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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痛得双眼一黑,但他反应极快地滚离了原地,朝艾伦的方向开了几枪,艾伦立刻躲在进了一个水缸后面。这是一个破败的院子,杂草丛生,值得庆幸的是右手边就是一圆形拱门,一条小道延伸在外,不知通向何处。

他大声吼道:“婉君!”下一秒,他又朝艾伦的水缸上开了几枪,这时屋里传来了女声尖叫,周君回头去看,竟然被艾伦找到时机,一枪击在了肚子上。周君随着重力往后摔,他看到辛婉君也摔在了那处,她脚踝上被男人的手死死攥着。

辛婉君面色灰白,她觉得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痛,她使劲地想要踹开身后的人,却见到周君被子弹击中的画面。艾伦走到他面前,双眼如野兽般血红着,他的枪指着周君的脑袋。在生死面前,周君反而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想未出生的侄子,还未起名,还没带雍晋去成衣店,还没说一声我爱你。周君轻轻地哼了声,一反常态地笑了。艾伦的手一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笑什么?”可惜周君的答案,他是听不见了,有子弹从他的后脑勺钻了进去,一枪爆头。

艾伦的尸体往前摔,将周君砸得又闷哼一声。这间院子里一下涌进了许多黑衣人,而黑衣人如水朝两边让开,中间步出了一位身材高大,气势惊人的男子。

那人也不看周君一眼,直直走到了辛婉君面前。当时辛婉君也傻了,趴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人:“施……施先生。”施先生显然对辛婉君的情况很不满意,尤其看到她裙子上的血,更是面如锅底。他西装革履,披着大衣。却毫不犹豫弯腰抱起了辛婉君,任由她身上的脏乱,污了自己的衣服。

辛婉君被抱着离开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她忙道:“周君!周君!!”施先生只分给手下一个眼神,周君身上的尸体就被人拖开了。他躺在地上,大难不死,却觉得心口处有种闷闷的疼。也不知是否失血过多所导致的,一阵阵地抽着痛。

周君被黑衣人送去了医院的过程中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带着雍晋去了那家成衣店,他带着雍晋回家。刚到周家门口,雍晋却停下的步子,冲他摇摇头。周君一愣,还未说话,胸口处的链子就断了,怀表落了下去,摔在了地上,坏成两半。

“啊!!”周君猛地睁开眼,他也不知是疼醒的还是吓醒的。此时他已经身在医院,一旁是输血的血包,一边是缝针的医生。子弹在麻醉后从肉里取了出来,放在一边的消毒盘上。周君还处于一种非常昏沉的状态,他吃力地抬起手,往脖子处摸。

幸好,怀表还在,没坏。周君尚未来得及庆幸,又再度昏迷了过去。这次什么梦都没有做,等再次醒来,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他隐约听到屋外有人在争执,不一会,小傅推门而入,见到他醒过来,还愣了愣。他想反手关门,却被人强行抵了开来。

明启和钟庆竟然都在,同样形容狼狈,面色极差地看着他。小傅面带愠怒,想赶他们出去。但他一个人怎么抵得过两个人,更何况声音是最不受阻拦地,那是如此清晰地通过频率,传到了周君的耳朵里。

一个小时前,明启收到了加急电报,雍晋率领的19部队在要塞处受到敌军埋伏,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第85章

对于周先生和雍少将的关系,明启和钟庆二人是有过猜测的。靠谱的不靠谱的都猜过,雍少将赶赴战场,留下他们二人,加上那枚戒指。钟庆曾经和明启说,也许就是情人,很亲密的那种。明启当时对于钟庆的猜测,不置可否。

现如今,他看见周君躺在床上,脸色本就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极白。他听到这个消息了,分明是听清楚的,明启心想,却见周君一副恍惚模样,安安静静地靠回了床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们二人本就因为是秘密行动才留下来的,下达命令的上司死去后,这个任务是继续还是不继续,他们会被召回去吗,召回去后又如何,这些日子的付出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钟庆看着周君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着急,又说多了一遍。

还是一旁小傅惊呼一声,快步过去掰周君的右手。原来那里还有输液针,因为周君过于用力的握拳,尖锐的针穿透了那层薄皮,扎了出来,全是血。钟庆上前一步,就被明启拦下了。他这位寡言的伙伴冲他摇摇头,两人便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周君同无知无觉一样,根本感觉不到痛。只是任凭小傅如何掰扯他的手,他都没有松开。周君心想,怎么了,他只是想思考一下而已。此时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没法进入他的脑子里,在雍晋的消息后,他陷入了一个恍惚的状态。

没有真实感,觉得大概是误传的消息吧。再然后,就想到了他的梦。断成两半的怀表,在梦里欲言又止的雍晋。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明明上次见面,他还说要在他心上待一辈子。周君愣了好一会,他四周才像破了一个口子一般,涌入了现实。

他听到了小傅和医生的声音,闻到了药味,感到了疼痛。却不是从手上而来的,而是在他进医院前,心口处那连绵不断的窒痛。周君看向小傅,小声地问道:“是误传吧,他们总是搞错消息。怎么可能无一生还呢,到底怎么回事?”

详细情况,明启他们也不确定。毕竟不在前线,电报也是简洁明了的总结。周君点头:“我就说,不过是这样一条消息,我是不信的。没有一具一具尸体翻过,他就没有死。”他看起来冷静极了,语气笃定:“打起仗来,那么乱,消息不对也很正常。而且他是雍晋,他怎么可能就死了。”

他的态度几乎就要影响到明启二人了,心想,也许真如周君所说。周君侧脸看向明启:“我也许要麻烦你们一件事。”明启垂头:“您说。”周君低声道:“虽不知你们原本是哪个部门的,之后回去的话,有消息,还请通知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

说罢他坐在床上,缓缓弯下腰:“拜托了。”明启忙上前扶住他:“周先生言重,我们知道了,请保重好身体。”待二人离开后,小傅在旁神情复杂:“你怎么报答那两位官爷,他们又是什么人。”周君无力地笑了笑:“雍晋的人。”

小傅沉默了会,周君开口道:“为什么拦住他们。”小傅不自在地动了动,还未开口,周君继续道:“怕我不管不顾地去找他,忘记自己中了两枪子弹?傅哥,我还没疯到这种程度。”小傅叹了口气:“这下好了,你们两兄弟都在医院,生意怎么办?”

周君不说话了,小傅留下一包烟,让他一人冷静。他得去给周阎打个电话,毕竟他被通知过来时,周阎那边同样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周阎现在并不被允许出院,心中焦急可想而知。等电话接通,小傅快速地将周君的情况报告给周阎。

周阎问:“他现在一个人?”小傅:“嗯,看样子还比较冷静,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就听周阎说:“我这弟弟,真发疯了,你也看不出来。”小傅不明所以,只等他回到病房,才知道周阎是什么意思。

病房无人,床上被褥凌乱,病号服随意地搭在床上。小傅快步去打开放衣服的柜子确认,里面周君入院时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他跑了!

小傅骂了一句脏话,赶紧往外追,他想以周君的速度,他一定追得上。然而小傅刚离开,病房里的厕所门被打开了。周君披着小傅留在病房的黑色大衣,从里面出来,拄着一根拐杖。他冷静地背朝着小傅方向离开,顺便偷了一把轮椅。

周君用着轮椅,意外顺手。他其实自己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总觉得不能待在病房里,他得离开。雍晋还等着他,也许现在他就受着伤,等着一位能够发现他的人。他得再快一点,晚了怎么办。离医院大门还有几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轮椅把手被人猛地抓住了,周君上身前倾着,他迈开腿想要走路。

但伤势影响了他的身体情况,他根本站不稳,更别提挣开小傅和医生的手了。他被押回了病房里,医生试图给他打镇定剂,周君反手抓着小傅:“我没事,不要给我打镇定。”小傅铁青着脸:“你有事!”周君怒了,他开始挣扎,不断叫着:“我都说我没事!滚开!别碰我!”

针头扎进皮肉里,药物渐渐生效。小傅看着周君身体渐渐软了下去,不再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般,眼神渐渐涣散,可还执拗地说:“他在等我……等我找他。”小傅不忍地叹了口气,他望向医生:“贵院是否能采取强制手段,他也许会再跑一次……不,应该是会一直尝试,直到能够离开为止。”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严密的看守。然而周君却没有再多的动作,他只是一直沉默地坐在床上,面朝着窗口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一个礼拜过去了,日日都是如此。期间小傅也来过两次,实在是分身乏术。

他太忙了,只能请了两位高大的看护,名为看护,实为监守。再然后,明启又来了一趟,告知他雍督君已经派人去找雍晋的尸身了,好消息是,暂时还没找到。坏消息是,现场是被炮火密集地轰炸过,几乎很难见到完整的尸体,雍晋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明启拿来一个破烂的锦囊。那锦囊被烧焦了,只剩下可怜的一半,锦囊上绣着周,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周君捏着那个锦囊,有些出神。明启艰难地开口道:“找到了……他们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雍督军本来要同尸体一起火化。但我想……也许你会想要。”

第86章

明启又安慰了几句,但言语实在过于苍白。更何况周君自从看到这个锦囊后,就再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想来他的话也是根本没有送进这个人的耳里。明启叹了口气,见小傅跟着进来,便点点头,告辞了。

小傅是先遇到明启的,他对这位军官有影响。因此多问了几句,才放人进去。他进了病房,眼见周君握着那锦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说前几日周君只是沉寂着,身上仍然有着一股劲。那现在劲散了,如同一块沉默的山石。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再打动他一般。

但他又冷酷的想,周君到底是周君,不能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的。不然他对不起任何人,周家不再能承受又失去一位当家人。但现在,他应该留给这位,实际上不过二十有六的周少爷一些时间,让他缅怀那位逝去的少将。

这日大概是既讽刺又难以承受的日子了,是周君生辰。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和雍晋纠缠着,那时还不知日后会有这番刻骨铭心。他生日是举办的派对,没有请雍晋。雍晋当然没有出现,甚至没有给他来一个电话。只是托人送来了生日礼物,被周君不甚在意地堆到了那总多来同他庆生之人的礼物里。

那时周家还没破败,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大哥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还是嫂子哄走大哥后,掐了他的脸好一会,这才让李嫂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同他说里面的面是大哥亲自动手擀的,别看大哥脾气臭硬,心里是很在乎他的。

而今年,大哥在医院,嫂子在娘家,而雍晋,则递来了战死的消息,和这份血淋淋的锦囊。周君安静地收起指尖,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物件。那东西撑不住他的力道,又或者说从尸体上被捡起,一路千里迢迢,饱经了炮火和风霜,最后回到了主人手中,已脆弱得不可思议,越发破败,一切物是人非。

周君垂着眼,嘴角勉强地抬了抬:“骗子,说好的不让它破了。”他唇角抽动着,一串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打在了手上,渗到了锦囊了,血垢被灼热的泪一寸寸融开了,周君双手捧着那物件,就像是捧着谁人的手,不堪重负地躬起腰背,将脸埋进了双手中,牢牢贴着情人留给他的念想。

他浑身不断抽搐颤抖着,哭得像孩子一样。哭腔中他含糊地说了好些话,可谁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这空荡的病房里,也没有人在听,只有他一人像疯子一样,哭得直不起腰,渐渐地从床上滑

落,跪在冰凉的地面,蜷缩成一团。

小傅自然是没想到周君情绪起伏如此大,他走进病房时,周君已经躺在病房的地上,早不省人事。因为事态比较严重,小傅不得已,又在此去通知了周阎一声。周阎在电话那边沉默久久,终于做出决定,他要出院一趟,让小傅过来同他申请。

小傅大惊,一口拒绝,可惜他既拗不过周君也驳不过周阎。三言两语直败下阵来,妥协地挂上电话开车赴往周阎所在医院。就在小傅离开的这段时间,周君的病房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只是周君刚晕厥过去,整个人死气沉沉地握在病床上,闭着眼。

访者也是千求万求才得来见周君一面的机会,她见周君未醒,便小心翼翼地拖开凳子坐下,又过于无所事事,因此拿起周君病床旁的书来看。周君做了个噩梦,惊醒时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他的身体被人压住了,有道女声宽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周君恍惚的视线渐渐聚焦,最后看清了面前人的脸,是辛婉君。辛婉君的脸色比之前她同他在一起时好多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周君也不挣扎,顺着辛婉君的力道,重新躺会了床上。半晌后,他才哑声道:“小孩……”

“没事呢,小家伙坚强的很。”辛婉君摸着肚子,轻描淡写。实际上那日实在凶险,她出血后再那一摔,差点将孩子都摔落。施先生震怒,处理了那两位绑架者不算,连带着她一起也凶了几句。可惜辛小姐刚经历一场绑架,又被施先生发现了怀有身孕这件事。

一开始她战战兢兢地抱着肚子道歉,说不是故意要麻烦他,她没有在绑匪面前透露施先生的任何消息,孩子亦不是他的。哪知她一番话下来,惹得施先生脸色更差,阴沉沉的让辛婉君十分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后来施先生盯着她肚子道,问是谁的。辛小姐只好拉周君出来挡枪,施先生从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是过了几日才来看她,还冷嘲热讽,说她喜欢谁不好,和男人抢男人。辛婉君不知周君的事,施先生却将周君的过往查了个底朝天。

自然周君和雍督君儿子的那点关系,也被他掌握在手。然而辛婉君的反应堪称一绝,她听到周君情人战死的消息,竟然眼泪汪汪,捂着嘴好半天,才郑重地同他请求,说要去看周君。怎知施先生当场翻脸,又是摔门离去。

一拖再拖,等医生表示辛婉君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辛婉君便被允许出门。她上了车,满心期待地抵达了周君所在的医院。看到周君本人,辛婉君眼泪又冒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最近她总是多愁善感,晚上老是因为施先生的事情哭。

如今坐在周君的病床旁,看着周君憔悴病态的模样,她那手帕压进眼窝,又不知如何安慰,简直手足无措。倒是周君拍拍她的手:“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绝症呢。”辛婉君抽搭了几声,终于忍住了哭腔:“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一场朋友,又共同经历生死,周君于她很特别,能帮到他的话,她很愿意。但是她没有太大本事,只有一点资产和一些关系。但她曾经也跟过几位官员,也许能够联系一二。周君看着这傻姑娘,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

只想快些养好身体,参加雍晋的葬礼。他想亲眼见他入棺,才能死心。这是他能够陪他的,最后一点时间。

第87章

雍晋的葬礼举办的匆忙,能参加的人不多。原因是一起军方丑闻,起因是一名妓女被拘留。最后从她嘴里报出的几名人员往下查,惊人内幕曝光。军方某少将利用手中权力进行大烟生意,不止如此,歌舞厅、违禁品等等都有他的指示与参与。

这起大型的丑闻被闹得沸沸扬扬,各方媒体跟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涌来。不用多久这位某少将的姓名家世被暴露一光,正是在前些日子中一场战役里死亡的雍晋,雍少将。雍督军紧急发表声明,对自己儿子的行为表示十分痛心,并表明会引咎辞职,作为一位父亲没能够培育出良才的自我谴责。

然而军情日渐紧张,官方并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位人才。在诸多劝诫挽留下,雍督军表示接下来的战役,他会亲身上阵,为国家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再过多几日,新闻媒体被统一封口,再无人提。这件丑闻轰轰烈烈而起,悄无声息落下。雍晋的尸身一直在棺材中,因为此事无法下葬。时间一久便臭不可闻,更没有人愿意前来祭拜。

更何况死者不再是风光为国捐躯的少将,而是声名狼藉的军队渣滓。人死便能逃过惩罚,但该属于他的殉葬荣誉不会再有,连本该有的勋章亦被剥夺。这一系列事情发生时,周君待在医院,因为小傅的有意隔绝外界消息而一无所知。

他的状态始终游离,睡觉吃饭,行尸走肉。他也一直在等,辛小姐说会帮他,让他等她消息。她会尽力带他去参加雍晋葬礼。于是他在等,只是好些日子过去,辛小姐也没有等来。周君胡子拉渣,面容憔悴,日渐消瘦。

这日辛婉君来时,周君坐在床上看她,灰暗的眸子猛地一亮,像见到光般,他手足无措地从病床上站起,然后急促道:“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他匆忙跑进浴室里,收拾自己,因此也错过了辛婉君面上的欲言又止。

周君给自己剃了胡子,收拾头发,再穿上了一袭西装。他实在瘦了太多了,裤子尺寸宽松,只得一条皮带将之捆住。头发打湿了往后梳,发梢的水滴洇湿了肩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几乎都快不认识里面的自己了。

他的嘴唇过于苍白,眼窝深陷,浓浓的黑影在眼睛下方,显得很阴郁。他使劲地搓了把脸,深呼吸一口,便扣好衣领,整理领带,他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不再是那颓唐无比的落魄样。只是坐在外面的辛小姐面对他的焕然一新,显然表现得没有那么高兴。

她以一种不忍得表情看着他,很艰难地同他说,雍晋已经下葬了,他们此次去只能在碑前落一束花。周君神情不变,他虽这些日子过得浑噩,但也没有失去常识。都到今日了,他大约也只能去碑前见上他一面,可即使是这样,也是好的。

他冷静点头,接过护工给他准备的手杖,缓步外走。他的伤口愈合得还可以,但行动仍然不变。辛婉君半扶着他,上了车。车里还有其他人,竟然是施先生。周君错愕片刻,就见辛婉君垂着脑袋说,他们此次前去祭拜,得亏了施先生的消息。

施先生冷漠看他一眼:“不客气,左右现在也没多少人愿意去。”这话让周君不太懂,他茫然看向辛婉君。辛婉君紧张地揉着手包,不敢怒地望了施先生一眼,转而来安慰周君:“没事的,我相信少将不是那样的人。”面对她的话,施先生用鼻子笑哼一声,不置可否。

周君越发不懂了:“什么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辛婉君本是满脸愧疚亦同情的,但见周君的表情,渐渐地她恍然大悟,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她闭了嘴,却忘记车里还有别人。施先生语气嘲讽将那桩丑闻尽数托出,最后还来一句:“所以不用谢我,现在愿意去祭拜他的,怕也是没多少人。”

他身居高位,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下的内幕。雍晋不过是一位替死鬼罢了,左右也是已死的儿子,雍督军来这一手,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不算奇怪。而那些人也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做了这些事情,他们只想着能拖雍家下水。有人能去前线,并且不用再消耗一笔巨额军需,让雍督军用自己的兵自己的钱去打仗。

雍家这次也是被人盯上了,不狠心大出血一场,也松不开那些虎视眈眈人的嘴。施先生心里所思所想,并没有说出来。在他眼里没有必要,但他没料到一旁周君的反应。他本以为这人会声嘶力竭,为自己死去的情人辨别,再哭天喊地,指责那些诬陷。

但是他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发生,周君安静地听完了施先生的话后,只双手交叠扶在拐杖上,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先生没能得来精彩的反应,有些索然无味。他厌倦地将身体放松地陷进车座里,不太高兴地承受着辛婉君略带责怪的视线。

车子一路平稳,抵达目的地。周君接来一束捧花,辛婉君陪同他下车。天上乌云密布,冷风吹起风衣。周君拐杖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怀表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咔嚓、咚哒。墓碑前还有人,那是周君只见过一面的威严老人,雍督军。

雍督军身边有许多人,有副官亦有记者。拍照声很响,老式相机的灯光像雷一样炸开,轰得人们的视野一片白芒。除此之外,在场的人实在不算多。记者得来想要的照片,便被人请了下去,大概是在交代下一篇新闻,配上照片与版面,该如何写。

周君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他来的声音不小,雍督军转身,望向他们一行人。他视线掠过了周君二人,停在了施先生身上,朝他略一点头。他眼里没有周君,又或者只要没有利益相关,就根本没有他能够放进眼里的人,毕竟连自己儿子,也能如此冷血对待。

周君心里想着,嘴唇却勾出了一抹笑。那笑安静又疯狂,施先生眉角稍一抽动,他感觉到了不妙。他的直觉非常准,以至于帮他逃过了许多劫难。果不其然,下一刻周君就快步朝雍督军走去。

他气势汹汹,雍督军立刻被人围了起来,纷纷掏出枪支对准周君。然而周君却不畏惧,仍然朝前走。雍督军皱眉,又看了眼施先生,便抬手示意,让人不要开枪。周君到底也没有疯得那么厉害,他红着一双眼,隔着许多人,眼神如刀:“你不配。”

三个字,囊括千言万语。你不配祭拜他,不配作他的父亲,不配在这里假惺惺地,还要利用完他的最后价值,像可怕蛆虫,连他的最后一点骨血,都不放过。

第88章

车上只有漫长的安静,捧花没能落在墓碑前,而是全摔在了雍督军的身前那些人身上,半点没能挨到雍督军。施先生恼怒地让人将周君拖了下去后,这才上前处理后续。好在雍督军很给他面子,同他浅谈几句,再握个手,看在他的面子上,便原谅了周君的失态。

辛婉君这蠢女人自然是同仇敌忾的,在车上一直紧紧挨着周君,满目怜惜,混身母爱,就差没把那姓周的拥入怀中,轻拍其后背说一句不怕。施先生头疼得紧,懒得去理会他们。周君额头贴着冰冷窗面,车身的震颤顺着皮肉一路震到内里。

他脑海的混沌渐渐消散,慢慢清明。好像这么多日来的所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尽数瓦解。他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不管雍晋是不是死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孩子气地冲雍督军撒气,又能如何?如果今日跟在他身边的不是施先生,他早在花扔出去那一刻就死了。

辛婉君担忧地看着周君,直到他坐直了身体,侧过身同施先生致歉,她还是忧心忡忡。施先生态度冷淡,对周君的话也不应,只垂着眼,手撑下巴,无动于衷。周君道完谢后,也不忘记辛婉君的恩情。他喊婉君,本就嗓音沙哑,这一喊更似情意绵绵,撩人耳廓。

起码在施先生听来,令他十分不适应。而周君只是单纯表示自己的感激,日后如果能够用得上他,他万死不辞。辛婉君赶紧摇头:“那日你舍身救我的恩情,我才不能够忘记。”施先生一听就皱起眉,他怎么记得是自己救下这两人,现在番成了他们俩彼此救赎?

再想到辛婉君骗他说腹中孩子父亲是周君,施先生不高兴了,但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解决问题。他从来都是聪明人,一击必杀。他同周君说:“我怀疑他没有死。”周君福至心灵,万分急切地倾身靠向施先生:“怎么说?”

见人急了,施先生反而笑了:“我给你消息,你能给我什么?”周君一怔,他什么都没有,还能给予什么。施先生缺什么,他并不知道。施先生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我要去德国进一批货,我知道你有门路,我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

听到这个要求,周君很为难。他是多么辛苦才从军火生意中抽身而出,现在又要牵扯进去,而且还是和姓施这样的人做,怎么想都很危险。但事关雍晋,容不得他犹豫。因此他点头同意,但他需要知道消息的真伪,不然这笔交易并不公平。

施先生手背支着下巴,他见周君同意了,便愉悦点头:“我的人说,那具尸体根本认不出是谁。而且……”周君背脊一僵,他知道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几乎是关键性的证据。但就在这时,施先生又不说了:“提供一个名字和交易地点。”

周君咬牙,还真是生意人,一点亏都不吃:“我离开几年了,也许那些门路早就没有用了。”施先生很冷静道:“有没有用,我会自己验证。但如果你敢骗我……”他眯起眼,话语里的威慑力让周君瞳孔微缩,跟被猛兽盯上一样汗毛倒立。

辛婉君在旁边眼见两个男人对峙,她有点慌,一慌就想吃东西。只好抖着手从小手包里拿出一包青梅,咬得脆响。施先生被她弄出来的声音引了过去,略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倒收敛了身上的气势,让周君缓了口气。

周君要来纸笔,写下名字和地点,递给施先生。施先生也不看,随意交给前方的助理,而后才把他的消息补充完整:“听说尸体上验证身份的遗物,是后来加上去的。如果真死了,不会多此一举。”周君心跳渐渐加速,身体温度升高。这消息好比一剂强心剂,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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