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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容貌本就不美的女子,新婚第一日便落得如斯下场,哪怕是太医也觉得梅渐幽可怜了,再瞧着一旁赵溯的姿态,这日子以后还要怎么过?

赵溯放下茶盏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递了过去,说道:“今日真是劳烦太医了,夫人这般境地,我也是不好过,可是我却说不得一个错字,太医该是明白为何吧……”连自己的娘子被下了毒都不敢吭一声,便是因着要梅渐幽好看的人来头不小,赵溯这话就是提醒太医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声张了,谁都保不住他的命。

太医自然明白,连连允诺绝不多言,收了金子后便匆匆离开了。

赵溯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二话不说去了偏房。

房门关上后,梅渐幽才缓缓睁开了眼,一时间各般凄楚绝望涌入眼眶,她本就破釜沉舟搏上一搏,却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命,没想到到头来依旧落得一无所有。

一边想着,数串的泪自她眼角簌簌掉落。

然而又怪得了谁呢,说到底,这路还是她自己选的……

********

顾相檀坐在须弥殿的花苑内看书,安隐说有人求见,顾相檀翻页的手顿了下,继而点了点头。

赵溯自苑道那一头走来,他难得穿了一身靛蓝的锦袍,肩膀至前胸都绣了浅白的水纹,又用银线勾出一尾玲珑锦鲤,腾挪跃起,仿若一步登天一般。

顾相檀记得上一世这时,赵溯已是官拜二品,走路有风龙骧虎步,倒像极了他此刻摆出的气势来,比起赵勉赵界那些娇养出来的,赵溯的身形气度反而硬是高出了一头。

顾相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赵溯也在打量顾相檀,眉目深邃,几乎直白而毫无顾忌。

顾相檀垂下眼,推了推面前的杯盏,说道:“坐吧……”

赵溯眸色变了又变,内有憎恶,有怨怼,有惊异,有迷恋,还有渴望……千百种思绪搅作一团,平日里埋得极深,所以此刻稍有泄露便显得光华炙盛,逼人耳目。

顾相檀却还算淡然,任赵溯反复打量,最后听着他那压着嗓子的沉沉一问。

“你容不得我?!”

这话说得隐忍痛苦,满含悲戚一般。

顾相檀放下手里的书,不说话。

赵溯又道:“你故意在几日前泄露了三王的消息,然后借我的手想杀掉他,是不是?”

顾相檀回了头:“但是你早知道还是去了。”

“是,因为我恨他,与其让他慢慢吊死在旁人的手里,还不如我亲自来,至少能为我那被冤枉折了妇道的皇太妃和流放边外的爹娘讨回一个公道!”

赵溯的父王——便是先帝的四王爷的那些过往,顾相檀自然知晓,上一世就是赵溯亲口对他言明的,他心里的那些恨,当时还不过是三皇子的赵典是如何一步一步先使计逼得四王爷母妃承认与人通|奸,又害的先帝大怒让四王爷流落异乡,最后寻了个卑微的歌姬一道生出的赵溯,赵溯又是怎样在那穷困潦倒之地一步一步伺机而动,苦侯多年才找到机会到得京城,最后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没有人比顾相檀更了解赵溯心里的怨愤了,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我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你舍不得你的六世子脏了满手的血污,那便让我来,但是到头来,你却还是容不下我!”

这话赵溯说得咬牙切齿,他这样聪明奸猾的人,自然明白其内缘由,但是问出这么一句傻话终究还是因着不甘心!

为什么是赵鸢,为什么是他,不是自己!

☆、不悔

顾相檀望着眼前难得失态的赵溯,听着那一句掏心挖肺的“容不下我”,顾相檀皱起了眉,他自不会对赵溯解释那些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也不会说道赵鸢对他的情深意重,自己对赵鸢的拳拳心意,这只是他们之间的事,与赵溯无关。

“那你又为什么容不得赵鸢、容不得曹将军、容不得皇孙,更容不得释门寺三百僧众呢?”顾相檀只是这样问,却让赵溯白了一整张脸。

他竟都知道了?!

这是灵佛在替那些枉死的人出头了?

赵溯面上有一瞬扭曲,似想辩驳解释,但对上顾相檀冷寂冰凉的眸光,这些话又显得何其苍白。

这个人的心从来不向着自己,赵溯再一次确认到。

顷刻,赵溯便恢复了镇定,甚至勾起嘴角,现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所以呢?太子妃要梅渐幽不得好死,你便也要我如此吗?又或者像赵鸢对待赵典赵攸那般,为曹钦等人讨个公道?”

他问完这一句话,顾相檀有半刻都没有回答,这让赵溯忍不住心内又起了些微波澜,虽明知道对方如何的心狠手辣,但赵溯仍旧希冀着能有一点机会,只要一点,自己就可以想法子翻身,届时,总能将顾相檀牢牢捏在手里。

“我没要你不得好死,”顾相檀终于说,“可是你杀了三王,只要朝廷一日没有将他问斩,那人便还是官家的钦犯,旁人动用私刑,按大邺律例,该属同罪。”

赵溯一怔,却听顾相檀又道:“可是,你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忘记,所以……你也能留下你的命,全看你如何选择了……”

一边是死,一边也许是苟活,但是赵溯明白,他若选了,那之前那么多的努力必将付诸东流,而之后怕也是再难有任何出路了。

他赵溯,自此一生都将碌碌无为,寄人篱下。

一时之间,赵溯只是死死地瞪着面前的顾相檀,仿佛被他的绝情逼得心胆俱裂,久久难言……

********

腊月初八那一日,觉天陵办万佛法会,灵佛偕同相国寺众僧为之前殁于疫病和战祸之中的数万百姓和将士超度祈福,愿天下风雨以时,灾历不起。

御前的公公又代宗政帝宣读了圣旨,赵谧六子赵鸢护国有功,骁勇善战,承其父之位,赐号为“骁”。

自太子薨逝后,宗政帝便一直缠绵病榻,对外则称需静养以待,国事则由左相傅雅濂和御史大夫薛仪阳等一干朝臣来暂代,但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见过皇上的,都说宗政帝早就昏沉不醒口不能言,什么时候说去就去了,而没见过的则怀疑那位许是早就驾崩了,只是瞒着掖着而已,总之无论哪一种,现下朝政都不掌握在当朝帝王手中了,这曾时的六世子虽是封了王,但并未指下封地,到头来怕仍是主居京中,而有他在一天,宗政帝醒不醒,其实早已不重要了,至于为何不取而代之,就不是他们敢问的了。看灵佛的意思,也是对此默许了,至于天下百姓……他们从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不要打仗便够了。

观正禅师主持完最后一日的道场已是约近戌时,回了殿又打坐良久,便听得小沙弥叩门,小声走到近前问:“师傅……那位施主还跪在禅堂,已是三日了,可否要通报灵佛?”

观世方丈默诵着经文,须臾才问了句。

“他可是不悔?”

“他说已是下了决定,自此愿受戒修行,皈依佛门,绝不后悔……”

观世方丈手中佛珠一顿,慢慢睁开了眼来。

……

腊八之后,相国寺僧众便要回鹿澧,顾相檀同骁王和几位重臣一路将其相送至皇城外。

城楼之上,顾相檀站在高处,看着观世方丈身后那一个骑在马上身穿袈裟的僧人,那人已是剃了度,本就俊逸的五官此刻更显瘦削深邃,腰杆笔挺,只面上常年戴着的和善面具已揭了下来,眉间眼内只剩一片阴翳和沉暗,再不复曾经的偏偏气度。

他深深地看了两眼顾相檀,也是最后的两眼,便随着观世方丈一道打马离开。

望着那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城楼之上,顾相檀拢着双手,轻问了句:“你是不是怪我,这么轻易的就放他走了?”

一边的赵鸢穿了一身勾边的银丝锦袍,上头用金红的细线绣着几条祥云的蟠螭,长身玉立,衬着他那艳丽的眉目,仿若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赵鸢同样冷冷地看着那些人慢慢消失在视野中,片刻才转过头来。

“他救过你一回。” 赵鸢只说了这一句。

而顾相檀一瞬间便明白了,就是因着他救了自己,所以一切的错处,赵鸢都愿意为了顾相檀硬生生地忍下去,不过也仅此一回,若是再遇,怕就没那么好相与了。

然而,对那个人来说,一生相伴青灯古佛,有人看顾,有人监管,再使不得心思,用不得巧机,最汲汲营营的权势名利自此以后也都成浮云泡影,无异于生不如死了。

想到此,赵鸢的手忽的一暖,便被顾相檀轻轻地握住了,他怀里有个小暖炉,是出门前赵鸢特意叮嘱安隐给他烧的,此刻绵软的掌心还带着余热,一下子便驱散了赵鸢在隆冬周身聚起的冰寒。

顾相檀心内有太多的话说不得,可是他却觉得,渊清都明白,自己心里的顾忌,自己的害怕,自己的那些身不由己,渊清其实都懂的。

他所欲所为,不过都只为求这个人的一生平安……

********

宗政十六年的年节,顾相檀同赵鸢一道过。

赵鸢没有另造骁王府,只将之前停工的御国将军府重新整修了一番,也没怎么大动便住了进去。

年夜饭顾相檀吃的有些尴尬,因着师傅怎么都不愿一起,顾相檀只得先去相国府陪着他吃了,又在对方无奈的冷眼之下匆匆赶回了骁王府,同赵则薛仪阳羿峥等人再一起用一顿。

好在这儿无人介意,有说有笑十分热闹,倒是往日最闹腾的赵则,自中秋那一夜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似得,不至于死气沉沉吧,但明显话少了许多,平日里只要闲暇便不停练剑,有时候一练一整日都不带歇的,听羿峥说好多次那手都磨得满是血泡也不见疲累,比之曾经的赵鸢还要刻苦三分。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赵鸢其后招募新军整合训练时便可见赵则的进步,短短半年,羿峥都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了,同赵鸢过招二十回合之内不见败相,可见赵则对武学方面还真是有些天赋,只要再多多学习布兵排阵,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

而赵鸢那头更是顺利,虽内乱将歇,疫病才去,百姓还在休养生息之中,但一听说由骁王带兵征讨南蛮,四面八方皆有能人异士不断涌来,又用前一阵从连坐的官员府邸中抄出的各种贿银充作粮饷,最后精挑细选了十万精兵,在赵鸢日复一日的亲自调|教下,不过大半年已初见端倪,个个拉出去都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想必不需多时即可为国效力,杀南蛮一个落花流水。

第二年开春,已是整合成骁家军的大军分坐两路回到陈州和泸州,赵鸢让赵则随着王副将还有羿峥一道回泸州,而自己在年中时带着剩余的人加之新军去陈州布置,最后再分了五万人由商副将率领去到赵典曾时驻兵的东县留守,以防南蛮人绕路偷袭。

不得不说,赵鸢在战事上的所思所虑实在周到细节,哪怕远在陈州的侯炳臣都未有他想的那么透彻,待一切备置妥当后,赵鸢再整装待发。

在顾相檀的要求之下,最后关头他还是把陈彩带上了,他曾允诺三年内攻下南蛮,如今赵鸢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来准备兵力,那么还剩一年,赵鸢对顾相檀说,明年开春,他就回来。

相较于他第一次出征时的依依不舍,这一次顾相檀放手得十分洒脱,只在前一晚赵鸢睡去后,念了一夜的祝祷经文。

赵鸢一身戎装,临出府前,又回头紧紧地抱住了顾相檀,他忽然道:“你若不喜朝堂,待我回来,我们就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离世隐居可好?”

顾相檀轻轻地笑了笑。

他说:“好,我等你回来。”

赵鸢瞧着他的眉眼心头一动,不由俯首重重地吻住了顾相檀的唇,含着唇瓣缱绻舔舐,久久不离。

顾相檀反手环住了赵鸢的腰,这吻难得浓烈缠|绵,直到顾相檀险些断气才堪堪分开。

同那时在鹿澧一般,顾相檀看着赵鸢放开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是这一次顾相檀没有去追,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赵鸢走远,直到再也瞧不见了,却依旧舍不得收回目光。

大军拔营时,顾相檀没有去送,他在佛堂前一跪就是一日,待到日头偏西了,这才摇晃着站起了身。

安隐急忙来扶。

“公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给热了粥,要不要尝一些?”

顾相檀本想摇头,但又想到什么,还是同意了。

他说:“一会儿再陪我去个地方。”

安隐问:“去哪儿?”

顾相檀道:“鱼子巷。”

☆、大捷

薄暮暝暝,残阳如血,轿子行到鱼子巷口处便停了下来。

虽已是黄昏,但街头仍是热闹,一些小摊儿并未因着时辰晚了便收了东西,反而借着两旁店铺的灯色摆开了新的排场,顾相檀一路慢慢走着看去,最后在一间小食铺前停了下来。

店家见来了生意立时着人出来招呼,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引着顾相檀往里头走。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要不要雅间呢?”

顾相檀摇了摇头:“就坐大堂吧,看看街景也不错。”

姑娘梳着两个丫髻,面庞圆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瞧着十分讨喜,听顾相檀只点了两盘小点心倒也不介意,仍是高兴道:“我们这儿的素鸭十分有名,只是现下时辰晚了,公子下次再早些便能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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