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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京城,行至半路,当夜在驿站休息时,周嘉荣让刘青将孔京和曹裕叫到他的房间。

两人头一回接触周嘉荣,摸不清楚这位京中大名鼎鼎的荣亲王的喜好和做事风格,一路上都比较谨慎,少说多做事。

尤其是孔京,出发前,他父亲耳提面命,让他盯紧了荣亲王,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望,既要保护好荣亲王,也要充当陛下的耳目,有什么消息及时递回京中。

所以他内心一直很矛盾,也怕被周嘉荣发现他另有目的。

好在急着赶路,荣亲王并没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双方也没多少说话的机会。

可一日不回京,他的任务便没有结束,孔京到底年轻,有些心虚。所以听说周嘉荣将他们单独叫了过去后,他眼皮子就直跳,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等周嘉荣开口后,这种直觉就应验了。

“孔京,曹裕,你们二人负责押运五十万两白银南下,在十日内抵达苏州府,不得延误。”周嘉荣开口就道。

孔京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不随我们去江南了吗?”

已经到了半路上,他们也不可能再折返回去了,至于面前这二人会不会各自向他们的主子通风报信,周嘉荣完全不在乎。现在送信回京,京城那边再下命令送来,那时候他早到目的地了。

所以周嘉荣索性直言不讳:“不了,队伍太庞大,速度太慢。明日我带一队亲卫轻车简从,先出发。你们押送银子,按照现在的速度和既定的路线继续南下,我们在苏州府汇合!”

孔京吓了一跳,当然不答应:“这怎么行?殿下,臣等奉命保护殿下您的安全,您这脱离了大部队,万一中途……臣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倒是曹裕,听到这话虽是惊讶,可他只是负责记账,这种事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乖觉地没有开口。

周嘉荣知道孔京会反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孔千户,我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此次南下赈灾,由我全权负责,你只需听我的安排即可。”

孔京被堵得无话可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周嘉荣还大了他好几级呢!

他有些不高兴,觉得周嘉荣太任性了,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我行我素,干脆低头,故意不接这话。

周嘉荣也不尴尬,摆手道:“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孔京愣了,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反应,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刘青强硬地“请”了出去。

孔京瞥了一肚子的火,见曹裕若无其事地回了房,他赶紧跟上,随着曹裕一道进了房间。

“孔千户可还有事?”曹裕见他赖着不走,只得开了口。

孔京自来熟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头痛地抱怨道:“曹主事,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好歹也帮个忙啊,殿下执意冒险,只带一队亲卫上路,万一遇到劫匪,有个好歹怎么办?你我都要完!”

曹裕苦笑:“孔千户都不能说服殿下,又何况下官呢?下官人微言轻,殿下不会听下官的。”

他这个主事不过是不入流的六品芝麻官,哪有他说话的余地。

孔京被他堵得心塞,吐了口气:“那也不能什么都不管,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先走了啊。”

曹裕到底年长,又在底层摸爬打滚多年,较之孔京这个京中子弟在人情世故上要更为练达许多。

他轻叹了口气道:“殿下是担忧江南水患。这次洪灾持续了一个多月,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情况极为严重,殿下若能早些去江南主持大局,也是一件好事。”

孔京这才明白了周嘉荣为何要坚持提前上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亲不是说,荣亲王这次过去就是为了立功,跟武亲王一别苗头吗?但路上似乎并未发现有穆家人的踪影,反倒是荣亲王特别积极。

不,兴许穆家已经先派了人去江南。荣亲王就是准备去跟他们汇合的,故而想找借口摆脱自己。

孔京琢磨了片刻,想清楚了。

他拦不住荣亲王,但他可以用保护的名义多派些人跟在荣亲王身边嘛,这样回头对陛下那边也能有所交代。

想到这里,他当即从曹裕房里出去,敲响了周嘉荣的房门。

“谁?”刘青过来开门,见是他,眉心轻轻拢了起来,“孔千户还有事?”

孔京道:“我找殿下说点事。”

刘青只好侧身让他进去。

周嘉荣正在泡脚,见到他,轻轻点了点头:“孔千户,有话但讲无妨。”

孔京说:“殿下心意已决,臣不敢阻拦。但为了殿下的安全,请殿下多带些人在身边,以保护殿下的安全。”

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职。周嘉荣心里门清,嘴上却一口答应道:“可以,我的五十人我都要带走,你那边再安排二三十个跟随我一起,我就一个要求,骑术要好,跟不上我们的行程,那就只能让他们在驿站等你们了。此外,你务必要保护好赈灾银子,江南老百姓就等着这笔银子救急,这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了差错,否则唯你是问!”

孔京知道事情的轻重,恭敬地说:“是,殿下尽管放心,臣誓死保护这批银子!”

不算押送银子的差役,这次光是将士,他便带了整整五百人,分二三十人去保护周嘉荣,还剩四百多人呢,这么多人,焉能护不住这几大车银子!

周嘉荣点头:“行,明日四更我们就出发了,你去将要跟随我一道先行的人选统计出来,名单交给刘青。”

孔京高兴地退了下去。

等人走后,刘青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安好心。”

周嘉荣笑了笑:“送上门来的苦力,不要白不要,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去跟他对接一下,他送多少人都接了。”

刘青应下,连忙出去交接。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周嘉荣就带着自己的五十名亲卫和孔京安排过来保护他的三十名士兵,连同常林一道出发。之所以带常林,是因为修筑河堤工事之类的都需要他,他早些上马,也能早一天拿出修筑工事的方案。

接下来几日,他们一行人风餐露宿,到了驿站,换了马稍作休息就继续南下,一天有七八个时辰都呆在马上。

四日后,他们进入了江南地界,不过离苏州府还有两百多里。

这一夜,大家歇在了驿站。

饭后,周嘉荣将这八十个人叫了过来,先从五十名亲卫中点了三十人,又从孔京安排来的三十人中点了二十人:“你们五十人出列,现在交给你们一项任务,两人组成一个小组,去受灾县市了解情况,回来之后给我汇报。”

说着周嘉荣让刘青拿来了江南的地图。他已经提前在地图上将受灾的二十多个县都标记了出来。

亲卫们还好,他们本来就属于周嘉荣的手下,自然是全部听他的。可孔京派来的人就傻眼了,孔大人没有说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啊!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之际,刘青已经抱了一个竹筒出来,摆在桌子上道:“大家组好了队过来抽签,抽完之后到我这里登记。”

亲卫们迅速两两组队,快速抽签。

等他们都抽完了,孔京派来的人,为首的是一个总旗,叫何方,愁眉苦脸地说:“殿下,孔大人派小人们过来是保护您的。”

刘青将笔往桌子上一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保护殿下的?不是让你们留了十个人吗?这马上都到苏州府了,三十个人保护殿下还不够吗?”

何方还想说什么,刘青将竹筒推了出去:“快点,大家确定了地点,相互看看,离得近的可以结伴而行的也有个照应。”

何方就这么被他催着,稀里糊涂地让后面的人也抽了签。

抽完签后,这些人根据抽到的地方,各自组队出发,前去了解当地的灾情。

安排完这些人去了解各县的受灾情况后,周嘉荣又叫来常林:“常先生,我派四个水性比较好的,随你去河堤之上实地考察,考察完之后,咱们在苏州府汇合。你路上小心,安全第一!”

常林点头:“多谢殿下,臣定不负殿下的信任!”

周嘉荣从卫队中抽了四个忠心又会水的,陪常林出发。

安顿好他们后,周嘉荣这边连同他和刘青只剩下了二十八人。人少了三分之二,更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一行人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日夜兼程,总算到达了苏州府十余里外的一个小镇。

到这里,已经能看出江南此次水患的严重了。道路泥泞,到处都湿漉漉的,沿途随处都能见到浑身破破烂烂,浑身都是泥水,脸色麻木的百姓,还有冲刷得四零八罗的家具、房屋,漂浮在水面上的动物尸体等等。

知道灾情严重,但看到这些一双双空洞而又绝望的眼神,骨瘦如柴的百姓,大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刚要踏进客栈,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脸上都是泥,裤脚也湿漉漉的女人。她冲到周嘉荣面前就跪下磕头:“老爷,买女娃吗?只要五百文,你们把她带走吧。”

她牵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往周嘉荣面前就是一推,极力地推销:“老爷,我家闺女非常听话,机灵又聪明,大家都说她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坯子,求求你们,买了她吧,不亏的!”

京城来的众人何时见过这种情况,刘青当即挡在了周嘉荣面前,皱眉道:“不卖,快把孩子抱回去!”

妇人闻言,身体一晃差点摔倒,仰起头,哭着说:“求求你们,老爷,你们若是嫌贵,那四百文可以吗?”

刘青皱眉,面露不赞同。

见状,妇人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改口道:“两百文,一百文行不行?若是不行,我不要钱,我把她送给你们,你们将她带走,给她一口吃的就行,求求你们了……”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妇人不是想卖女儿,而是想给女儿求一条生路。

江南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吗?

众人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就连何方这一刻都忘了孔京的吩咐,不忍地看着这对母女。

刘青自然也是不落忍,回头看向周嘉荣,征询他的意见。

周嘉荣正要开口,掌柜地匆忙出来,飞快地塞了半个拳头那么大的窝窝头给女人,然后驱赶她们:“赶紧走,别在门口影响了我的生意,快点。”

接着又扭头,热情地对周嘉荣他们说:“几位客人是住店吧,快请进。”

态度天差地别,这让对那母女俩无限同情的众人很不适应,尤其是这些人都是练武的,性子比较急,若不是周嘉荣还没开口,恐怕都要跟掌柜的急眼了。

掌柜的生意人,擅长察言观色,马上看出了眼前这些人的不满,苦笑着解释道:“客官,非是小老儿心狠,实在是……你们看吧,若是开了这个口子,恐怕这些人都要将孩子丢给你们。一个两个你们能承担,可这些孩子全送过来呢?这路边可都是卖孩子的。”

大家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街边、屋檐下,抱在一起的大人孩子们都直勾勾地望着他们,眼神充满了渴望和期待。

这么多的目光,盯得人毛骨悚然。他们哪怕有心,也无力啊。

大家这才明白了掌柜的好意。

周嘉荣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掌柜的,是我们误会了。”

掌柜的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你们是外乡人吧,刚来江南,看到这些不落忍也是正常的,等你们见多了,就麻木了。哎,这糟心的世道,人啊,能保证自己一家妻儿老小的平安就不错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让伙计将马牵到后面的马厩,还严令他一定要锁好后门,以防偷马贼。

安排好后,他热情地问周嘉荣他们:“客官要多少间屋?”

刘青道:“来十五间房屋。”

殿下自然要单独睡一间,他落了单,就住殿下隔壁,以保护殿下。

突然间来了这么大单好生意,掌柜的高兴极了:“好嘞。客官,不过咱们镇上的酒楼不开门了,你们要在客栈中用餐吗?”

周嘉荣点头:“可以。”

掌柜更高兴了:“好,一人一天三百文,包括两顿的饭。”

“这么贵?”刘青惊讶地问道。

这就一间普普通通的乡下客栈而已,简陋得很,平日里几文钱就能住一晚上,三百文,怎么不去抢?

掌柜的苦笑着解释:“客官,非是小老儿故意收你们的高价,实在是现如今大米都快两百文一斤了,你们都是粗壮的汉子,一天最少也得吃一斤大米吧,还要有一点其他的配菜,我们也就从中赚几块辛苦钱。”

如果米价这么高,那掌柜的开的价格确实挺实诚的,并不算贵。

但这么高的价格,江南百姓怎么吃得起?前阵子纪天明带回来的消息,还说米价只要一百多文呢,这又是涨了好几十文一斤!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明明赶了一天的路,都饥肠辘辘了,但面对摆在桌子上的饭菜却没什么食欲。

见他们不怎么动筷,掌柜的唯恐得罪了这些贵客。这群人个个身强力壮,一瞧就不是普通人,他可得罪不起。

“客官,可是我们的饭菜不合你们的胃口?还请大家见谅,实在是我们客栈里也没多少东西了,明日小老儿一定想办法,让大家吃好一点。”掌柜的点头哈腰赔罪。

周嘉荣放下筷子,将掌柜的拉到一边:“没有,是我们舟车劳顿,没什么胃口,掌柜的帮我沏壶茶,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嘞。”客栈里除了他们也没几个客人,掌柜的泡了茶,先给周嘉荣倒了一杯,笑呵呵地说,“这是自己家种的粗茶,不知道客官是否喝得习惯。”

周嘉荣一口喝完,笑道:“这时候有茶喝就不错了,哪还能挑剔。”

“可不是。”掌柜的摇头。

周嘉荣放下茶杯,委婉地问道:“掌柜的,灾情这么严重,朝廷和官府就放开府库救灾吗?”

“怎么没有,苏州城外安置了好几口大缸,每日施粥。不过……那粥照得出水来就算了,还限量,很多人排了一整天都排不到,还有不少人因此打了起来,官府如今不让大家提前排队了,只能每天午时开始施粥,能排到的,那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掌柜的指着外面的人说,“而且因为苏州城里涌入了太多的难民,现如今已经不许难民进去了,大家只能在城外用树枝、树叶子搭个棚子。可这三天两头下雨,那棚子能遮住什么?所以很多受灾的百姓并没有去苏州城,而是在镇上落了脚,晚上好歹头上有片遮雨的瓦!”

周嘉荣震惊不已,这比纪天明所说的情况还要糟糕。

“官府就不管吗?”

掌柜的摇头:“这么多人,这些官老爷哪管得过来啊。如今只能祈祷别再下雨了,大水快快退去吧。”

掌柜的所知不多,周嘉荣跟他聊了一会儿就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辞别了掌柜的,周嘉荣回到房间,叫来刘青等人,吩咐道:“明日刘青带两个随我去苏州府,其他的人都留在客栈,等我的通知。”

“可是,殿下,您单独进去,太危险了,听掌柜的说,现在苏州府可不太平。”何方有些担忧地说,“殿下,让小人也随你一块儿去吧。”

周嘉荣要去见纪天明,自然不方便带他,板着脸说:“我走了,刘青也走了,谁看家?你留在这里,镇守大本营,再在附近打听打听情况,等我们回来。我没回来之前,不许轻举妄动,谁都不准进苏州府,这是命令。”

他们这些人跟难民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尤其何方他们十个当兵的,身上的气质更是与平民不同,他们也不会掩饰,进了城很容易被认出来。

何方无奈,只得答应。

次日,周嘉荣换了身靛蓝色的绸缎衣服,细皮嫩肉的,带了三个随从,像是一个遭逢大难,从其他地方逃到苏州城的公子哥,惶恐不安地混在一群难民中奔赴苏州府。

到了苏州府,周嘉荣他们果然看到了客栈掌柜所说的情况。

苏州府已经不随便接受难民了,许多难民站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但更多的干脆在城门外落脚,七零八落,又小又破的窝棚随处可见。

不过城门左侧,排队的人比城门口更多。刘青去打听了一会儿回来道:“公子,这是排队领粥的,不过我们来晚了,今天排不到我们了,前面那些人都是从昨晚就开始排的。”

周嘉荣点头,四人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一个男人捧着豁口了的碗小心翼翼地出来,脸上一片狂喜:“排到我了,排到我了,娘,您快喝!”

唯恐其他人抢他的,他背对着众人,目光警惕地将粥碗塞给了坐在地上的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粥,只浅浅抿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将碗又推了回去:“你喝,娘不饿!”

周嘉荣四人站着,看见了碗里的粥,虽说算不上浓稠,颜色有些发黄浑浊,可到底也能吃。

“这粥看起来还行啊。”周嘉荣说。

旁边排队的一个男人哼了一声说:“也就最近几天变得稍微浓稠了一些,以前一碗里也数不出十颗米饭。”

附近的人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最近的粥好喝多了,一碗粥我们全家都能管一天,可惜就是粥棚太少了,很难排到。”

周嘉荣若有所思,听了一会儿,带着刘青他们几个进城。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手按在大刀上,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他们:“现在不可随意进城。”

刘青连忙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大哥帮个忙,通融通融,我家少爷遭了难,进城找世交的叔伯收留收留,您行个方便。”

守城的士兵收了银子,见周嘉荣四人虽穿得不算多贵气,可也干净大方,确实不像难民,便让他们进城了。

入城后,周嘉荣带着刘青他们直奔纪天明府上。

纪天明看到周嘉荣大吃一惊:“殿下现在怎么来了?不是要过几天吗?”

周嘉荣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纪天明将他领进屋,道:“官府放出了风声,说朝廷还会派人来支援,请大家再忍耐几天,朝廷不会放弃大家的。属下猜殿下一定会来的。”

刘青听完就怒骂:“呸,这不是将咱们殿下架在火上烤吗?现在都两百来文钱一斤大米了,五十万两银子能顶多久?肯定是中山王搞的鬼,那些大臣恐怕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我们家殿下。”

周嘉荣从纪天明的这句话中证实了一点,老四知道他要来了,难怪最近几天的粥都粘稠了许多呢。

他让刘青去外面守着,然后问纪天明:“纪先生手里可还有证据?”

纪天明将周嘉荣领进了书房,掀开挂在墙上的那副山水画,打开了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份匣子,递给了周嘉荣道:“殿下,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属下收集到的证据,不知道对殿下是否有用。”

周嘉荣打开一看,上面竟详细罗列了苏州府以及附近八个县开粮仓的次数,每日施粥多少缸,大约煮了多少米,都记得详详细细的。

“若按这个频率开仓放粮,市面上的米价不应该涨到这么贵才是。”周嘉荣蹙眉道。

纪天明点头:“殿下继续往下看,有一部分米入了粮商家,能追踪的我们都派人追踪了,不过怕被他们发现,因此离得比较远,记的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会有一些出入。”

周嘉荣看着帐册上一串串骇人听闻的数字,气得直接将账册摔在了桌子上:“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连赈济粮都敢私吞,还将粮价抬得这么高,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卖儿卖女,活活饿死,他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周嘉荣问道:“你手里有多少粮食?”

纪天明惭愧地说:“在连续下了十来天的暴雨后,属下有些担忧,开始派人暗中购进粮食,但太晚了,后面看到粮价涨到了二三十文,属下嫌太贵,便停止了收购,如今手里只有一万多斤粮食。”

这点粮食对偌大的江南来说,杯水车薪都谈不上。若是事先知道粮价会飙到这么高,他当时说什么都不会嫌太贵,停止收购。

周嘉荣道:“这不怪你,若非他们胡来,没有开仓赈济灾民,反而借机发财,粮价不会涨到这么高。王掌柜那边派去山西、河南等地收购粮食的队伍跟你联系上了吗?”

纪天明点头:“前阵子联系上了,但江南太乱了,属下怕护不住这么多粮食,没敢让他们继续南下,而是停留在了淮北。”

那边灾情相对较轻,只是一部分庄稼受到了洪涝灾害的影响,可能会减产。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纪天明问道:“殿下是提前进城的吧?你准备怎么做?”

周嘉荣说:“得等大部队过来,我们这点人手,暂时没办法跟他们抗衡,顶多三日,后面押送银子的队伍就会抵达苏州府了。中山王来了江南后,都呆在哪里?”

纪天明提起这个皇子没什么好感,皱眉道:“他一直呆在城北一家名为周园的私家园林中,每日不少官员前去拜访他。小人曾想过安插一个人进去,但园中排查很是严密,只能作罢。”

“无妨,将哪些人去拜访了他,几点去,几点出来的,当时的表情,可带了什么东西,通通记下来,我以后慢慢查证就是。”周嘉荣嘱咐道。

纪天明一一记了下来,又道:“殿下,如今中山王派人放出这种风声,江南穷苦百姓将希望都寄托到了朝廷新的支援上了,若是您来了之后,不能让他们立马吃上饭,只怕民愤会累积到顶点,那时候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严重的可能会揭竿而起!

而这一切都会归咎到周嘉荣的身上,是他赈灾不力,激起了民愤。

周嘉荣冷笑:“老四最近长脑子了嘛,都知道祸水东引了。”

他惹下的烂摊子,不寻思着想办法解决,反而想借机全推到自己身上。这个老四看不出来,竟是个专门坑哥哥的。早该知道的,他就是个投机派,墙头草,当初能在宫里率先跳出来揭穿周建业,今日就可能对他下黑手。

比无耻,他跟老二不相上下,不愧是兄弟。

纪天明看周嘉荣神色漠然,没将这当回事,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对策,稍稍松了口气,说道:“殿下星夜兼程赶到江南,定然累了,今日便在府上歇歇吧,属下让厨房弄些吃的。”

周嘉荣拒绝:“不了,让人发现不好,我这就走。你看看江南有哪些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义商,给我弄个名单,等将这些蛀虫挖出来,回头我设宴请你们!”

纪天明明白了,周嘉荣是想利用江南的大富商帮忙。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朝廷只拨了那么点银子。悄悄将周嘉荣送出门后,他当即安排心腹去办周嘉荣交代的事。

周园,中山王靠在藤椅上,身后有一个丫鬟在打扇,前面还有两个丫鬟在给他捏腿,不远处一个娇媚动人的女子在轻声唱歌,歌声婉转、如泣如诉。

“难怪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此话诚不欺我也。”中山王张嘴,吃了一颗葡萄,满眼含笑地看着眼前的假山奇石、繁花美景。

不多时,韩方大步走了进来,弯腰附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中山王腾地坐了起来,高兴地说:“三哥的队伍快到了?哎,我这好日子要过到头了。”

说着将葡萄丢进了盘子,站起身,接过婢女递来帕子擦干净了手,进屋换了衣服,坐马车出发去了城门口。

这会儿城门口的不少百姓都听到了风声,无不站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

中山王满意地看着这一幕:“都布置好了吧?”

韩方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除非荣亲王这次能够力挽狂澜,不然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但他们都知道,在没有很多银子和粮食的情况下,想要解决江南如今的困境,不可能。中山王以前就在户部当差,自然知道国库经过去年那一战亏空得多厉害,根本拿不出多少赈灾的银子。这也是他到了江南后,面对这棘手的局面,束手无策之后,干脆开始摆烂搞钱的原因之一。反正他也没办法解决这个困境,不如趁机弄点银子。

中山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却假惺惺地说:“我也是没办法,还以为大哥会来呢,谁知道三哥自己主动请缨跑到这鬼地方呢!”

两人慢悠悠地说这话,望着下面那些被煽动的百姓,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些百姓前阵子就开始闹事了,若非放出朝廷又派了支援过来,人人都能吃饱饭,给了这些人一个希望,他们早开始偷盗抢劫打杀了。

今日希望再度落空,这些人定然会暴起,届时,周嘉荣带的那点人肯定没法控制住局面,这乱起来可都说他的责任。不然他没来之前都好好的,就他来这天让老百姓不满意了,才出事的,当然是他的原因。

中山王算盘打得很响,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时辰,远处的马路上出现了一支长长的车队。

中山王连忙站了起来,激动地问:“来了?”

韩方道:“是的,殿下,我们安排的人已经开始了。”

不知是谁带头,很快百姓们欢呼起来,大声喊道:“朝廷没放弃我们,朝廷终于派人来支援我们了……”

有激动的甚至跪在地上,朝这支队伍的方向磕头,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周嘉荣随着队伍还没到城门口就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听到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蹙起了眉头。三日前,他进城时,百姓们都恹恹的,一个个饿得快走不动了,今日怎么这么大的声音?哪来的力气?

刘青也察觉到了,嘀咕道:“殿下,他们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等走近了,他们便察觉到了这些百姓精神的源头。

老百姓一个个欢呼呐喊,眼珠子全粘到了身后那几辆装着大箱子的车子上去了,箱子动,他们的眼珠子也跟着动,仿佛黑夜中恶狼嗅到了腥味时的样子。

便是孔京这个粗鲁的汉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大对,连忙让人护紧了箱子,上前对周嘉荣说:“殿下,咱们快点进城吧,将银子入库。”

这样就安全了,不然面对这一双双恶狼似的眼睛,哪怕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挡不住,毕竟城外难民都有数万之众,他们可没有以一挡百的本领。

周嘉荣皱眉:“让后面的人加快速度。”

他也扬了扬马鞭,让马儿跑快一些。到了城门口,中山王主动迎了上来:“三哥,你总算来了,你来我就安心了。”

周嘉荣担心出岔子,对中山王道:“四弟,多谢你来迎接我,咱们先进城吧。”

中山王却道:“不急,三哥,你看,这些老百姓都是特意来迎接你的,你要不要对他们说点什么?”

周嘉荣眯起了眼睛,忽地一笑道:“好啊,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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