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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三玉戒

“?”

“你说什么?”闻灯动作僵住,目瞪口呆。

步绛玄眸光瞬也不瞬,语气平静:“去金陵,向你家兄长提亲。”

闻灯从他的平静中听出了点儿理直气壮,不由向后缩了缩,将面前那条被子缝拉起,留一个小小的、刚好能让眼睛看出去的孔,试探性问道:“……你这是,还没清醒?”

对面的人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道:“他也和你这样说过?”

闻灯听见这话,又有点儿惊,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道:“所以你还真对自己做了个区分?现在是步绛玄初代机,之前那个是二代机?”

说完一叹,也不待步绛玄有所反应,在被子底下摆了摆手:“好吧,要说的不是这个,你不必如此。”

“为何?”步绛玄问,清而沉的黑眸凝视着闻灯。

而闻灯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合上那个孔,并不和他对上眼神。“我不需要你负责。”闻灯小声说道,“再说了,我们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实质性?”步绛玄轻轻挑了下眉,语气听起来凉幽幽。

闻灯想了又想,委实不知该用如何的措辞去向步绛玄解释他的观点观念,便道:“好了这个话题过去了!我清楚你的情况所以不会怪你什么!”

步绛玄敛低眸光,沉默几许,说:“你可以责怪。”

“我不怪你。”闻灯轻声说道。

步绛玄又是一阵沉默。他从床榻中起身,以惯来的端正姿态坐到床畔,抿了下唇,回身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那个被子包,道:“所以,你不想同我成亲。”

把自己罩在被子里的人没有回答这话,而这种时候,不言语本就代表着肯定。

步绛玄置于膝上的手不由自主握紧成拳头。他闭上眼,隔了片刻,掀开,问闻灯:“你有心上人了?”

“没有。”闻灯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他把被子又揭开了点儿,好奇地瞥了眼步绛玄的神情,很疑惑这人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可步绛玄显然不信,提了个名字:“程复惊?”

闻灯一副见鬼的表情:“你从哪里看出我喜欢他?”

步绛玄:“他曾是你未婚夫。”

“你也说了,是前未婚夫。”闻灯把脑袋探出去,耷拉着眉毛,撇起嘴,无奈说道。

步绛玄见他如此,敛眸略一思考,道:“所以你不喜欢他。”

“没错。”闻灯双手合拢一拍,接着分开,摊在左右两侧,点头说道。

没想到步绛玄又问:“别人呢?”

现在的你其实是一张恋爱问卷表吧?闻灯半眯起眼盯住步绛玄,过了会儿,浮夸地扯唇一笑,将手指向自己,说:“我喜欢我自己。”

步绛玄再度挑眉。

就在这时,闻灯的猫不知打哪个角落蹦出来,后脚一蹬,跳上床榻,似乎要冲着闻灯过去。闻灯向来不介意猫的靠近,正要伸手,欣喜接纳,却见步绛玄出手如电,一把捏住这猫后颈皮,将它丢到了最远的角落里。

闻灯目睹了猫被步绛玄拎起、丢出,到落地的整个过程,不由感慨:“不愧是你。”

步绛玄没应这话。他的目光落到闻灯手上,那指间腕上白如细雪,而浅浅的红印,艳得逼人。他

的眼神渐渐变深,顷刻后,强迫性地扭开脸。

那双漆黑的眼睛闭上片刻,睁开后,视线回到闻灯处,向他伸手,并道:“手。”

这人昨晚变着花样玩闻灯的手指,画面不堪回想,闻灯登时警惕起来,把手伸进被子里遮住,瞪大眼,语气作出几分凶恶:“干嘛!”

“诊脉。”步绛玄是一惯的清冷语调,黑眸定定注视闻灯。

“哦。”闻灯低下头。他的两只手都被步绛玄弄出了红印,一番对比,递出一只稍微能看得过去的。

但纵使如此,那腕脉上亦不偏不倚印了道吻痕。步绛玄指尖轻颤,将眼一闭,才把手指搭上去。

闻灯目不转睛看着他。眸光掠过他绷紧的侧脸线条,掠过他绛红的衣衫,窄而笔挺的腰,最后落到两人相接的手上。

步绛玄手指瘦长,指腹结着茧,温度比昨晚略高些许,却也比常人更凉。

凉……

闻灯感受到这点,后背不由自主绷紧,脸也烫了起来。他眼神在屋室内里四处游移,跟角落里的猫对上时,想到了该说什么话题。

他把脸转向步绛玄,问:“你呢?你现在感觉如何?”

“如常。”步绛玄道出二字。

“你没有犯病时候的记忆?”闻灯眨了下眼,往前凑了些。

“很模糊。”步绛玄答道。

听见此言,闻灯在心里嘀咕:“那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便是在这时,步绛玄收回手,撩起眼眸看着闻灯,神情严肃:“你的灵力恢复不足三成,我会给你配一些药,待回白玉京,再请师父替你诊治。”

“好。”闻灯点头。他不希望步绛玄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转而说起先前的话题:“我们继续说说你的事情。枯寒草没有用了,接下来,你要如何治病?”

步绛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别开了目光,从床畔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支起半扇。

天光倾泻入内,洒满整个屋室,闻灯坐在床中,迎着光扬仰起脑袋,望定站在窗前的人。这人立在宛如碎金的阳光中,绛衣在风里翻动,周身蒙上了一层明亮又模糊的毛边。

他这样立了许久,就在闻灯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对闻灯道,“总有方法。”

闻灯听完,一阵沉默:“……好一个总有方法。”

而步绛玄回过身来,走到床前,将闻灯披在背上的被子捞开,坐到方才的地方,抓住他的手。

“做什么做什么!”闻灯睁大眼睛,两手并用,一阵乱打,将步绛玄的手打回去。

“想牵。”步绛玄直言说道。

“不许!”闻灯瞪他。

对面的人垂下眸。他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但闻灯瞧着瞧着,竟瞧出点受伤和委屈。

……这是步绛玄二代机的残留吗?闻灯眼角轻抽,却又见不得他流露出如此神情,心思一转,拉起这人的左手,覆到了他右手上,唱道:“你也牵过手,是左手牵右手。”

“这是什么歌?”步绛玄抬头问。

“东京不太热。”闻灯答道,自带一番解说,“一首苦闷的单身情歌,讲的是喜欢的人有了喜欢的人,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在

一起的故事。”

步绛玄不太喜爱这样的歌,眉梢微微一动:“你……”但他没把话说完,保持了几息左手牵右手的姿势,将手分开,放在膝上,问:“喝茶吗?”

“喝。但不要小青柑了,它虽好,但你这些日子泡的全是它,就有些腻。”闻灯道。

步绛玄眸光于细微之处轻闪了一下,语调却是如常,道了声“好”,问:“想喝什么?”

闻灯低头,一番思索:“你以前泡过一个花香很浓,但喝起来味道又淡淡的茶,我记得它回甜很是不错,想喝那个。”

这描述宽泛得不能再宽,但步绛玄未经任何思考,便懂了闻灯想喝的是哪种:“白牡丹?”

“好像是。”

步绛玄去到桌前。

桌上已有一套茶具,壶中有茶汤,是早已凉透的小青柑,其中一个茶碗里亦有茶汤,不过仅剩了个低。他目光一掠而过,将这些东西清理了一遍,取出新的泉水和茶罐,给闻灯煮茶。

白牡丹茶汤色极淡,清澈而清亮,像是某种酒,但溢散开的是甘甜花香。闻灯嗅见这个味道,眼睛便亮起来,下床穿鞋,快步走去桌边。

步绛玄将分出的第一杯茶递给闻灯,于他对面坐下,道:“吃饭吗?我去买。”

自打闻灯上了这云舟,除了那几个小柑橘,便没吃过别的。他不提也罢,一提,便让闻灯想起昨日辛苦挑选出一堆吃食,但一样都没吃上这件事。步绛玄从他变化的表情中推测出事情起末,低声道:“我去重新买过。”“我要吃牛肉饼、茄子煲、驴肉火烧和卤猪脚。”闻灯不客气地点菜。

步绛玄应下,但抬脚出门时,又说:“卤猪脚过于油腻。”

闻灯:“……”

闻灯将眼一瞪:“我就是要吃!”

步绛玄蹙眉,几经犹豫,还是答应了。

从邙山回神京,此行甚远,饶是在云上飞行,亦花了七日才到达。

神京城比离开时更冷,雪纷纷扬扬,堆在枝头,开成冷冽沁寒的花。不过路上行人不算少,再过段时间便是除夕,家家户户都上街置办起年货来。

闻灯看着这些熟悉的长街短巷,却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仿佛是一场阔别,经年未归。

步绛玄给他披上了一件斗篷,系好系带,拉上帽子,略微压低帽檐,然后一抓手腕,足尖在地上一点,跃上虚空,行往白玉京。

比起新年临近、家家户户热闹张罗的京城,白玉京里绝大多数人都去了雪渊,甚是冷清。往日随处可闻的书声剑声眼下都无,四方唯有雪在飘飞。

大明楼立于雪中,一如往昔沉静。前院外头的密林堆满雪,雪面上偶尔能看见动物脚印。步绛玄一手拉着闻灯,一手拎装猫的竹篓,从林上掠过,来到院中。

院子里倒是没有积太厚的雪,屋檐之下、长廊之上,置了一个桌炉,一位身披鹤氅的道者,和一个仅着单衣的俊秀男子分别坐在桌炉两旁,一人手握一根钓竿,钓院子另一头的小池里的鱼。

闻灯见他们如此,第一反应是瞥了眼那小池,不出预料,池面上结了层薄冰。

这两人把冰凿开了在钓鱼。

你俩可真有情调啊。闻灯咽下就要脱口而出的吐槽,向两位长辈执礼:“师父,师伯。”

北间余抬头,冲着两

人笑道:“在鬼渊里历了一次险,感觉如何?”

“命都差点没了。”闻灯叹息说道。他把步绛玄手里的竹篓提过来,三步两步走到廊上,坐到桌炉空出的一侧。

“但你挺过来了,很不错。”北间余拍了拍他肩膀,视线扫到竹篓,惊喜道:“还带了礼物回来?”

“在雪渊上捡到的猫,想养在这里。”闻灯将竹篓推给北间余,讨好笑了笑。

北间余眸光一转:“如此说来,它还进过鬼渊?”

“不错。”

“大机缘,可。”

北间余笑得甚是满意,而东和朝闻灯招了招手,示意他将手腕伸出。

闻灯照做。

步绛玄在闻灯对面坐下,神情凝重严肃,等待东和开口。

东和为闻灯切脉仅花了十数息时间,便收回手,道:“闻师侄,你至少要花半年时间来调养。”

“静养?”闻灯眼珠子一动。

“喝药调养。”东和笑眯眯说道,一眼看穿闻灯的想法,“刀术与乐音的修行如常,但不可施展大幅消耗灵力的招式。每过半月,我替你诊一次脉,为你配药。”

“意思是我至少要喝半年药?”闻灯的手不禁颤抖。

“没错。”东和一捋胡须,笑道,“但如果能寻到灵气极其充裕之地,在那处调养,恢复速度可快些。”

闻灯立刻动起了心思。步绛玄掀起眼眸,在这人开口前反驳:“灵气充裕之地,要么极险,要么难进入,还是在白玉京调养为好。”

“你这话说得不错。”东和点头,对他道,“该你了。”

步绛玄伸出手腕。

东和将两指搭上步绛玄脉搏,起初还捋了捋胡须,到后来,眉越皱越深。

北间余放开鱼竿,将猫从竹篓中弄出来,单手抱着,对闻灯道:“徒弟,随我来。”

闻灯依言照做,同他一道穿过花厅,走向前院深处。

“灵力何以消耗了如此之多?”北间余边走边问。

闻灯便将鬼渊上的经历说了一遍,当然,玄绝化骨功突然失效又突然生效的事,隐瞒了下来。

听完之后,北间余跟方才的东和一般,深深蹙眉:“凭空消失了?”

“是。”闻灯答道。

“但你师兄并未如此。”

“没错。”

“怪哉怪哉。”北间余摇晃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闻灯略加思索,道:“若是下回再发生这种事情,便探究一二,若是没有再发生,便是鬼渊那地方有鬼。”

北间余依旧摇头。不过此时探寻不出缘由,便也不在此时纠结,他搓了搓猫脑袋,说起其他:“这一回,小步犯病数日,你都陪在他身边。”

“嗯。”闻灯敛低眸光,声音很低,“都是为了救我,他才没有再压制境界……”

他的话中脸上,包括手里的动作,满是情绪,北间余如何听不出,打断他的自责:“这是他的选择,你不必内疚。”

闻灯并不认同:“事情因我而起,他的病因我加重,我怎能不内疚?”

北间余停下脚步,单手抱猫,定定看了闻灯几许,道:“那你便陪着他,和他一起找寻治愈方法。”

“我会的。”

“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北间余的神情忽而严肃,“小步的病,我多少有些了解。他犯病的时候,是不认

得人的,无论是谁靠近,都会拔剑相向。”

闻灯惊住了:“可他……认识我……”

不仅认得,还会关心照顾他。

北间余见他神情,轻轻一笑,拍了拍他脑袋,带着猫离去。

闻灯目送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把猫抱走了。但闻灯也没心情上前追回,他在原处找了个地方坐下,说不出心中情绪如何,坐着望了会儿天,弹掉几片雪花,又起身,回到前院游廊上。

步绛玄和东和已不在此处,但桌炉和鱼竿仍在,他捞起鱼竿,向前一甩,甩进水池中。

他没打算能钓上来什么,只是模仿钓鱼的动作,让鱼钩沉进水里,过会儿又提起来,没想到“收杆”时,步绛玄从外走进来。

闻灯挑了一下眉毛,本想开个玩笑逗一逗乐,换换心情,却见他绷着脸,异常严肃认真。闻灯蹭的一下站起来,变得紧张:“你表情为何这般凝重?东和师伯说了什么?”

“无妨。”步绛玄摇头道。

“我觉得很有妨。”闻灯皱起眉,“他有治你病的方法了吗?不行的话,我回一趟金陵,用家里的名义,将所有名医都请来,给你来个联合会诊。”

他三步两步走到庭院中,走到步绛玄面前。雪簌簌落下,落到他衣上发间,又被步绛玄一一拂去。

“不必担心。”步绛玄说道。

闻灯怎能不担心,却见这人揉了一把他脑袋,取出一个小盒。

四四方方的木盒,檀香木,漆亮黑沉,甚是精美。

“我有东西给你。”步绛玄把它递给闻灯。

闻灯一脸疑惑,目光在步绛玄和它之间来回。

“给我的药?”闻灯猜测。

步绛玄将木盒打开,里面有一层玄色的锦帛,上面躺着一枚玉戒。这一看便不是普通的玉,玉色深红,莹润有光。步绛玄将玉戒拿出来,托起闻灯的手,一番比较,将戒指推进他中指上。

“娘亲留给我的,很适合你。”步绛玄抬头,对上闻灯的眼睛,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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