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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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溅雪沉默了一瞬：“宁姑娘, 从前的事，甜甜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

宁桃撑着下巴, 垂着眼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馒头，并不开口说话。

奈何谢溅雪认真地看着她，眉眼温和，表现得十分有诚意，看得桃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

“宁姑娘, 不，桃子。”谢溅雪柔声问, “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桃桃点点头：“随意。”

“桃子，只要你想离开，我定竭尽全力帮你。”

宁桃有点儿动摇：“可我眼镜还在山上。”

她当然也想跑路, 可她行李和家当都在山上。虽说“金蝉脱壳”重生之后相当于改换了个躯体, 她已经用不着戴眼镜了, 但这毕竟是个念想。书包里的那些就是她和原来的世界唯一的联结。

“不行，时间到了。”又商讨了一阵子之后，桃桃站起身, 严肃了眉眼, “说实在的, 常清静派人盯着我呢, 我得先回去了, 再不回去, 他该起疑心了。”

如今的常清静，桃桃心里很清楚, 虽然看上去漠然又冷淡, 但已经疯了。她忘不了鹤车上那一幕, 那一次走火入魔终究是给他留下了后遗症。现在的他，就像个不安稳的□□，不知道什么是会爆炸。

而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各大仙门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她如今身处蜀山地界，说不定面前这些过路的行人都是蜀山的眼线。

谢溅雪颔首：“过两日我去找你。”

宁桃用力点点头，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谢道友、琼思姐姐、蛛娘、小扬子再见！！”

这一路，桃桃几乎是气喘吁吁跑上山的，一路跑，宁桃大脑一路飞速运转，想着待会儿要是碰到了常清静要怎么解释。

或许是上天眷顾，她竟然在半路上又碰到了孟玉琼。

“桃桃？”

“玉琼大哥！！”桃桃擦了把汗，忙不迭地跑到了孟玉琼身边。

孟玉琼笑了笑：“你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么多汗？”

宁桃露出个苦笑：“我下山去逛逛了，玉琼大哥，待会儿看到了常清静，你能不能帮我，”比了个手势，哀求道，“帮我打个掩护。”

几乎不用她多说，孟玉琼秒懂，爽快地点点头：“行。”

桃桃松了口气，安心地跟在了孟玉琼身后上了山。

孟玉琼体贴地一直把她送到了剑冢松馆前。

“多谢孟大哥多谢孟大哥。”桃桃长舒了口气，真诚无比地说。

和孟玉琼告别后，一阵寒风吹来，宁桃哆嗦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在松风道上，往松馆去。

刚刚跑的这一路，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干了，冻得她直打喷嚏，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好不容易走到松馆前，宁桃脚步却猛地刹住了。

主要是松馆前这道峻拔又冷淡的身影分外眼熟。

常清静？

另一道身影却让桃桃愣住了。

这道杏色的身影与常清静的身影相重叠，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姑娘。

她紧紧环抱住了青年的腰身，将头埋在常清静身上。

风雪吹动两人的衣摆，两人在风雪中沉默地相拥。

……

一炷香前，

一上山，得知常清静如今正居住在蜀山剑冢后，苏甜甜咬着唇，心里七上不下的一路摸了过去，身边还陪着几个凤陵弟子。

事关楚昊苍与常清静，当初那些旧事，俱被几大宗门默契地压了下来，坊间流传的消息真真假假参半。

这几十年过去，知晓当初这些人和事的仙门弟子就更少了。

但这一路而来，几乎所有凤陵弟子都知道了这位苏师姐与山上那位仙华归璘真君关系匪浅。

就算本是是不相信，这时候也忍不住半信半疑，想要看看常清静见到苏甜甜是作何反应，是不是当真像话本里演的那样？

踩在松风道上，苏甜甜脚步飞快，脑子里反复演绎着待会儿见到常清静她要说些什么。

他们耽搁了这么多年，闹了这么多年的别扭。

苏甜甜眼里泛着水光，忍不住想。

也是时候该和解了。

如那些蜀山弟子说的那般，她果然在松馆前看到了他。

一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苏甜甜眼睛便不由热了。

她痴痴地看着他。

这几十年不见，少年已经大变样了。

少年身形抽条，已经长成了个真正的男人。

他执伞静立在松馆前，白发垂落，眉眼淡淡，半低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猫眼，微微吊起，大而冷冽。

他五感一向敏锐，察觉到了来人，抬起了眼，目光落在了苏甜甜身上。

苏甜甜呼吸一滞：“敛、敛之？”

然而，青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眼里甚至没有惊讶，看着她的目光一如看着一个死物，和这世上的花草树木并无任何分别。

苏甜甜懵了，眼里掠过了一抹惊诧，心道不该是这样的。

这和她一路上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想过他或许还不愿看到她，冷冰冰地对待她，然而却没想到常清静的反应是如此平淡。

苏甜甜不由往前走了几步，眼里迅速蓄积起了一层水雾，飞也般地冲到了常清静面前，伸出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敛、敛之。”

那些凤陵弟子都惊讶地顿在了原地，止步不前。

这……难不成还真如苏甜甜所说的那般？

可是，就在她扑进常清静怀里，牵上他衣角的刹那，一道绯色的剑意却骤然割裂了虚空，抽在了她膝盖上！

苏甜甜被这一道剑意抽得一个踉跄，跌跪在地，杏色的裙摆迅速被鲜血氤湿，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此时此刻，因为膝盖上传来的这剧烈的抽痛，苏甜甜大脑都是发懵的。

常清静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错开了视线，提步欲走，目光和教训一个不知死活冒犯他的妖怪，毫无区别。

不掺杂多余的感情，也并无明显的恨意。

就好像一个妖怪突然扑倒他跟前来，他以剑气逐之，只这么简单。

与世人所猜测的，他是因为苏甜甜而痛恨妖怪，对妖怪赶尽杀绝却独留苏甜甜一条性命不同。

与其说恨苏甜甜，倒不如说，他一开始恨的是自己，那个曾在舅父舅母坟前立下誓言，却又喜欢上妖怪的自己。

而杀妖，又是与张浩清的承诺。

苏甜甜跪倒在地上，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然而这疼却抵不过心中的茫然。

原本远观着的凤陵弟子俱都被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看着常清静。

面前这白发青年就是仙华归璘真君吗？

这两人的重逢，怎么和苏甜甜说得不一样？

似乎是意识到了还有凤陵弟子在围观，苏甜甜涨红了脸，眼泪落了下来，强撑着哽咽说：“敛之，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恨我？！”

常清静脚步一顿。

苏甜甜一喜，心中又不由升出了几分甜蜜。

看呀，他还是在乎我的。

然而，常清静的目光却不是落在她身上，他的目光往前，落在这一片松雪深深处。

在这松雪深深处，站着一个小姑娘，身上披着红色的斗篷，斗篷上一圈洁白的毛领，簇拥着圆圆的脸蛋，唇红齿白，明艳绮丽。

对上常清静陡然睁大的眼。

桃桃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红斗篷：“呃……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你们继续？？”

在这能碰上常清静与苏甜甜是她没有想到的。

也是苏甜甜没有想到的。

苏甜甜跪倒在雪地里，狼狈地看着站在这深杳雪色中的宁桃，缓缓地张大了嘴，惊愕地问：“桃桃？？”

面前这披着火红斗篷，明艳又活泼的姑娘的的确确是宁桃无疑。

可是，桃桃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本来还担心自己下山时间太久，被常清静发现不好交代的桃桃，此刻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叉。

虽然她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明白了自己是个女配人设，但根本没想到女主苏甜甜，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想到刚刚撞见的男女主久别重逢，雪后深情相拥，桃桃脸都麻了半边。

“桃桃，”他叫她。

常清静撑着把桐油伞，垂着眼，眉眼在风雪中有些模糊，语气缓和又专注。

“你去哪儿了？”

“我……”宁桃顿了顿，搬出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玉琼大哥带我去了山下。”

“说起来，”桃桃皱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宁桃的的确确没搞懂常清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和苏甜甜重逢，在她门前搞什么？

而她这一问，常清静反倒沉默不言，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赴约。”

桃桃彻底迷糊了。

昨天，她有说什么吗？

常清静他忍不住抬起眼看她。

“明天接着一起玩吧。”他甚至还能回想出宁桃说这话时的表情、语气。常清静喉口动了动，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他这才移开视线，拿出了手里的食盒：“我来为你送吃食。”

食盒是温热的，但他心里好像有万千云气呼啸而过，冻得心口都结了冰。

隔了好半天，宁桃这才从昨天繁杂的回忆中翻捡出了一句，可能会让常清静误会的话。

“明天接着一起玩吧”。

等等！！

他，他该不会当真了吧？！

桃桃愣了半秒，只感觉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罩下。

这就和应付卖安利的基友说，“我回头就看”一个道理，说实话，她转头就忘了这事儿。

这只是宁桃的一句无心之言，只有他一人当了真。

桃桃立刻察觉出来了点儿不对劲，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忙挽尊手忙脚乱地主动接过了食盒。

接过了食盒，桃桃又看了一眼跌倒在雪地中，神情狼狈，一直愣愣地看着他俩的苏甜甜。

诚恳地说：“谢谢。但是你和苏姑娘应该还有话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甜甜眼眶已经红了，唇瓣微动：“桃、桃桃。”

少女惶急地往前走了两步，泪如雨下：“桃桃你没死？”

桃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好“嗯”了一声。

于是，这凤陵弟子上上下下又都愣住。

这是个什么情况？？

苏甜甜嚎啕大哭想上前来抱住她。

宁桃却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苏甜甜面上顿失血色。

“你没死，桃桃，你没死真的太好了。”苏甜甜那双杏子眼痴痴地看着她，一边看，一边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后悔了，桃桃。”苏甜甜唇瓣哆嗦着，一边有眼泪落下来，一边颠三倒四地重复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桃桃，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她后悔了，再也没有一个姑娘能这么对她了，再也没有一个姑娘能坐在一起看星星说着悄悄话，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甚至为她揉腿，再也没有人愿意拍着她的脊背，轻轻抱着她安慰她。

桃桃静静地看着苏甜甜，低下了眼。

她愿意与常清静和解，并不代表她愿意与苏甜甜和解。

虽然苏甜甜表现得后悔又痛苦，但桃桃看在眼里，心情却十分平静，她并不会选择原谅。

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柄尺，一杆秤，在感情中审慎地做着加减法，宁桃也是一样。当失望逐步累积，“苏甜甜”已经被她从心中彻底抹去了。

最重要的是，常清静的所作所为是来自于入魔之后的神志不清，她能理解他，却无法原谅苏甜甜。

尤其无法原谅她在头脑清晰的情况下参与了雁丘山围杀，用老头儿的命来成全她的私心。

“呃，你们慢慢聊。”桃桃立正站好，迅速抄起食盒，将常清静往苏甜甜面前一推，麻溜地冲进了屋里。

刚掠出两步远，手腕忽然一沉。

桃桃诧异地看着常清静突然攥住了她的手。

眼看着宁桃立正站好，飞也般地将他推到了苏甜甜面前，自己钻进了屋里。

常清静颇有点儿不上不下地僵在原地。

他没想到桃桃会把他推给苏甜甜。

他愣了好久都没说话，身体已经快于意识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桃桃，你、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袍袖一动，有什么东西从袖中跌落在了地上。

是个草编的蚂蚱。

桃桃惊讶地看着他说：“我有什么要说的？”

常清静面色有点儿难看。

宁桃想了想，又看了眼苏甜甜，笑了一下：“那……祝你们早点解开误会？”

常清静目光与她短暂相触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无比渴望着面前的少女能给他点儿其他的反应。

他紧张得一寸一寸绷紧了肌肉。

哪怕她冷嘲热讽，这好歹也是证明她对他尚存旧情的。

然而，没有，桃桃只是风轻云淡的笑起来，像任何一个关系好的朋友，促狭地笑道：“折腾那么久，也该安定啦。”

察觉到常清净还未松手，桃桃茫然地睁大了眼，又试探着补充了一句：“呃……加、加油？祝你们早日解开相爱相杀的砍手挖心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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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崽，用最真诚的语气，补最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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