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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太后脸色一沉,“你站住!”
寺人全弯腰一笑:“这是大王吩咐的,”他又转向一众大臣,“各位大人, 大王这几日被国事所累,发了高热,并未被疫病传染, 大人们请放心。”
相邦长呼一口气, 瞪眼看着寺人全:“如此, 臣等便先回府去,待大王身体好些,再说祭祀之事!”
-
屋内。
医工把完脉, 说是燕寒时近日休息不足,气血亏虚,方才又被姒太后言语相激,一时怒火攻心, 这才昏厥过去。
燕寒时平躺在踏上,见医工离开,方才严肃的表情立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委屈。
他将手伸出被褥,紧攥了下,这才有底气直视坐在近旁的李娇。
“公主,我难受极了!”
男人侧躺在床上,魁梧有力的身躯掩在薄被之下。俊朗的五官皱在了一处,将他眼中那汪泪珠衬得越发湿润,仿佛立时就能流出来般。
李娇被他逗笑了,掩唇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在燕寒时不解的目光中将掌心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知道你难受,莫要一遍又一遍的说。”
“唔。”
燕寒时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将身子往外动了几下,好离得女人更近些。
可他也不敢坐的太明显了,毕竟他并不知晓女人现下对自己的态度,万一再将她惹怒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可以,他也不在乎女人会如何看自己,只要能让她心疼自己,哪怕让他说上数十遍、数百遍“他难受”亦是愿意。
“还睁着眼睛做甚?”李娇将手拿开,用帕子随手擦了几下,并不在意的模样,又道:“医工方才都说了,大王是近日休息不足,快闭上眼睛休息下吧。”
燕寒时点点头,“公主莫要走,”一顿,他又道:“公主留下陪我。”
李娇点点头。
燕寒时入睡极快,许是因为李娇就在身侧的缘故,不过几息呼吸便大了起来。
他到底还在发着热,李娇差人送进来一盆冷水,用湿帕沾湿后覆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他应是舒服了,小小嘟囔一声便转身平躺着。
燕寒时向来畏热,现下合衣而躺,身上又盖着薄被,本就被高热烧的浑身燥热,现下更是忍受不了。
李娇刚将薄被给他搭上,男人转眼便踢开,就连衣领亦被扯开,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
李娇瞪他一眼,小声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睡觉还跟小孩一般?再踢便不给你盖了!”
她提步上前,双指捏着薄被一角往他身上盖去,余光扫到他的胸膛,刚想念叨句不堪入目,目光一顿。
燕寒时已在宫中许多日,长时间没有光着膀子与兵士在日头下饮酒,皮肤白了许多,那脖上带着的红绳便衬得越发显目。
李娇记得小时,她对燕寒时脖上的红绳很有兴趣,可是他总是遮遮掩掩并不想给她看,李娇便不再强求。
后来姒太后召她去芳华宫,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燕人男子有佩戴兽齿的习俗。
李娇还听桂香讲过,燕国有位大王每次上战场前,都会由国中最德高望重之人为他佩戴兽齿。
兽齿对他们来说,像是冥冥中一种力量,能够保佑他们平安给予他们勇猛,更是一种信仰。
可燕寒时脖上这个......
李娇将眼睛紧闭,过后又慢慢睁开,无论再如何细看,那眼前的东西都未发生过任何的变化。
红绳拴着的,是一颗乳白色的幼齿。若是他此时站起,那颗牙齿贴近的,正是男人的心脏处。
有那么一瞬间,李娇听见窗外的雨点滴落,溅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亦能听到风吹绿叶的飒飒声......
但这些声响,都没有她的心跳声来的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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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娇在屋中躲了许久,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躲什么。
地下扔满了纸团,皆是她提笔便要扔掉的绘画。
本是想着画些景色的,可是提笔,脑海中便是男人的面容。
有少年时期的他,正坐在屋檐上朝着她笑,更多的还是他蹲在自己的面前,扬起的脸庞洒满阳光,眼底尽是爱意……
更有成年的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对着她道,“公主,我心悦你!”
李娇呆愣几息,猛地将手中笔扔掉,双手捂住耳朵,摇了几下头,急声道:“莫要再想了!”
“怎么了,”映月推门而入,就见李娇满脸的烦躁,便小心翼翼道:“您已闷在屋中许久,今日雨小些,公主去院中走走?”
李娇本想着摇头,但想起什么便问道:“听说今日大巫及相邦等人又进宫了,还是为了祭祀的事情?”
不待映月回答,桂香已道:“还能为了何事!如今疫情虽然有所好转,可是平阳城中重病之人不再少数,一开始大家还抗议的,但是现下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都求着大王快些将童男女选出,好让疫病快些过去呢!”
映月皱眉,“这些小孩何其无辜,若是走上这么一遭,留下父母该要伤心死了。”
桂香应道:“可不是嘛!若是奴以后有了孩子,谁要是要我孩子的命,我非要跟他拼了不可!”她叹息一声,“可这是王命,怎有不从的道理啊。”
李娇看了桂香一眼,问道:“那若是王命,非要你孩子的命,你待如何?”
桂香皱眉想了一会儿,左右看了几眼,这才小声道:“奴要恨死大王了!”
映月推她一把:“慎言!”
桂香先是捂住嘴巴,又小声嘟囔一句,“可奴说的是实话啊。”
“无事,是我要她说的,你莫要怪她。”
李娇沉眸,手中的帕子捏紧。
这次大祭,或许本就是针对燕寒时的——
活人献祭,在燕国并不少见,可即使常见,亦会招惹百姓怨恨。
这次疫病,本就有传言流出,皆说是因为燕寒时在王位不行人道,又有“克母杀夫”的命格,这才惹怒了巫神,降下此祸端。
而后不过几日,大巫便卜得大凶,需得将得病之人全数焚烧,更甚者,另需童男女各五十献祭。
如此暴虐之王,怎会得民心?又怎配坐在王位上!
李娇又想起那日看到的红绳,也不知道为何,每每想起来,总觉得心跳便加快许多,惹得她的脸也红了不少。
便是这样的悸动,让她一想起燕寒时被人算计,被人在背后辱骂,心底便气闷的很。
手中被捏成一团的帕子扔在地上,她甩袖而出。
“去找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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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台之下,大巫正手拿甲骨,嘴中念念有词。而燕寒时则站在一侧,他的表情不算好,比之天上的乌云还要阴霾。
李娇走近了便能听出来,无非就是那一套说燕寒时命格凶煞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就不嫌烦的慌?
姒太后立在一侧,泣哭道:“大巫,燕人可还有救?这到底是糟了什么孽啊!先王还在时,我燕国明明正蒸蒸日上,结果他不过逝世几年,燕国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看了燕寒时一眼,又道:“莫不是......莫不是真是巫神降怒?!”
左司马俯身在下,闻言方要说话,便被身侧的人扯了一下衣袖。
“司马慎言,太后所言并不假。”
那人超他使了个眼色。
大王如今已是众矢之的,除非疫病能马上解除,不然如何都是死路,且看目前的情况,大多数人皆在观望中,而姒奎本是要判死刑,忽又放出,虽无官职,之前的影响还是在的。
如今得罪太后,可是没有半分好处!
左司马叹息一声,又将头低下去。
姒太后在旁啼哭不止,见大巫停止,她立马上前去,焦急询问,但相邦已开口。
“大巫,必须要选百名童子童女献祭吗?就没有旁的方法!孩童无辜,百姓亦是无辜,若是要用他们的命才可渡过此祸事,我等还有何资格站在此处?!”
附和者只有几人。
大巫闭眼,许久才道:“臣亦不想如此,可必须这样才可渡过此祸端!”
姒太后也急声道:“近年我燕国祸端无数,可是因为…”她斜看了眼燕寒时,而后伸手指向檐下铜铃,“可是因为邪祟压制不住,这才如此的?!”
邪祟是何,不用明说,大家心中皆清楚。当时檐下悬挂铜铃,亦是昭告天下的事,就如同燕寒时生来便是凶煞之身,燕人无不知晓。
而燕寒时登上王位后,手段颇是很辣,是以,无论燕人还是臣子,皆打心底怕他、畏惧他、抗拒他......
太后话落,地下的众臣窃窃私语。
燕寒时自始至终,未出一言,只背手站在众人之上。无人知道他心中的悲痛,亦无人能理解他对自己时时唾弃。
他们都不知晓,每每有人提起他的出生,都是在他的心中狠狠插入一把尖锐的刀......
虽然他与生母从未见过面,可是谁的心中不期盼母亲的温暖?他亦如此。
可是他的出生,他的生辰环绕的从来不是祝福,而是独自一人躲在阴暗的角落......
他心中对母亲愈想,对自己的恨意便愈大。
为什么......他要出生?若是没有他,母亲不会死,是他的错......
每每大巫亦或是旁人提及半句出身,他从不差言,无论大巫说什么他全部依言,只因他亦觉得自己是有罪之人,若是惩罚自己,能够洗涮他的罪孽,他心甘情愿。
燕寒时攥紧拳头,纵使眼中血丝漫步,仍任由众人在他心中插刀,血流不止。
李娇站在长廊处,伸手指向前方的铜铃,“方才太后说压制邪祟,莫非这就是那工具?”
桂香点点头。
李娇又道:“那这邪祟说的......可是大王?”
桂香沉默半晌,点点头。
李娇凝眸,瞧着前方悬挂的铜铃,又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他穿一身玄色长袍,身量健壮有力,每每在自己身旁,总是充满了活力,可今日却像是泄了气,又像是蔫了的叶子,让人瞧着便一阵气闷。
耳边姒太后的声音叽叽喳喳,又哭又闹,半点贵气都无,烦的厉害。
她轻笑一声,歪头看向身旁众人。
“你们说,我将那铜铃扯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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