负,以贺小侯爷踢飞了宁四郎手中的狼牙棒,又一个扫堂腿勾得他摔了个狗吃屎,最后用刀架在宁四郎脖子上收了场。

贺顾“呸”的一声吐出了嘴里叼着的发带,笑的很不像个好鸟,促狭道:“如何?怎么不叫声好哥哥,也让小爷听听?”

宁四郎:“……”

见他面色酱紫如猪肝,贺小侯爷心里终于爽了,只暗道这姓宁的,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也配让他叫好哥哥?

真是忒不要脸!

正想着,转目便无意间扫到了台下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人影。

那人一双桃花眼本是疏冷淡漠的、此刻却眼带三分笑意,正定定的望着他。

也不知为何,此刻分明是贺顾在台上,裴昭珩在台下,他被三殿下这般仰望,原是他高高在上,可贺顾却莫名被他这一个眼神,便有些看得脸红心跳了起来。

只是短短一瞬,耳根子都禁不住有点发起了烫。

好死不死,此刻万众瞩目,他一脸红,众人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更好死不死的是,那方才还言语挑衅的宁四郎,败下阵来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挑衅了回去,却并不恼怒,只沉默了一会,忽然气沉丹田的喊了一句:

“好哥哥——”

一时场上场下一片寂然,落针可闻。

贺顾:“……”

台下众人:“……”

裴昭珩、贺诚:“……”

第77章

贺顾无语了片刻,道:“你怎么还真叫了。”

宁四郎憋红了一张原本凶神恶煞、胡茬丛生的脸,显得有那么几分滑稽,道:“愿赌服输,小侯爷方才说的没错,既然我叫你输了叫我好哥哥,那我输了自然也是要叫你好哥哥的。”

顿了顿,又偷偷瞥了贺顾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况且……况且侯爷这般武艺,四郎也是叫得心甘情愿的。”

贺顾登时被他恶心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收了手中大刀,长靴在宁四郎背后蹬了一脚,牙酸道:“行了行了,你快下去吧。”

宁四郎从地上爬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灰土,抬眸看着贺顾还不愿意走,只双眼放光道:“果然是汴京俊杰第一人,宁某心服口服了,日后侯爷拔官到了承河,还请赏脸,我到承河去找侯爷喝酒!”

虽说军中一向是谁的拳头大服谁,但男人毕竟都是好面子的动物,也实在罕见宁四郎这样混不吝,遭人喝倒彩、哄笑也不介怀的武痴,虽然只是一场短短切磋,他却似乎是真被打服了,下场时竟还有些不舍,颇有点一步三回头的意思。

贺顾与宁四郎比试的擂台是北二台,台下摆着张小案,有内官坐在案前,见宁四郎落败,记载好了胜负,才朗声报道:“北二台,原擂主,宁浪败——新擂主,贺顾——”

“可有人还要挑擂?”

贺顾来的其实很赶巧,北边这三座擂台,都是拔用新往承河大营的将官、以及承河以北、更荒凉、苦寒之处的戍守营卫,肯去那边吃苦的勋贵子弟,其实并不太多,倒是本来家中就世代戍守北境、在那儿生根繁衍的武官世家,会有子弟特来比武拔官,以谋个名正言顺、天子钦点的出身,日后立了军功也好引起皇帝的注意,能更进一步,比如方才那位宁家的四郎宁浪,便是如此。

只是宁四郎悍勇,方才已把北二台的打擂者给收拾了个七七八八,眼下贺顾又收拾了他,还想要挑擂的人,不免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分本事,能否与之匹敌。

贺小侯爷可以说是打赢了宁四郎一个,便一劳永逸、省却了许多麻烦,只是他如今在京中毕竟也是个惹人注意、十足打眼的存在,方才他上台比武,台下就有不少人奔走相告来看热闹,此刻有许多本不想打北三这三座擂台的人,也都聚集在此,见了他和宁四郎切磋,难免都有些手痒了起来。

果然内官话音落下没多久,便有个青衫公子,使了轻功跃上台来,贺顾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个二十岁出头,相貌姣好到几乎不输女子、多多少少有那么点阴柔意思、唇角含笑、腰间挂剑的公子哥,这人贺顾自然认得,只是不想他会出现在这里,找他挑擂。

这位,是韩国公柳家的世子柳见山。

韩国公柳家,在太祖高祖年间,跟着打过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是以柳家才会得了世袭的国公爵位,只是近些年来,子孙不济,没什么出息不说,还都是些花钱大手大脚的败家货,早年积攒下来的家底也给耗了个七七八八,到柳见山他父亲、现在的韩国公柳煜这一代,已是不得不娶了个江洛一代富商家的小姐,靠着人家带来的丰厚嫁资,维持家中日常花销度用的地步。

只是柳见山的父亲柳煜,虽然娶了商贾之女,心中却难免还是有些看不起人家的,所以国公夫人自嫁入韩国公府,便是颇受冷遇,虽然谈不上苛待,但柳煜却实在没给过她几分好颜色,夫妻二人礼貌疏远的如同陌生人,同房都少,自然难有子嗣,那国公夫人年过三十了,也未得一子半女,倒是柳煜纳下的小妾,颇受宠爱,一个个接二连三的下崽,只是说来也怪,小妾们生下的孩子五六七八个,却没一个能活得过三岁,全都夭折了,柳家久久无后,时年日久下来,便有闲言碎语,说国公爷忘恩负义,拿了国公夫人娘家钱财,却不善待人家女儿,这才会遭了报应无后。

柳煜也扛不住闲言碎语的压力,后来,国公夫人才会以三十多岁高龄,怀上了世子柳见山。

贺顾之所以能对他家家事知晓的这么清楚,也是因为上辈子曾经与柳见山打过交道,二人都有个缺德的爹,自然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了。

要说上辈子的柳见山,也着实是个狠人,亲爹没出息,他家在军中的人脉也早已经都散落了,无从依靠,柳家已有败落之际,柳见山素日里瞧着文文弱弱、相貌也阴柔姣好如女子,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己去参加了弓马大会,博了个名次,后来又去了南边广越之地,白手起家,为皇帝治理倭患、平定夷人叛乱,柳家也凭借他的功绩,重新好转了起来,只是……

只是可惜后来夺嫡之争,他站错了队,支持了二皇子裴昭临,后头也因护持裴昭临,被一刀杀了,虽然不是贺顾亲自下的手,但他俩也算的上是少年知交、后来各为主君,反目相残。

此刻贺顾见了故人,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只是这一世果然还是因着他重生之故,诸事皆与前世不同,柳见山现在来了北二台找他打架,皇帝还怎么分派他去广越?柳家又要如何东山再起,重新发迹?

……不过,这于柳见山或许也是件好事,不去南边,他就不会被闻家勾搭上,搅和进夺嫡这摊浑水里,也不至于落个戎马半生,不得好死的下场了。

柳见山见贺顾盯着他打量,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也是如同那些嘴巴不干不净的瘪三一样,见他生的貌若好女,就要因此调笑轻蔑与他,柳见山心中最恨这个,当即便冷哼一声,道:“柳某不才,也想讨教讨教侯爷的本事。”

语毕也不等贺顾反应,手中不知什么材质锻造而成的一柄细细软剑出鞘,“铮”的一声轻鸣,抬手就朝着贺顾面门刺来。

贺顾也不慌张,只迅速举刀荡开了那软剑,这便与他缠斗了起来。

打了没一会,柳见山心中便有些惊疑不定,他自然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并不是贺顾的对手,可他们二人已然过了三五十招,却仍然没有分出胜负,这自然不是贺顾赢不了他,只是他们打斗之时,贺顾那柄错金环弯刃开背大刀,无论是朝他劈、砍、削、挑,皆是刀锋微错,甚至有时只以刀背相击,他们交手打斗刀光剑影、叫台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那贺小侯爷有所保留,但并不明显,旁人看不出什么门道,柳见山却能感觉的出来。

他不知为何这位侯爷如此相让,心中有些疑虑,但尽管只交手了这三五十招、尽管贺顾有所保留,他仍然能察觉的出来自己不是对手,再拖下去打他百八十个来回,也只能被贺顾牵着鼻子走,便蹙了蹙眉,道:“侯爷还请罢手,我自认输了!”

贺顾会让他,当然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柳见山因着自小长在那样一个府宅里、又有那样一个亲爹,他又生了这样一幅相貌,自小便性情阴鸷多疑,倒也不是说他坏,只是习惯了以最坏的用意揣度他人,若非前世他们机缘巧合,一起出生入死过一回,贺顾也不能和他结识相交,柳见山多疑,只是寻常搭讪接近不了他,还会惹他多心,这一世贺顾有心拉拢于他,心知对柳见山偏要这样,要叫他想不通、弄不明白他行事动机,心里憋不住了自己来找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以贺顾也并不解释,面上也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看似十分憨厚的笑了笑,嘿嘿道:“哎呦,承让、承让。”

柳见山果然喉结滚了滚,但见贺顾一副浑然不觉,也完全不打算解释他方才为什么有所保留、刻意相让的模样,也不好开口,只目色幽深、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便收了剑,跃下台去。

底下的人没看懂,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道:“怎么不打了?好歹柳世子能和贺侯爷打个旗鼓相当,还没看过瘾呢,怎么就认输了?”

又有人道:“你看得明白个屁,什么旗鼓相当,人家都咂摸出味了,贺侯爷真是蔫坏,故意吊着人玩,拿刀背砍人,你们说这能砍出个什么名堂?他这样了柳世子都不能取胜,自然是心知不敌,不愿再浪费功夫了。”

有明眼人提点,大伙这才恍然大悟。

内官记了胜负,又喊了一声擂主仍是贺顾,问谁还要再挑。

经了宁四郎、柳见山二人一遭,汴京诚中的勋贵子弟们本就知道贺顾不好惹,也没想着啃这块硬骨头,汴京城外的勋贵、武将子弟们也看出来了这位小侯爷果然是名副其实,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一时都有些踌躇了起来。

内官连问几次,都没人应答,只好道:“各位想清楚了,擂台比武共有五日,每日各台决出的擂主,可得拔用,若是再无人迎战,到今日日落十分,贺侯爷可就定下是北二台的擂主了!”

内官此话一出,人群便也交头接耳了起来,过了半晌果然又有人上台挑擂,只是他们都是踌躇再三、咬牙跺脚心一横上来的,贺小侯爷把他们搓吧搓吧,收拾了踹下台去,却不废什么功夫。

自然,也有那猴精的,打着借车轮战消磨贺顾体力,最后再去渔翁得利的主意,只是万万没想到,台上的贺小侯爷,确是如牛一般、似乎怎么折腾都不见疲态、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战越勇,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更衬得他麦色皮肤健康通透、剑眉星目越发俊朗、朝气蓬勃起来。

打了一日,除了最后的确上来了两个还算有本事的、以及开头挑擂的宁四郎、柳见山,其他的都只能说,也就那么回事,给贺顾练练手尚可,要说是对手,却远远够不上。

贺小侯爷自然是当仁不让,成了比武第一日,北二台的擂主。

日头西斜时,贺顾跳下台来,贺诚赶忙凑上来,递过一块帕子给他擦汗,又递了水囊,比了一日,午饭也没吃,他大哥肯定是又累又渴,贺诚见大哥擦了汗,又咕嘟咕嘟喝水,忙道:“慢点喝。”

顿了顿,又由衷赞道:“大哥真厉害,比武第一日就定了拔用资格,连弓马都不必再比了,咱们只看个热闹,等陛下定了去处,便可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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