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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藥味的空氣,再低頭看看腳下被擦拭得發亮,更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他不得不承認,從來沒恐懼過什麼人事物的他,還是對醫院有種無法解釋的畏懼—

也許……因為他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失去他一生的摯愛。

流川正純默唸著菊池向他報告的病房號碼,熟門熟路地搭上一台無人的空電梯—輸入了幾組密碼之後,電梯便完全不在中途的樓層停留,而是直達頂樓的頭等病房。

電梯門一滑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巨幅的梵谷複製畫—

以它為中心,左右延伸著一幅又一幅珍奇的大師級畫作……數一數整條長廊掛了不下二、三十幅或大或小的油畫—與其說這地方是病房,反而倒比較像美術館。

地上鋪著華美柔軟的波斯地毯,頭頂上是雅緻復古的雕花五爪吊燈—在提供充足照明的同時,略帶暈黃的光線也給人溫馨如家的感覺。

流川正純腳步未停,甚至沒停下來欣賞他精心挑選、收藏的畫作……他直直地走到長廊的盡頭—那兒還有一道玻璃感應門。

他毫不遲疑地再輸入了另一組密碼,並按上指紋—

玻璃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乾燥舒適的空調迎面撲來,挾帶著能夠舒緩緊繃心情的精油薰香。

這兒,是頂級病房中的頂級—通常達官貴人能夠透過關係住到這一層樓來就已經相當了不得了,更別說要住到玻璃門後這間宛如是五星級飯店總統套房的病房。

疾行未停的腳步穿越過玄關,經過掛著大型液晶電視的客廳,直接來到臥室—也就是所謂的病床所在地。

舒適柔軟的垂幔大床上靜靜躺著一個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的男子~白如紙的臉孔更襯得他的髮色鮮紅如血。

輕暖的羽毛被覆蓋在他身上,微微露出棉被外的左手腕上纏著一圈圈的繃帶……

流川正純瞇起眼。

邁開腳步,他本欲上前探看,身後一道絕冷的嗓音卻讓他驀地頓住—

「別過去。」

平板的嗓音透著初醒的沙啞,但基本上,毫無起伏。

「他好不容易才睡著。」

流川正純回頭—

正對著床鋪的貴妃椅上,一名黑髮男子正緩緩坐起身,繡工精緻的毯子自他身上滑落……方才他便是將整件毯子從頭蓋到腳,躺在椅上小憩,流川正純才會完全沒發現。

只見他柔軟的黑髮微亂,狹長的丹鳳眼下是久未好眠的陰影……躺椅下擱著一台運轉中的筆電,四周散落著許多文件和單據。

「他怎麼樣?」流川正純單刀直入地問。

兒子的這副德行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現在小林正坐鎮公司忙得焦頭爛額—想也知道他這癡情的兒子絕不可能丟下受傷的花道照常回公司上班。

唉唉~這到底是遺傳到誰啊……

相似於流川正純的劍眉揚起,薄薄的紅唇輕撇,笑得嘲諷,笑得冷怒。

「託你的福,」黑眼閃動著不容錯認的怨懟。「『只』縫了三十幾針,不過醫師說他手部的神經沒斷,這點真是有點可惜。」

「流川楓!」流川正純壓低音量,但仍是沈聲喝道:「你這是對父親說話的態度嗎?!」

紅唇輕揚,有恃無恐的俊美男子笑得更加無所謂,更加狂妄。

他不想再與流川正純討論長幼有序的無聊話題—話鋒一轉,他冷冷地問:「你來法國幹嘛?」

他可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會是那種千里迢迢跑來只為了探病的人。

流川正純覺得自己的血壓在一瞬間飆高—

幹嘛?!對啊~他幹嘛千辛萬苦從東京飛來法國,還這麼『湊巧』來到這家醫院……不就是為了探病嗎?!廢話!

這不孝子存心要氣死他!

心情急遽轉為惡劣的他開始反擊—

「當然是來監督你的工作~聽說現在是小林暫代你的職務……」他口是心非地說—抱著胸,斜睨著那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孔,在心裡嘆了一大口氣。

果然!他就想父親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不會離開他,」他彎身撿起一份文件繼續閱讀,連正眼也不瞧自己的父親一眼。「小林會用視訊跟我討論。」

雖然他討厭跟別人報告他的所作所為—特別是跟父親~但、是……他相信以他父親的個性,在沒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之前,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他無視的態度讓流川正純突覺心中一陣蒼涼……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跟自己唯一的一個兒子說些什麼。

到底,別人都是怎麼跟自己的兒女溝通、交談、聊天……?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沒有學會這項技巧。

原本,這樣的情況在花道來到他們家之後,有了戲劇性的轉變—那孩子總是責無旁貸地當起聯繫他們父子關係的橋樑,甚至讓他們的交流達到這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最高點……可是~現在卻又……

他突如其來的沈默讓流川楓奇怪地抬眼。

「你還有什麼問題?」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

流川正純已經連生氣都沒力了,他只想趕快把整個事件作個釐清—

「花道的好朋友……就是那個仙道集團的經紀人~他也住這裡嗎?」

父親消息之靈通並沒有讓他太驚訝,但他會問起水戶還是讓流川楓微微揚了揚眉~

「仙道把他轉到自家醫院去了。」黑眸仍是盯著手中的文件,他輕描淡寫地說。

事實上~水戶到現在還沒有清醒,全靠點滴維持生命……雖然沒有明顯外傷,腦部的檢查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但是~這樣反而讓情況更糟—因為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契機才能夠讓他醒來……

當然,白痴也好不到哪去……黑眸不受控制地溜向床上的紅髮男子,瞳孔幾不可見地縮了縮~

麻醉藥和鎮靜劑在縫合傷口的時候止不了痛,卻反而在傷口處理完之後讓他陷入昏睡……然而,往往才睡著沒多久,他卻又會被惡夢糾纏,大汗淋漓地醒來……

每天每天……這樣的情形幾乎都要重複上三、四次……

而~他……什麼也不能做……

垂在身側的拳緩緩捏緊。

他只能在他驚醒的時候摟抱著他,親吻著他,在他耳邊說些安撫的話……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睛盯著他,卻毫無焦距~彷彿……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那般……

這個假設讓他無法承受。

白痴他……一定在怪他……怪他沒有及早找到他,怪他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徹底打垮安倍集團~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流川覺得自己快瘋了~如果白痴再不趕快恢復正常,下一個倒下的,就會輪到他—

他自己遲早會被這些有的沒的,如泡泡般不停冒出的負面想法逼瘋。

「知道是誰幹的嗎?」

沈穩威嚴的嗓音拉回他陷入半混亂的神智,他抬眼對上那向來與他同等深沈的黑眼,並略感訝異地在其中發現一絲名為……『愧疚』的情緒……?

流川楓並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因這不但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眼前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

「你心知肚明吧。」

他們發現白痴和水戶的飯店歸在哪個集團名下,那晚知道水戶中途離開宴會的人有誰,誰在宴會中途就推說身體不適先行離席……對方留下的線索多到讓人不得不懷疑—

那人~是故意讓他們知道是她做的……因為……她料準他們不敢動他,也~動不了她……

而,這是誰一手造成的~不是相當明顯嗎?

流川正純在心中嘆了口氣,為了那再度寫滿不諒解的眼眸。

他心平氣和地回視那雙冰晶般的黑眼,出口的嗓音卻在瞬間變得冷硬無比—

「那你還在這裡幹嘛?」

他自隨身的公事包中掏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對方—並毫不意外地看見~對方拿出袋中的文件後,向來無波的表情飄過一絲掩不住的震驚。

「我可不記得有教過你,輕饒我們流川家的敵人。」他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

兩雙相似的黑眸光采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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