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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亮写的这篇文章算是好的,接下来几人不知是完全记不住了还是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竟跟曹旺一样,一个字都没写,交了白卷。

这也不稀奇,乡试总共分为三场,一场三天,为防止考生作弊,吃喝拉撒都在考场中,一场考试有好几道题,内容涉及四书五经、策问八股等,内容繁多。总共有十几道题,哪怕提前知道了答案,要将这些全部背下来都不易,所以更多的人是采用小抄的办法,交白卷的,很多便是想方设法夹带了答案进去,直接抄的。

因此,哪怕随机抽一题,他们很多人完全记不住当时写了什么。

这次庄宏盛不用对比了,直接宣布这些人作弊。

特意来围观的读书人看到这一幕,气得牙痒痒的,有些甚至抛弃了读书人的斯文,学起了市井做派,拿烂菜叶子丢这些家伙以示不满。不少来看热闹的市民,还对他们指指点点,骂这些人不要脸。

庄宏盛拆开最后一份卷宗时,愣住了。

周嘉荣见他久久不说话,轻声问道:“庄大人,怎么啦?”

庄宏盛将今日答的那道题递给了周嘉荣:“三皇子,您过目。”

周嘉荣狐疑地接过同一道题的两份答卷,仔细阅读起来。这两篇文章,字迹完全一样,不过遣词造句的方式却风格迥异,一看就不是同一人写的。

不过这不是让他们吃惊的地方。令周嘉荣意外的是,今日现场所写的这篇文章,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而且非常贴合陈述的时政,逻辑缜密,挑不出一丝毛病,比卷宗中封存的那篇写得好多了。

也难怪庄宏盛会将答卷给他看。

周嘉荣找到答卷上的名字,看向最后那名穿着青色长衫,个子有些矮,低垂着头的书生:“你就是窦元?这两份答卷,都是你写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不起眼的窦元,甚至有书生窃窃私语:“真没想到窦元也会作弊!”

“是啊,莫非他以前的成绩也是作弊而来的?”

……

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质疑声音,窦元的脸色又白了一些,他站出来,拱手行礼,苦涩地说:“回三皇子殿下,今日这份才是小生写的,乡试的答卷是……抄的!”

一片哗然,大家都震惊地看着他。

窦元对上这些吃惊、不解、谴责、厌恶的目光,拱手作揖,郑重地说:“窦某确实作弊了。自乡试以来,窦某心里始终不安,深感后悔,当日不该因为一时紧张,对自己没信心,便鬼迷心窍,走上了歧途。今日,窦某甘愿受罚!”

认识他的人听到他这番忏悔,都很是唏嘘。

就连纪天明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落忍,悄声对周嘉荣说:“窦元在太原学子中很有名,他才学极为出众,大家都觉得他今年一定会榜上有名。”

所以看到他站在最后,知情的学子才会如此吃惊。他本来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中举的,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去作弊。

周嘉荣倒是能体会窦元的一些心态,窦元参加乡试就跟他荣登大宝一样,似乎看起来赢面很大,但没登上那个宝座之前,始终有变数,最后花落谁家,还是不好说。哪有将答案送上门,到时候直接抄来得简单?

很多人都会经受不住这种诱惑。他当引以为戒,毕竟,窦元作弊,顶多也就革去功名,打个几十板子,以后还能继续做一个富贵闲人,可他若是失败了,他那好二哥肯定不会给他留活路。

周嘉荣又认真看了一遍窦元今日写的这篇文章,凭他的才学,不作弊,中举的希望应该也蛮大的。况且就算今年发挥不佳未能高中,也可三年后继续参加乡试,只要有才华,迟早会高中。

可惜他没经受住诱惑,误入歧途,彻底断送了自己的前途,这辈子都与科举无缘了,甚至连现有的秀才功名也会被革去。

窦元虽让人遗憾,可纪天明,还有那些遭受不公的学子更让人同情。他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周嘉荣没有多言,将答卷还给了庄宏盛:“庄大人宣布吧!”

庄宏盛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高声道:“窦元,前后两份答卷完全不同,作弊。”

顿了一下,他看向后面的读书人语重心长地说:“窦元今日做的这份文章倒是不俗,远比他当日抄的那份强。若是乡试他自己好好答题,不走这歪门邪道,今日也不会名声扫地,与科举绝缘,尔等当以此为警戒,万不可重蹈其覆辙!”

不少读书人连忙道:“谢庄大人提点!”

庄宏盛看向周嘉荣:“三皇子殿下,今日已证实,此十二名书生在乡试中皆做了弊,当如何处置?”

周嘉荣还要审问他们,便说:“先押入知府衙门。”

“是。”庄宏盛让人将这些涉案的秀才全部带走。

周嘉荣面向群情激昂的书生们,高声宣布:“今日便到此,此案的审理结果出来后会张贴在城门口,大家请回吧!”

读书人们不愿离去,跟着去了知府衙门,等天黑了再去客栈住下,第二日不是聚在一起讨论此案,便是到知府衙门打听消息。

他们不惹事,周嘉荣便不管他们,只是让看门的衙役好好安抚这些书生,若是需要茶水饮食也尽量满足他们,切不可怠慢。

因为揪出了作弊的书生,接下来一段时间,蒋钰和周嘉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从这些作弊的书生身上又牵扯出不少人,并由此理清楚了整个案情的经过。

此案的源头还是在曹家。

曹家世代富贵,在大同府颇有名望,到了曹德山这一代更是达到了顶峰。他善经营,曹家的产业在他手上二十年间翻了好几倍,而且通过联姻和送礼等方式,曹家建立起了庞大的关系网。

这人嘛,有了钱就更想要名和权。

但想要做官,就必须得读书。正巧,他们这一辈,曹旺念书还不错,二十岁就中了秀才,在曹家已经是独一份了。

曹德山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请名师,送去山西最好的书院念书,指望儿子能够高中,最好考个状元回家,光宗耀祖。

只可惜曹旺天赋有限,跟普通人比还行,但跟那些天之骄子相比就差远了。而且他出身富贵,没吃过什么苦头,不肯下苦功夫念书,连续两次都落榜了。

曹德山失望不已,眼看儿子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还中举无望,他已经认识到,凭儿子的本事,恐怕是没办法让他们曹家出个官老爷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同乡程大中被任命为此次山西乡试的主考官。

程大中是兴德十四年的进士,一直在京城做官,可惜官运不怎么好,十来年了,还是翰林院的小小六品编修。翰林院没什么油水,官员大多清贫,程大中也不例外。他家虽薄有家产,可在京城完全没法看。京城房价贵,他开销大,又经常有应酬,薪俸都不够花,偶尔还需要借债度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前些年,他父亲生病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变卖了不少家产,家里更是窘迫。

得知这种情况后,曹德山先从程大中留在老家的父母兄弟入手,送东西,送银子,送田地。拿人手软,程家人得了这笔银子自然要帮曹德山的忙,而程大中这些年离家少有照顾家里,还花了家里不少银子,对父母兄弟本来就愧疚,没法拒绝他们的要求,加上曹德山又让人悄悄给他送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他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程大中的年俸也不过一百两银子左右,这一万两是他光靠他当官的俸禄,一辈子都挣不来。

拿下程大中后,曹德山又通过程大中的关系拿下了副主考官刘琨,然后利用他在大同府和太原府的人脉,让其他考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考官很多是本地的县令。

这次花的银子不少,足足有几万两。而且他这事虽做得隐秘,可也架不住有些人消息灵通啊。

没多久,得了风声的大同府知府杨茂春宠妾的弟弟便找上了门,曹德山便将考题也泄露给了他,由此换得杨茂春保驾护航。有一就有二,后来又陆续有几个官宦或富商找上门,为了扩大关系网和人脉,将手里这份考题的效果最大化,曹德山将题悄悄泄露给了对方。而且他还主动送了几个自己想讨好的人考题。

只能说,曹德山不愧是商人,真是物尽其用。

只是这样一来,案子牵连就非常广了。

此次山西乡试的正副主考官程大中、刘琨,还有大同府知府杨茂春、同知邱礼、成化县令张德成、太原知府赵司、云龙县县令……等多达十几名七品以上的官员涉及此案,还有不少富商、低级官员和十二名秀才也牵涉其中。

除了泄题作弊,此案还牵扯出了两条人命。一是无辜枉死的花妙,一是被灭口的纪天元。

纪天元是被人推入河中淹死的。当天晚上,张德成命人给他通风报信,并说安排人了在河边接应他,送他通过水路离开成化县。

纪天元信以为真,匆忙安顿好了钱氏,便悄悄摸摸跑出去,准备先离开成化县躲一阵子,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他来到河边等了一会儿,船果然来了,纪天元欣喜地跳上船,谁知他刚一跳,小船却忽然划走了,他扑了个空,落入了水中,又不会泅水,就这么淹死了。

而且岸边还找不出第二人的痕迹,尸检结果也表明,他是自己落水身亡的,没有人害他。

若不是抓住了张德成,严刑审问了一番,他们还不知道有这种害人的方式。

案情复杂,涉案人员极多,哪怕案情已经很明了,可光是审问这些人,整理他们的关系,涉案详情等等,都花了好几天。

案情真相大白之后,蒋钰作为钦差大臣宣判,正副主考官程大中、刘琨收受贿赂出卖考题,按律当斩。曹德山、邱礼带人围攻三皇子下榻的客栈,欲谋害皇子,罪不容诛,诛三族,抄家,其余人等皆流放三千里。曹旺、袁亮乡试作弊,革除举人和秀才功名,二人因谋害纪天明,斩立决。张德成收受曹家贿赂,谋害纪天元,判斩监候。大同知府杨茂春、大同府通判……其余十名涉案考生,皆革除功名,杖责五十大板!

除此之外,山西学政不少官员也受到牵连,革职或降职,而巡抚庄宏盛、太原知府赵司有失察之职,当革职!

当日,这只是蒋钰的意见,具体怎么判,还要看皇帝的意思。而且依蒋钰的看法,即便是革了庄宏盛的职,过阵子,陛下还是会起复录用他的。

他准备好了奏折,问周嘉荣:“三殿下不是让众秀才们上书吗?准备好了吗?一块儿送去京城吧。”

周嘉荣说:“蒋大人稍候,我问问纪天明。”

纪天明听到周嘉荣催促,当即亲自前往读书人们聚集的客栈,将绢书取了回来,展示给周嘉荣看。

该绢书用上好的白绢所制,有九米九那么宽,展开很大一副,标题便是很直白的“谢天子书”,然后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充分表达了山西学子对陛下圣明,查清此案的深切感谢,最后又拍了皇帝一通马屁,有如此明君,实乃天下人之福,何愁我大齐不兴!

到这前面还是常规操作,后面就比较让人震惊了。整整一千名秀才在绢书后面,每人题了一句诗,都不重样的,全是赞扬兴德帝的。

别说兴德帝了,就是周嘉荣看了都身心舒畅。他相信,这份礼送过去,他父皇一定满意。

将绢书放进一个大箱子里,随同案子的卷宗一块儿让人送去了京城。

腊月初九这天,早朝时,兴德帝收到了蒋钰从大同府递来的奏折。

看完后,本来还满面笑容的帝王气得将折子重重扣在了龙椅上。他是想过舞弊案牵连不少,但没想到大同府和太原府两地的官员几乎全军覆没,没一个干净的。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兴德帝大笔一挥,将杨茂春等好些地方官员的刑罚统统改为了斩立决,并抄家,没收其家产。

已经得了风声的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个早朝,上得兢兢战战,不少大臣挨了训斥。

好在早朝快到尾声时,心腹太监孙承罡悄声对兴德帝说:“陛下,蒋大人和三皇子殿下送了一个东西过来,说是山西学子送陛下的礼物,感谢陛下圣明,替他们做主。陛下要现在就看看吗?”

兴德帝马上明白了,山西学子送来的东西应该很特别,很讨他欢心,给他长脸,故此孙承罡才会在朝会上特意提出来,故意想展示给群臣看。

他大手一挥:“拿来看看。”

孙承罡连忙高兴地说:“将山西学子送给陛下的礼物送上来!”

等了指令的太监连忙将一口大箱子抬了上来。

看两个太监抬得颇吃力,大臣们都很好奇,这山西学子能送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臣?莫非是石头?

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太监打开了箱子,入目是纯白色的绢布。

就这?

翘首以盼的大臣们都很失望,绢布而已,谁家没有啊?

不过等他们看到几个太监将绢布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缓缓展开时,便知道这里面另有名堂了。

高七尺,宽三丈有余的巨大横幅在大家面前展开,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出现在眼前,特别壮观,尤其是最大的四个行楷“谢天子书”。

孙承罡跑过去,殷勤地高声念了出来:“承蒙圣恩,山西乡试舞弊一案始得清明,万千学子……”

大臣们听明白了,敢情是写给陛下的感谢信啊。就是这信特别了点,规模大了点,出人意料了点。

孙承罡只将正文念完了,然后笑呵呵地说:“陛下圣明,山西学子感念圣上恩德,后面还一人题诗一句,表达对圣上的无限崇敬感激之情!”

大家看着朝堂之上,脸色明显阴转晴的兴德帝,知道山西学子这个马屁拍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一个个也纷纷站出来贺喜。

最先的自然是万永淳这根墙头草,他跪地道喜,好话不要钱地往外面撒:“陛下圣明,严查了山西乡试舞弊案,众学子感念圣上恩德,此乃开天地之先河的美谈,陛下,依微臣之见,当将此绢挂于大殿上方,让臣等能够日日瞻仰陛下的圣明!”

呸!马屁精!

他都吹成这样子了,让很多大臣没有了发挥的余地,本来还想站出来表现表现的大臣们衡量了一下,自己恐怕说得不如万永淳动听,遂打消了出头的念头。

但还是有几位大臣出来附和:“陛下,万大人所言极是。”

兴德帝心情大好,他最喜欢的就是别人夸赞他是个圣明之君,不过夸归夸,这么大的绢书,挂在殿上就太招摇了。

“不用了,将这绢书收起来吧,放入府库中吧!”

“陛下,这怎么行呢?依微臣之间,不若将此绢书挂于国子监,激励臣等。”国子监祭酒站出来道。让他们的学生好好学学,怎么讨陛下欢心,别死读书了。

群臣皆惊,这李祭酒也未免太狗了吧,为了陛下高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兴德帝被大臣们哄得眉开眼笑的,一改先前的坏心情,连退了朝,去御书房批奏折,心情都好得很。

这时候,孙承罡递来另一封奏折:“陛下,这是蒋大人差人送来的第二封奏折,说是等朝会之后送给陛下。”

兴德帝翻开,上面是蒋钰的字迹。

蒋钰在奏折中提议,依据上次乡试的成绩,依次补录十二名学子,晋为举人,以彰显陛下的恩德。

信里,蒋钰决口没提今天这份绢书,而是陈述了山西人杰地灵,学子出众,今年因舞弊骤失十二名举人,乃是山西的损失,也是大齐的损失,恳请陛下开恩,给学子们一个机会。

兴德帝看完后,心情很好,御笔一挥,恩准了。

孙承罡在一旁看到,目光闪了闪,心里悄悄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蒋大人办事就是靠谱。若是刚才在朝堂之上,蒋大人就奏请此事,陛下必然会觉得,蒋大人是利用绢书来给陛下施压,哪怕陛下同意了,心里也是不爽的。

这事后悄悄再奏请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不,陛下还下旨赏山西学子一个牌匾,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儒士成林”,意思是山西学子多,人杰地灵。有了这个牌子,山西读书人能扬眉吐气好一阵子,他们可是被陛下夸过的,谁能比?

四日后,圣旨传到大同府。

周嘉荣和蒋钰都极为高兴,成了。他们的谋划没有白费,皇帝恩准了补录十二名举人。

他们当即将圣上的宣判和补录这个好消息张贴了出去。

一直候在大同府不肯走的学子们得知这个消息,无不欣喜,虽然这十二人中不一定会有他们,但终归是有个机会!

周嘉荣为这些学子开心,却为纪天明遗憾。

纪天明被诬陷入狱,错过了乡试,连补录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可能做出授人以柄的事,将他硬塞进去,否则跟程大中、曹德山之流有何区别?

周嘉荣拍了拍纪天明的肩:“以天明的学问,三年后必能高中!”

纪天明听到这话扯着嘴角笑了笑,若是在半年前,对他来说,没有比读书考举人进士更重要的事了。可经过了一场牢狱之灾,差点丢了小命后,他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便是能中举又如何?天下才学渊博之人多了去,他也未必能在会试中出头。就算能中了进士,要么进翰林院,要么外放地方县令,像他这种没有家世背景,朝中无人的读书人要想出头,很难很难!兴许十年后,他还只是个六七品的小官。

他不甘心!他想往上爬,尽快往上爬,保护自己,保护妹妹,不让人再随意欺辱!

“三殿下,小生愿追随殿下,请殿下收留!”他双膝跪地,向周嘉荣献出了他的忠诚。

周嘉荣认真地看着他:“你可想清楚了?跟着我,是好是歹可说不清楚!”

纪天明说:“小生想得很清楚。若非殿下,小生兄妹恐已遭难,况且殿下宅心仁厚,胸怀正义,是小生心目中的明主,小生愿追随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周嘉荣身边确实缺少信得过的文臣谋士。

因为父皇防着他的缘故,他也不宜公开招揽谋士,更不能招揽那些有名望的人做谋士,否则父皇会更警惕他。

但纪天明就不一样了,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出身又普普通通,无论是父皇还是二哥,他们都不会对纪天明有多防备。况且,他还救过纪天明兄妹的命,他们的忠心也毋庸置疑。

所以带纪天明回京,于他来说有利无弊。

周嘉荣略一思索就答应了:“好,你随我回京吧。以后也别称小生了,我唤你先生,你自称名字即可。”

纪天明欣喜地说:“天明誓死追随殿下!”

“四日后,我们就要离开大同府回京,你处理一下家中事务吧。”周嘉荣道。

纪天明应下,当天连夜骑马,一路上只短暂地休息两次,赶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成化县,将家中财物、田产变卖一空,只留下了祖宅,然后便带着这些银子回到了大同府。

他回去后,就听衙役说,袁亮想见他一次。

纪天明听完这话,沉默了许久,最后摇头拒绝了。

他已经不想知道袁亮为何会背叛他们十几年的友谊,陷害他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早在袁亮跟曹旺勾结害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友谊便结束了,连这最后一面都没见的必要。

案子办完,也快过年了,为了赶在年前回去,周嘉荣和蒋钰决定早点启程回去。

回去的时候,因为有钦差大人的仪仗,队伍比周嘉荣他们来的时候要大得多,因此速度也要慢上许多。

整理好队伍,巳时,太阳高高升起了,他们方才出发。

队伍从大同府知府衙门启程,一路穿过宽阔的街道,行至半路时,忽然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周嘉荣掀开帘子望过去,原来队伍经过了曹家门前。曹府那块招摇的牌匾已经被人取了下来,门口一片混乱,不少人推推攘攘,曹府的女眷一个个如丧考妣,再无前几日的富贵骄傲,宛如落水的母鸡。

周围不少百姓站在旁边,对着曹家指指点点,隔着好几丈,他都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这曹家活该啊。我侄子以前开了家成衣铺子,做的衣服好看又便宜,他们家就雇了些流氓在我侄子店门口晃悠,搞得女眷们都不敢进门,时日一长,我侄子的店就开不下去了!”

“你们这还是好的,我家以前……”

……

看来曹府抄家不冤。

周嘉荣收回目光,放下了帘子,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思绪已经飘到了京城。

一个多月不见了,这次回去,母妃肯定会训他。他得想办法哄母妃开心开心,让她别生气了。

还有二哥,这都快过年了,德妃和二嫂肯定会向父皇求情,父皇会让他回来吗?

周嘉荣抚了抚衣服,他不担心周建业。周建业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虚伪又胆小,只敢阴着使坏,只要防着他即可。目前决定他们兄弟谁能笑到最后的是父皇。他们都太弱了,若父皇是那参天大树,他们便只是大树下的一棵棵小树苗,想要撼动大树的地位太难了。

正想得入神,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周嘉荣回过神,掀开帘子的一角,问刘青:“怎么回事,马车为何停了下来?”

刘青也很意外,杨起头眯眼往前方看去:“殿下,城门口好像站了不少人。”

正说话间,纪天明已经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跑到周嘉荣身边,低声道:“殿下,是山西学子,他们来为您和蒋大人送行,您出来见见他们吧!”

周嘉荣诧异,只思量了片刻就道:“好,派人去请蒋大人了吗?”

“已经差人去请了。”纪天明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了人去通知蒋钰。

周嘉荣点头,率先下了马车。他的马车在前,蒋钰的后,又等了一会儿,方见到蒋钰。

蒋钰冲他点了点头说:“殿下走吧!”

二人来到前方,只见乌压压成百上千名学子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官道两旁。见他们二人过来,为首之人,率先行礼:“小生见过三殿下,蒋大人!”

周嘉荣认出来了,这个人是此次乡试的解元潘政平,也是山西学子的领军人物,上次给皇帝献上的绢书,正文便是由其写的。

其他学子也跟着行礼。

周嘉荣连忙伸手扶住了他:“潘解元免礼,诸位学子免礼!”

潘政平代表众学子道:“三皇子殿下,蒋大人,小生代表山西众多学子感谢两位查清乡试舞弊案,还我们广大学子一个公平!”

“谢三殿下,谢蒋大人!”学子们齐齐呐喊,声音惊得枝头上的鸟儿都扑簌簌地飞了。

周嘉荣抬手:“潘解元言重了,这乃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潘政平接过后面之人递来的酒杯和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一一递给周嘉荣和蒋钰:“小生代表山西学子敬三皇子殿下和蒋大人一杯,祝君一路顺风!”

周嘉荣和蒋钰接过酒,一饮而尽。

“多谢潘解元,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周嘉荣冲潘政平笑了笑,在对方恭送的目光中,回到了马车上。

车队继续前行,一路向北,只是让人意外的是,车队出了城门,潘政平他们竟然不是远远的相送,而是跟在后面。

周嘉荣疑惑得很,问纪天明:“他们这是干什么?”

纪天明去打听了一下回来道:“殿下,潘政平他们和大同府一些百姓自发想送殿下一程!”

周嘉荣想说不必了,这大冬天的,走路相送挺辛苦的,但他往后一看,看到一张张写满了感激和真诚的脸时,心微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些人送了多久,周嘉荣就看了多久。

一路相送的不止有潘政平他们这样的书生,还有那些被曹家、邱家等欺负过的贫苦老百姓,有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翁和阿婆,也有抱着孩子的中年人。他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拄着拐杖,一路相送,眼底仿佛盛满了光。

可他和蒋钰不过是做了他们身份应该做的事,这些人却如此感念。

周嘉荣第一次意识到,权力不止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还代表着责任。他们以信任甚至是性命相托,为官为帝,当不能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不管百姓的死活!

若是如张德成、杨茂春、程大中之流,为一己之私,可草菅人命,可出卖灵魂,又如何担当得起如此的厚望和信赖?

【好感动,古代的老百姓真可怜,碰上个清官,遇到明君,就是一辈子的福气了,不然怎么冤死的都不知道。】

【可不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最苦的就是平民百姓。还是现代好,人人自由平等,有衣穿有饭吃!】

【呜呜,三皇子和蒋老头太好了,我想放弃男主,站他们了怎么办?】

【哪个皇子当皇帝都一样,制度不改,生产力不革新,老百姓能不挨饿就不错了,哪能像咱们这样随便买买买。你们看看封建王朝改朝换代多少次了,还不都是一样!】

……

许久未曾出现的弹幕突然冒了出来,吓了周嘉荣一跳。他的目光落到“人人自由平等,有衣穿有饭吃”、“随便买买买”上,真的有这样富足美好的国家吗?

大齐除了边疆时常遭受蛮夷的侵扰,已经维持了近百年的和平,但普通百姓仍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底层百姓的生活极为困苦。像他这次到成化县,乡村不少百姓家为了节省粮食,在没什么重体力活的冬日,每天只食一餐饭。

这还是太平盛世,若是换了战火连天的乱世,人命如草芥,连活着都成了困难,更别提好好生活了。

周嘉荣的目光落到最后一行字上,脑子里看过的史书内容自动浮现。

一千多年了,最兴盛的王朝也不过存续三四百年便终止,然后开启下一个王朝,兴盛,再到衰败,然后灭亡,周而复始,除了地域的范围可能有所变化外,有区别吗?

一千多年前的人照样要抵御蛮夷的侵扰,今天他们照样有这样的困扰。

就如弹幕所说,一千多年的日月变幻,就像个轮回,周而复始,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个换了个壳子,由李家的天下变为张家的天下,再由张家的天下变成周家的,每个朝代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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