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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的思绪还停留在慢热又缺爱,这两个看上去丝毫与肖景行无关的、脆弱的字眼上,听到师宜聆的提问后,端起茶杯的手一滞。

“我们还没到这一步。”

“我之前因为项目原因,需要采访一个单亲妈妈,切总就把他妈的联系方式给我了。”师宜聆说。

“他是单亲家庭?”

林静有些讶异。

她没想过肖景行是单亲家庭,不仅是因为那个年代的离婚率太低,主动提出离婚的大多是比较先锋的女性,还因为像肖景行这样的男人,怎么看都应该是出生在一个严父慈母,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中产家庭。

“我当时也有点惊讶,不过聊着聊着我就明白了,”似乎看透了林静心中所想,师宜聆很理解地笑了下,随后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女性在事业上站起来了,从来就不意味着她的思想也站起来了。”

原来肖景行确实是中产家庭出生的,父母都是医生,感情很和睦,直到后来......他妈妈发现自己的丈夫出轨了新来的护士,甚至早在她怀孕的时候,他就跟一个年轻的药代发生过好几次关系。

或许是因为孩子还小,又或者是对丈夫还有留恋,她并没有离婚,只是跟医院领导反应了一下,并要求他和那个小护士断绝往来。

她原谅了丈夫,但背叛的阴霾像蜱虫钻进皮肉,开始只是埋怨,接着演变为争吵,再后来则是推搡,然后再一次发现丈夫出轨。褐色的鼓包吸取着血肉,当她无法再向肖景行隐瞒时,她提出了离婚。

在法院判决中,肖景行选择了母亲。她向医院辞了职,带着孩子离开苏州,回到了上海的娘家。

“他妈妈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对自己是,对其他人也是......”

师宜聆只花了两分钟叙述这个简单的故事,然后将它抽丝剥茧,与肖景行缓缓相连。

“在采访的时候,她不停地跟我强调,强调在离婚后,她是怎么教导他要去尊重女性的,可她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却更像是拿着一根鞭子,时刻抽打他,逼迫他变得强大,更强大,然后去保护那些像花朵般脆弱的女人。”

“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要做家庭的顶梁柱,主心骨,作为一家之主要好好工作,才能为将来的妻子和孩子遮风挡雨......这些话她说了好几遍。”师宜聆语重心长地说。

似乎是在模仿肖景行母亲的口气,话说到最后,她蓦地一笑,“都只不过是在制造一个更舒适的笼子罢了。把女人定义为天生的弱者,然后像圈养金丝雀一样去宠爱她们,这是在尊重女性吗?至少我不这么认为......”

一聊起女性主义,师宜聆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原本的话题很快就跑偏了,她知微见着,继续讲演,而林静却陷入了沉默。她还停留在故事中,不断品味着他的过往,把一个淡馒头反复咀嚼,然后渐渐地、渐渐地终于在舌苔和喉咙中尝出了一丝味来。

从小就被要求着要做一个保护者,做一个无可匹敌的最强者的肖景行,在遇到病痛、背叛、陷害、误解、学业上的压力、事业上的挫败的时候,除了独自硬抗,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遇到不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的困境时,他会被允许像个弱者一样去寻求帮助吗?会被允许哭泣吗?他是否也会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又或许仅仅一刻,一个念头,他也渴望着爱和被保护,渴望着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与他同行,又或者只是拍拍他的背说“没关系,有我在”呢?

林静望着包装袋上的蝴蝶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肖景行也像是一种甜品。他有着坚硬的黑巧克力做的壳,闯荡在这个金属制的世界里,不惧碰撞摩擦,可他的内里却是一滩柔软甜蜜的香草酱,也需要一层榛子铸就的夹层将他脆弱的软心温柔地抱在怀里。

“凯sir,”林静对她说,“这盒蝴蝶酥你还是拿回去吧。”

“......”

师宜聆张了张嘴,她脸上方才讲演的红晕渐渐消失了,耷拉着凌厉的挑眉,显得可怜兮兮。

“那个......是不是我这样太随便了,还不够有诚意?”师宜聆像个初入职场的大学生,做什么都怯生生的,就怕自己哪个无意之举破坏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招了上司同僚的厌恶。

她小心地斟酌言辞,然后提议:“要不下次我把她拉过来,正式地向你道个歉?”

“凯sir,我其实很喜欢你,真的,”林静叹了口气,看着师宜聆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有些心软,却又不得不故作强硬,“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过道歉来挽回的。”

她望着师宜聆,温和却认真地说:“你替我转告她。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直接冲着我来,我都可以接受,但她绝对、不可以动我的儿子和我的......男朋友。今天的事情,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算了,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下次再敢在我儿子面前胡说八道,我一定......”

林静吸了口气,“我一定会跟她拼命。”

“拼命?”师宜聆似乎有些迷惑。

半阖着眼睫,她陷入了短暂的思考,然后微微皱起眉试探:“茉茉她......是跟你儿子说了什么吗?”

“灰姑娘的故事啊。”林静也愣了一下,她以为师宜聆会像个夹在婆媳战争前的中年男人般,无奈又惆怅,但现在看来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她问。

“我不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要来道歉?”

“因为她今天非要跟着你们去吃饭,然后我消极应对了,没有阻止她啊,”师宜聆飞快地解释道,然后无辜地反问,“要不然你以为呢?”

林静这才发现搞了半天,她们是在鸡同鸭讲,于是把停车场发生的事情概括了一遍。终于了解到整个故事的师宜聆又陷入了思考,似乎在捋清思路。

“等等,”半晌后,她突然说,“在餐厅的时候,切总说他大概几点开完会?”

“七点半。”

“那现在几点了?”

林静看了一下手机,“快八点了。”

“完了。”得到回答的师宜聆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终于像个万念俱灰地躲在厕所里抽烟的懦弱中年男人了。

“怎么了?”林静关切地望着师宜聆颓废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我对切总的了解——”师宜聆有气无力地说,宛若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年人。

“嗯。”

“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到锦绣东路了。”

“锦绣东路?”

“再拐一个弯,他就可以开始砸门了。”

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像个明明还活着,却要被不肖子孙埋进土里的可怜老人,躺在棺材里,看着慢慢合上的棺材板,发出绝望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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