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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胡东成和张茜真的回来,胡牧远心里担惊受怕的,总觉得父母对她这段时间的动向一清二楚,她有打要挨。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动手,胡牧远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外婆和弟弟妹妹呢?”
张茜:“外婆带着弟弟妹妹在老家住,不来这了。”
“为什么呀?”
“小孩问这么多做什么?”胡东成往桌边一坐,“你作业呢?都拿过来检查。”
“哦。”胡牧远把书包拉出来,作业摆在桌上。
没有了外婆,胡牧远便成了劳动力,被训练着掌握了一些复杂的家务活。胡东成和张茜夜班要上到十点左右才能回家。胡牧远放学之后,就得先生火,再写作业,写完热一热桌上留的饭菜,然后烧两壶开水,灌进热水壶。事情都做完了,就洗脸洗脚,上床睡觉。偶尔张茜回来得早,还要给胡牧远听写当天的生字词。
虽然事情很多,但全天不用怎么见到胡东成,胡牧远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等到周末白天胡东成在家睡觉,胡牧远就很痛苦了。她和爸爸共处的几个小时,除了吃饭之外,基本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其实学习步入正轨之后,胡牧远很少再像从前那样挨打。但出于对胡东成深入骨髓的惧怕和以往经验,胡牧远知道他看不惯自己游离在书桌之外的任何地方,她只有拿着笔坐在桌前,在他看来才是顺眼的。
作业写完了,胡牧远就把课本翻来覆去地看,语文课本,数学课本,思品课本,音乐课本,美术课本,看完图看字,看完大字看小字,连犄角旮旯的注释都不放过。
随着认的字越来越多,胡牧远很爱去教室的图书角找书看,那儿有个六层高的小书架,摆满了花花绿绿、厚薄不一的童话书,胡牧远看完一本又一本,看了一遍又一遍。童话世界里鸟语花香,万物有灵,心愿会被听见,反派会被打倒,公主和王子历经磨难后总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童话里还有好吃得不得了的莴苣,胡牧远问过妈妈莴苣是什么,到底有多好吃,妈妈没理她。其实妈妈张茜也很爱看书,常常夹着书做这做那。
张茜看的书薄薄的,有大有小,封面上印着几个永恒的名字:《知音》、《故事会》、《意林》。胡牧远翻开看过,密密麻麻全是些特别紧凑的字,也没有拼音,她阅读起来有些困难,往往还没看两眼就被妈妈给抽走了。
“这书不是给你们小孩看的。”张茜说。
深冬的一个晚上,胡牧远从煤球炉上将烧水壶提下来,准备灌进热水壶时,没有拿稳,壶嘴滚出的开水从她的大腿处灌了下去。
剧烈的刺痛瞬间袭至大脑,胡牧远那一下给疼愣了,下意识松了手,水壶翻在地上,撞倒了热水壶,银色的内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胡牧远头顶冒汗,坐在凳子上,咬着牙给自己脱下滚烫的裤子,换上了新的。她尽力忽视大腿处的麻疼,重新接水、烧水,又将地给扫干净。
她有点懊悔,害怕父母回来责骂她打碎了热水壶。没有热水壶可以灌水,她只好把煤火堵小,让水烧得慢一点。
残局收拾完,胡牧远爬上床,躺下才发现睡不着,她的大腿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疼。
不知如何是好的胡牧远想起之前每次发烧,大人都会用热毛巾给她擦身,于是也给自己拧了一块热毛巾,敷在腿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胡牧远大腿到膝盖连着起了一大片水泡,她大吃一惊,小声喊了一句妈妈,拉她看自己的腿。张茜吓到了,心疼到失语,胡牧远以为会被责备,但张茜只是手忙脚乱地给胡牧远翻了支软膏涂。
涂完药,胡牧远还是和往常一样,要穿三条裤子去上学。张茜叮嘱她走路小心点,别弄破了水泡。可是膝盖处的水泡足有乒乓球大小,胡牧远一天都没撑到,就因为不小心撞到桌角而弄破了它。那一瞬间,她能清楚感觉到有液体浸湿棉裤,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疼,比被烫那一下更甚,疼得她握拳屏息,面色惨白。
这事过后没多久,胡牧远家和舅奶奶家一块搬进了紧挨着新村大门的一个大通间。大通间比教室还大,中间拉一道布帘,就隔开了两家人。胡牧远心里暗暗高兴,因为这间房子的中间正上方,装了一台彩色电视机。
胡牧远是被明令禁止不允许看电视的,——除了某些时刻,比如有人在隔壁篮球场拉了幕布放映电影时,胡牧远可以代表全家,搬几个小板凳,早早过去占位置之外,任何时候,被胡东成发现她在别人家的电视机前停留,都免不了要吃巴掌。但现在在自己家吃饭,电视机放着,大人在看,她便可以跟着看几眼,——如果胡东成心情好的话。胡东成心情不好,她就得背对着电视机吃饭。
因为靠近大门,空间宽敞,新村的很多大人会在晚饭后来胡牧远家看电视。大家守着央视,一天接一天的,从《大长今》追到了《宝莲灯》,当然,胡牧远不包括在内,她只要写完作业,就必须上床睡觉,哪怕只有八点多,哪怕床边吵吵闹闹。
有天晚上,电视里正放到沉香去救三圣母,胡牧远听了几耳朵,心痒痒的,实在没有忍住,撩开蚊帐探出脑袋去看,看了没几分钟,和正好回头的爸爸对上视线,胡牧远立刻缩了回去,她紧张得心砰砰跳,自欺欺人地希望爸爸没有看见她。但爸爸紧接着就站在了床前,扯开了她身上盖的薄毯。
“好看吗?”爸爸问她。
胡牧远不敢睁眼,也不敢回答。
衣架雨点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让你看!让你看!”
胡牧远忍耐着,一声不敢吱。
为了防止胡牧远放学之后偷偷看电视,胡东成上班时,会直接将连接电视与电源的三通接口给带走。
天气渐渐热起来之后,刘子军带着院子里的一串小孩去河里游起了泳。胡牧远也去了,但她不敢脱衣服下水,只和刘子卉在河边踩水玩。
其实河水不深,哪怕从这头走到对岸,水都没不到胸膛。刘子军觉得没意思,又带着大家去附近的池塘。
池塘四四方方,由青砖砌的石墙围成,四面都有台阶可以走进水里,水清幽幽的,看着深不见底,刘子军把捡来的泡沫箱掰开,一人分了几块,很有大哥风范地向他们传授经验:“你们不会游泳的,就抱着这个下水,绝对不会沉。抱着这个踩几圈水自动就学会游泳了,真的,我之前就这么学的。”
胡牧远摆手:“我不会,我不敢。”
刘子军也不勉强,带着几个胆大的男孩哗啦一下就入了水。
胡牧远和刘子卉依旧只并排坐在台阶上,小腿泡在水里划着玩。
刘子军水性很好,一忽儿就从这个角落游到了那个角落,满池塘的教人,也满池塘的照看人。
可惜没去几次,这事就被大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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