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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一松口,周良才便下笔如飞,一张和离书很快就写好了。
舒迎迎拿过去仔细看了一遍,见没问题后,便转向一侧:“小姑。”
舒小姑走上前,看也不看周良才,拇指在旁边的朱砂盒里用力按了一下,然后再移到和离书上,顺着舒迎迎的提示,重重摁在自己的名字上。
周良才的拇指上也染好了朱砂,他看着摁下指印的舒小姑,心中不由觉得她当真是冷心冷肺,十年夫妻,她却不带一丝犹豫,恨不能立即逃离他一般。
“磨蹭什么。”舒迎迎指尖在他名字上点点。
周良才恼火地看她一眼,暗怪自己刚才竟还为舒小姑的决绝而伤心,实乃不该。舒小姑与他和离,看来都是受舒家人尤其眼前这小女子挑唆。等着吧,别看舒家现在为她出头,可两个大活人接回去,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没了他养着她们母女,她们在舒家又能快活到哪里去。
她一定会后悔的!
指印摁下去,和离书正式落成。此后,舒小姑与周家再无干系。
舒迎迎将和离书交给舒小姑收好,然后招呼舒卓几个,“堂兄们随小姑去这老赔钱货的房里,将小姑当年的嫁妆带走,切记一件莫留。凡是不见的,便拿这屋子里别的抵。”
王氏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舒迎迎口中的“老赔钱货”是谁,待反应过来,舒卓和舒小姑几人已经踹开了她的房门。
“天杀的,你们这是干什么!”王氏追上去,“别动我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周家的!”
“什么你周家的。”舒伯娘和一名婶子合力将人按住,“我妹子当年嫁进来可是带了好些嫁妆的,既已和离,这些嫁妆便该一一归还。”
“让他们拿,让他们拿!”周良才在旁愠恼不已,“我周家还不至于挪用儿媳嫁妆。”
可才说完,就被打了脸。
舒小姑找遍王氏整个屋,也没找到自己当年带来的那套银首饰。
那套首饰是当年出嫁时舒爷爷盯着人打的,花了七八贯,她带过来的两年后,忽然有一天就被王氏从柜子里翻出来,说拿去由她保管,免得被偷。那时她因迟迟未孕底气不足,没敢反对。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没能看到第二眼。
除了首饰,还有一些料子不错的衣服,也被王氏拿走,拆拆改改做成她自己的衣裳。现在周家堂屋里摆放的几张椅子,王氏床边的柜子,是舒正当年亲手打出来给舒小姑添妆的。
舒小姑还曾带了两贯傍身钱,也被王氏找各种借口今天要一点,明天再要一点地给取用完了。
周家是有些家底,不过也是农家出身,无非家中田地虽多些,可也是好年多收些,灾年便没得收,每年收入多少全凭老天。
此时农人种田本就是粗耕粗种,一亩地收不了多少米粮。周父在时还好些,可他去世这几年,王氏好吃懒做,又舍不得多请短工,便是凭舒小姑做死做活也忙不过来,于是田地更是粗粗打理,这收成自然更一般。
周良才过去院试屡试不过,每一次花费都是巨大。他还有平日的纸墨消耗、人情往来,这些花费也向来不小,守孝那三年周家便已是全靠过去积攒的老底支撑,可也差不多见底。若不是王氏挪用了舒小姑的嫁妆,周良才这年的院试怕都是没路费钱。
以前是顾及着周良才的脸面,怕丈夫难做人,这些舒小姑都没告诉他。如今便彻彻底底地撕嚷开,骂得篱笆院外的人都能听见。
首饰找不回来了,衣服也早被王氏穿成破布,那些椅子柜子还能用,便直接抬走。舒小姑把周良才用的书桌也抬了,连带桌上的笔墨纸砚也一并拿走,但这点东西还不足以抵了她被挪用的嫁妆。
将周良才柜子里的几刀纸拿走,又去厨房里挑了几个陶碗瓦罐,鸡也被舒小姑用草绳一只不留地绑起来让人挑走,院子一角的菜地里,里面的菜更是拔得一干二净。
周良才气得脑仁儿疼,早背对着这一切来个眼不见为净。
“那是我养的鸡我种的菜,你凭什么也给我拿走,也不怕吃死你!”王氏坐在地上要死要活,将几十年学会的骂人词汇都落在了舒小姑身上。
“那是我小姑种的,我小姑养的,你吃屁吃。”舒迎迎看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前几日才送的贺礼呢,都拿走了没?”
舒卓扬扬手中的布团,“都拿干净了。”
“那便好。”舒迎迎道,“天也不早了,咱们就走吧。”
篱笆外,惧于舒家都是强壮男儿且人数还比他们多的周家人,一直没敢动手。此时见他们又是抬又是提的,几乎把周良才家的家当全带走了,便想试着再拦一拦。
“怎么,你们周家是有强占前儿媳嫁妆的传统么?”舒爷爷一句便怼得大部分周家人收了手。
这话可不好听,私底下挪用儿媳嫁妆的情况其实也不少见,可嚷得人尽皆知,说出来就是笑话了。
便是还有周良才的几个叔叔不想善罢甘休,在旁人的劝、拉之下,也不甘不愿地让了路。
这次舒迎迎他们就没在镇上停顿了,直接一路抬着东西回了连湾村。
而经此一役,老二房的人再次见识到了舒迎迎的厉害,那脑瓜子太机灵了,懂那么多,嘴皮子还利索,把周家母子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可真是太解气了。
可解气的同时,又不免为舒小姑感到担忧。
对于舒小姑坚决和离的要求,便是老二房里的好些人也是不理解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怕在舒迎迎上辈子那般开明的现代,这句话也被很多父母贯彻到底。女子只要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便是丈夫婚内出轨、家暴,也不同意女儿离婚。将女儿当成个烫手山芋,扔给夫家便不管了。
更别说这个封建社会,虽然此世允许女子和离写进了律书里,可真和离的情况十分少见。说出去,比周家挪用儿媳嫁妆更不好听。
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坚定做出和离决定的舒小姑,舒迎迎是打心底感到佩服的。
她走到舒小姑身边,“小姑不要害怕,侄女会帮你的。”
“小姑不怕。”舒小姑搭着舒迎迎的肩,勉强笑道,“我知道现下一定有很多人在同情我,可我只觉得束缚着我的担子终于卸下来了。三娘,你可能不信,小姑此时浑身轻松,而这种感觉,嫁人后小姑就不曾有过。”
“会越来越好的。”舒迎迎套用后世的一句话,“小姑,你的福气在后头。”
舒小姑和离的事,在连湾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听说舒老二的女婿考上了秀才,村里哪个不羡慕啊。可没几天,舒小姑带着女儿鼻青脸肿的回来,又跑去和秀才丈夫火速和离,这下大家的羡慕全都变为了唏嘘。
虽然周家动手打人的确过分了些,可丈夫好不容易考上秀才,眼见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着也该赖在周家做她的秀才娘子才是,怎么忽然就和离了呢。还带着女儿回来,大家都说这舒家幺女怎么想的啊,莫不是打算在娘家待一辈子?舒老二就不怕两个儿子有意见吗?
只要背着舒家老二房,类似的言论几乎随处可见讨论。
这是无法避免的。
和离一事,是舒小姑让老二房不用特意瞒着的。反正早晚都要面对,与其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由着村人往更难堪的方向猜,不如大方说开。
舒小姑也没故意去找不痛快,从周家回来后,便一直在待在屋里没出去过。
舒迎迎家房间不够,好在舒迎迎的堂兄舒卓和舒杰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舒大伯为了家中孩子婚事打算,早前便扩建了两间屋子,如今舒小姑便带着周大娘住进了舒卓那一间。
回来两天后,估摸着小姑心情差不多也平复了,舒迎迎便把自己一直准备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舒迎迎找来舒三叔,请他帮忙打一口石磨。
舒三叔一听,当即挠头表示这很难办,“三娘,这石磨三叔也只是听人说过,具体何样,却是没见过。”
中原大乱之后,舒三叔听一名北方逃难来的人说起过石磨这样的物事,说是能轻松地将米麦磨成粉。可具体石磨长什么样儿,那人却也是没见过,都只是听旁人说的。
舒三叔有点羞愧,靠着小侄女,这段时间家中赚到的钱已超往年一年收入,可如今三娘找他帮个小忙,他却使不出力。
这个情况舒迎迎早有预料。
这个世界的石磨还处于普及早期,如今交通极为不便,受地域限制,一样物事若没有官方助推,普及应用的速度是很慢的。至少在舒迎迎生活周围,她是没有听说过石磨的存在,所以舒三叔不会很正常。
“若是有这石磨图呢?”舒迎迎拿出图纸递过去。
舒三叔展开图纸,羞愧的神情立即变得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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