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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司徒睿和端木弘多么震惊,都改变不了秋明月的决定。用她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凤倾玥去刺杀燕居,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她。如今他伤重,手底下的人也差不多都死了,他没有躲藏的地方。而这皇宫之中,也就只有她这个女帝的寝殿最安全,也是最能逃避追查搜索的地方。
她那天被国师闯入寝殿的举动给惊了胎,那些个太医她信不过,自然要司徒睿近身看诊,实际上还是给凤倾玥治伤。而燕居,就凭她公然带人闯入帝王寝殿的大不敬行为,也已经够朝中那些人不满了。
秋明月不追究,好歹在外人看来,燕居还是她的师尊。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这种事,在对上孝义礼教上,无疑是不堪用的,否者就是欺师灭祖。
她等着,软刀子割肉最痛了。她要慢慢的吞噬燕居的人心,让她一点点失去所有。再到最后,一击击败。
端木弘对秋明月将凤倾玥安排在自己寝殿里很是反对,将那些腐朽的礼仪教条和皇家规矩全都在她面前念了个遍,直至秋明月烦人至极,恼怒的问他。
“阿睿成天呆在我身边不见你说什么,如今我不过是将一个伤患安排在我寝殿内,我都不怕名声有损,你在一旁忧心个什么劲儿?”
端木弘一顿,目光幽幽的看过来,眼睫如蝶翼落在她身上,有些深邃,深邃里又化出叹息来。
“因为你是有夫之妇。”
秋明月怔了怔,有些怪异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嫁人了以前还整日的劝诫我选夫?三哥,我怎么觉得你去了一趟大昭,回来后就变了呢?该不是发烧了吧?”
端木弘脸一黑,继而无奈摇摇头。
“你那夫君在桐君阁种了一院子的蔷薇花,日日都倚窗观景,睹物思人。我是不忍见他一片痴心错付东流。”他眼波微转,见她表情一瞬间有些怔愣和迷离,流荡的眼波似漂浮着迷雾点点,看不清雾中之景。
“从前我觉得司徒品貌端庄文武双全又身份贵重,最关键的是对你一片情深。而且就算知道你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对你一如既往。你要是嫁给他,他定然将你当成宝贝一样的宠着。不过这次我去大昭,见了你那夫君,才知道什么叫做情深似海。”
他背过身,右手执扇负手立在床边,看着窗外姹紫嫣红,脑海中却浮现桐君阁院子里那一溜的蔷薇花,绚烂瑰丽,硬生生将这皇宫华丽之景给寸寸掩下。
“容烨对你是个什么心思,你比我清楚。你如今怀着孩子,就这样将一个男人安排在自己寝宫里,总归是不妥。你若是怕被国师发现他的存在,那么我的王府应该比你这个静曦宫更安全。”
“不行。”
秋明月断然否决,“你王府里人太多,你能保证没有燕居的耳目?人多口杂的万一传出点风声,该如何是好?而且别的不说谁给他看诊?一般的大夫不行,稍微资深点的大夫就会看出他的伤不同寻常,便很容易出现变故。而且你那王府女人多,你平时公务也多,万一一个不慎被人发现了他,你俩都的死。”
“他自己不就是天下第一神医么…”
“医者不自医。”
见他还要说,秋明月挥了挥手直接打断他,“三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现在在做什么。”
她顿了顿,眼神垂下,慢慢看向窗外那一片花团锦簇,在这深宫红墙内,这些如画的风景,也不过只是点缀而已。脑海中浮现桐君阁清雅而华丽的建筑,浮现起院子里的秋千,秋千旁有一方石桌…她喜欢安静,却讨厌整日呆在屋子里闷得慌,所以就在院子里给她做了秋千。
犹记得九月金黄菊花满地开遍,她仰躺在秋千上,半阖着眸子沐浴在暖日下。而他,则端了凳子坐在旁边,低头温柔凝视她的容颜。说,“等来年我将这里种满蔷薇,你就可日日在这儿赏花泡茶,作画赋诗…”
彼时正情浓。
然而时隔一年,却似乎已过千年。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闭了闭眼,不无苍凉道:“三哥,你不明白。他欠容烨的,欠凤倾玥的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凤倾玥倾尽一生助他,是希望他最后能够登上高位,不负君之所望。”
“他虽然生为皇子,但自幼凄苦,若非得荣亲王庇护,只怕早已命丧虎狼之手。幼时他心心念念想将他母亲的衣冠冢从皇陵里移出来,所以他必须强大,必须一步步上位。纵然,他讨厌那个位置,讨厌那世人艳羡却在他眼底如粪土的权利。但是他必须那么做…”
她的声音漂浮如流云,流荡如春水,尽数化为重重烟雾,散尽人间。
“凤倾玥为了他甘愿埋没十年隐身做了容烨,虽然看着风光,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她似乎有些累了,靠在窗沿上,道:“三哥,从小在皇宫长大,你应该比我更懂得。身为皇族华丽的外表下,是无尽的沧桑和肮脏。有些人,生来高贵,然而却注定没有普通人的快乐和幸福。”
端木弘沉默,静静看着身边这个少女。碧霞罗裳,眉目婉转如诗如画,凝脂若肤,红唇嫣然。该是最好的年纪,最好的容光。然而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近乎经历了这人世所有悲欢离合,爱恨痴缠。
“小七…”
“我第一次遇见容烨的时候,他被燕居重创,奄奄一息,我顺手救了他。”秋明月默了默,不太愿意再提起这些旧事,只淡淡继续道:“你也应该知道华家诅咒一事吧,他二十年生命,却用十年的时间缔造了另外一个身份,白天黑夜两重天。说起来容易,其中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她深呼一口气,看着天空悠悠白云。
“从前我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秘密太多。凤倾玥那个时候不过七岁稚童,除了一个王府世子的身份,他哪里来的资本哪里来的实力去做好容烨那么一个人?纵然他再是天资聪慧得天独厚,难道十年时间,旁人就看不出丝毫端倪?尤其是凤倾寰。”
她眯了眯眼,“所以就要靠他,靠他装作脾气暴躁性格古怪又任性刁钻的公子哥,掩藏那些睿智深沉,抚平那些漏洞。他们两个十年互相互助,有兄弟之情,也有惺惺相惜之情。而我的出现,险些打破了这个平衡。”
端木弘抿了唇,不说话。
秋明月忽然笑了一下,“或许他们都不知道,我最初怀疑凤倾玥是容烨的时候,是在洛老王妃进京之时。不,或许更早。即便是凤倾玥和容烨看起来性格迥异衣着声音喜好都大相劲庭,然而每次我看着凤倾玥,总觉得似曾相识。”
端木弘忍不住嘀咕道:“你以前不是喜欢他么?女人都是敏感而爱幻想的动物,也许那个时候你对他怀抱期望,指不定还以为你俩天定姻缘前世注定呢。”
秋明月一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是喜欢过他,可还没对他神魂颠倒到如此地步。何况那个时候我境遇不佳,秋府群狼环肆,我又被燕居那个女人控制着,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风花雪月?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女人是敏感的动物。而我,天性比旁人更敏感,尤其感官视觉。哪怕从前被燕居封印了内力,只要再三丈之类有人靠近,无论那人武功多高,我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端木弘有些讶异。
“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秋明月侧过头盯着窗外,声音悠悠荡荡似浮生琉璃。
“容烨虽然看起来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热情,但是我却能察觉他有意无意的疏离和冷淡。而这种感觉,与我在凤倾玥身上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端木弘蹙了蹙眉,“所以你就开始怀疑他?”
“不。”秋明月摇摇头,“一来那个时候我处境太艰难,根本没空去思考这些问题。二来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感觉这种事总归是太过虚无缥缈。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云泥之别。试想,一个人怎么能将和自己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伪装得如此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她叹了口气,有些自嘲道:“大抵那个时候我还是太自负了,自觉我本人演戏演得不错,世上难有人出其右,所以也就忽略了。直到那日我在镇南王府看见洛竹音——”
她神色有些飘忽,眼前浮现那日丹华园中衣衫鬓影,群芳汇聚,袅袅娜娜,娇声笑语。而那女子独立众芳之间,嘴角的笑意冷淡而嘲讽。
转眼间,又见那日皇宫,昭阳殿外,那女子一身白衣,与刀光剑影下牢牢护她安全,最终葬身于血泊之中…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灵验。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洛竹音看凤倾玥的眼神。那绝对不是一个幼年只凭一面之缘就深藏爱慕于心的眼神。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也有足够让世间男儿疯狂的资本。她说她第一次见凤倾玥的时候,只有五岁。五岁的孩童,纵然早熟,也决计不可能因对一个七岁的少年有如此的执念。更何况,我不认为她是一个除了情爱就一无所有的女人。那样的眼神,分明是看着一个非常熟悉以至于将那熟悉提炼成了习惯,在习惯中沉沦痴恋…”
“她自幼在洛阳长大,又岂能见到从小在京都的凤倾玥?”她又笑了一下,眉目多了几分叹然和苍凉。
“她会武功,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不敢确信。然而这一切的巧合加起来,足够我确信怀疑甚至是肯定那样的真相。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真正确定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没有把握的事,我向来不做。”
她抬手接住一片落叶,仔细摩挲着那些错乱的纹理,似品味着这半生错乱的轨迹人生。她在就在这样如蜘蛛网错乱的重重阴谋下,努力挣扎,期待拨云见日那一天。
“直到那日我在烧毁的凤栖宫发现了那一封血书,燕居让金嬷嬷把我掳走,凤倾玥救我的那一次…让我真正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将树叶丢掉,顺手一挥,似要挥去此刻萦绕在脑海中那些沉闷而压抑的思绪万千。
“于是我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约定。知道,他最终会走上那样一个位置。”
“小七…”端木弘转过身来,目光怜惜。
她又笑了笑,“他觉得欠凤倾玥太多,所以想要补偿。然而唯一能解凤倾璃身上诅咒的人是我,他又舍不得把我让出去。所以他痛苦他挣扎,无数个夜晚,我半夜醒来,总见不到他的身影。无数次,他不断翻那些远古典籍,期待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我嫁给他的时候才十四岁,我拒绝与他肌肤相亲,他不强迫我。直到我被燕居下药…”
端木弘眼神震了震,他为人闲散,一向对那些他认为的小事漠不关心。况且秋明月如今所说的,也没多说人知道,甚至算得上是她和凤倾璃夫妻之间的隐秘。所以如今听起来,难免有几分震惊。
“后来我想了想,他那个时候不碰我,大抵还是觉得愧疚的。”她低低的笑,眼神里的情绪却莫可名状。
“他爱吃醋,总是在我面前说不许我对其他男人笑,不许跟其他男人多说一句话。实际上,他只是害怕而已…他甚至,做好了随时放我走的准备。”她低着头,声音有些喑哑而低沉。手指抚着自己的腹部,有着为不可查的颤抖。
“那样一个人…他对我占有欲那么强,却还在苦苦挣扎着是否该放我离开。若非对我情深意重,又何须如此痛苦矛盾?”
“既然你知道,那么…”
端木弘突然顿住,脑海里划过一个想法,模模糊糊抓不到,然而却又下意识的有些惊异,以至于忘记了此刻自己该说什么。
他怔怔看着秋明月,看着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对着外面纷飞如雨的花瓣浅浅微笑。
“他能如此待我,我为何不能代他去还那些他所亏欠的人呢?”
端木弘浑身一震。
秋明月将自己的脸贴在窗沿上,声音温柔如云。
“那日离别,从大昭千里迢迢到西戎,若非他有心保护,我岂能一路如此安全?燕居…呵呵,她自己的麻烦都应付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他早知道我的身世,不愿告诉我,是因为怕我会离开他。然而他又不想欺骗我,因此才会隐晦的,以讲故事的方式来给我讯息,让我去慢慢抽丝剥茧,寻找真相。”
“其实,他可以再自私一点,哪怕是欺骗我一生又如何?只要那些人都死了,那些真相我永远都不会发现,就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或许,他也那么想过。不然就不会在寿宴上对燕居动手,也不会屡屡阻止燕居见我而不惜自伤此身。可最后,他还是成全了我。送我一场帝王霸业,徒留他一人千里相思。”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或许是因为压抑得太久,以至于寂寞如斯,一寸寸剥离了她的冷静和清醒。此刻,她只想好好的倾诉。对面前这个人,她的三哥。
“你见了他,或许也会觉得我太过狠心了。不然的话,你今日就不会对我如此疾言厉色。”
端木弘沉默,他只是踏入桐君阁的时候,看着凤倾璃站在窗前。那少年身姿秀逸颀长,一个侧影便隐匿了这世间风华万千。然而那背影看在他眼里,却又如此寂寥。仿佛世间繁华万千,最终只留他一人在红尘中孤独回望,赏那一地的繁花锦绣。从那每一片枝叶,每一瓣花瓣里,回忆那女子的笑颜。
彼时心境,他至今不忘。忽然就觉得,小七果真好眼光。这世俗女子,一生所盼望不过就是得一良人,从此相夫教子恩爱白头。那个少年,或许有心事万千,也或许有城府沟壑,有那些不为人知无法诉说的秘密和疼痛。然而对小七,他终是没有一分辜负。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当初我出于无奈必须离开大昭,可我为何能做到那么决绝呢?仅仅只是为了要在燕居面前演戏?不,不止如此。那个女人,她一生多疑,也未必看不穿我的把戏。仔细想来,我还是怨他的,怨他曾动了将我让给他人的心,怨他对我的欺瞒。”
她苦笑一声,“后来我又在想,如果是我处在他那样的境地,我会如何?从离开大昭来西戎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后来想通了。如果是我,大抵也和他一样的选择。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理智而冷静,却又不甘屈服于命运的残酷,所以一步步挣扎徘徊。”
“我,他,还有凤倾玥,我们都是一样的。自以为天纵盖华人定胜天。实际上不过是被命运戏弄玩笑的可怜虫。”她又嗤笑一声,“一个诅咒都能将我们三人困了这么久,再加上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还有谁能敌得过这命运的森冷和这深宫红墙的寂寞?”
“你说了这么多…”端木弘缓缓开口,目光有些复杂。
“是想帮他还债?”
秋明月没有看他,目光仍旧看向远处。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我想到了我母亲,亲生母亲。”她沉默良久,却是说了这么一番话。“当初他告诉我,他眼睁睁看着他母亲被大火烧死,而他自己也被亲生父亲严刑拷打不惜下毒残害以至于双腿残废身中剧毒受人歧视白眼多年。”
端木弘心中震骇,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当时我只觉得恨,恨凤鸣的冷血和无情,也心疼他的遭遇。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所有人都欺负他,那么从今以后,我要让所有曾看不起他想要害他的人通通死无葬身之地。”
端木弘倒抽一口冷气,看着那少女眉眼冷漠眼神如冰,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淡淡的疼痛从心口蔓延。
他们都是出身皇室天命尊贵的皇子皇女,天生该受众生臣服三跪九拜的帝王。然而命运又是何其的不公,让他们一个个明明出身尊贵却幼年经历惨痛。过早的明白了这人世的苍凉和疼痛,过早的…学会了恨。
“后来有一段时间,嗯,大约就是那个时候他知道我的身世了吧。那个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变了,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温柔,一样宠溺。但是却有着另外一种情绪…一种惺惺相惜的…疼惜和包容。他明知道我要查前朝的事,却依旧纵容。明知道我接近他目的不纯,却还是对我那样好…”
她又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很轻也很清晰。
“在知道我自己的身世的时候,很突然,又是那么理所当然。最初的痛苦过后,我就开始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被送出宫去,那么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毫无疑问,是死亡。再如果,我母亲那个时候没有死,我也没有被送出宫去。而是在宫廷倾轧里活了几年,然后再面对那些残酷的风暴,亲眼看着那些人逼死我的亲生母亲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又有谁来帮我报这蚀骨仇恨?”
她缓缓抬头,眼神迷茫中有一丝急不可察的脆弱。
“三哥,我听说你的母妃曾是宫女出身,就连生下你也没有得到先帝重视。直到你母亲去世,先帝才知晓有你这个儿子。那个时候,你已经五岁了。那么,在那五岁里,你是怎么过来的?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呵呵…”
不用端木弘回答,她轻笑了起来。
“还能如何?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但是从他那一张轮椅上就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残酷和森冷。皇宫之中,是不需要感情的。不,也有例外。先帝,对我母亲的爱就是一个例外。然而在这泱泱皇权之中,这样万中无一的真情,却是最不该存在的。所以他对我母亲的深情造就了宫里那么多红颜怨妇,也间接造成了我母亲的死亡和我的流落民间,历经这人世间种种酸甜苦辣。”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有些乏力,却还在慢慢的说着。
“为了成全他对我娘的情有独钟,又造成了这宫中多少红颜白头?多少跟我一样的皇子皇女得不到一个作为父亲的慈爱和子女的天真纯善?比起面对宫里的残冷血腥,似乎我在民间虽然那些年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但至少一家人在扬州快快乐乐平平淡淡的,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
她目光突然变得森冷而恐怖,“他们却不放过,非要将我拉进这肮脏的皇宫肮脏的皇权争斗中。我厌恶这所有的一切,却又不得不牢牢的抓住。因为我不甘心,我想要报仇。那些对我和对他那么残忍的人,他们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冷眼看着我们痛苦挣扎,却在背地里笑得猖狂。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的泪要成就别人的笑?”
她悠然转头看着似乎因她方才那番话拉进回忆而有些怅然若失或感伤的端木弘,“三哥,你告诉我,难道你就不恨么?这炙手可热的皇权,你为什么不想接纳?因为你也跟我一样讨厌,讨厌这看似华丽却肮脏的皇宫。然而你身上流着端木一族的血,所以你逃不掉。所以你才会尽心尽力的帮我助我。”
端木弘深深看着她,“小七。”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很淡,眼神里却有什么东西在退化又有什么东西在凝聚,最后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无比轻松的却又包含深重的语气道:“你长大了。”
秋明月低着头,轻轻咬着唇瓣。心里却想着,任何人在经历了那些血泪磨难以后,都会成长。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你说得对,他欠了债,需要还。他一个人还不了,那我就帮他还。”
“你拿什么还?”
端木弘叹了口气,“小七,听我的,不要太强迫自己了。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很多事情,用不着你去承担。”
“可我也是一个妻子。”
秋明月的眼神却很认真,“当初我被迫无奈去接近他,他明明知道,或许对我有探究有防备,却终究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反而还一直宠我呵护我。到最后甚至是想要违背自己的原则和自己身上流着的属于大昭皇室血统的使命,也要留住我。直到我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即便是万分痛苦,也用他的方式成全了我。”
她眼底有泪花闪烁,却深深吸一口气,憋回眼底的泪水。
“即使这一次我让你去试探他,他对我让那个就一如从前。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恨去怨?从前我总是想着以后绝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他,然而仔细想来,从我十三岁遇见他到现在我已经快十六岁了。快三年的时间,我除了让他操心为我受伤以外,似乎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端木弘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小七,我不知道你和凤倾璃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你记住,无论你曾经失去了什么,将来还会失去什么。至少——”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语气轻柔而认真。
“你还有三哥。”
秋明月一震,声音嘶哑的唤了一声。
“三哥…”
这一声三哥出口,她隐忍多时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落下。
“别哭了,要是让妹夫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他好笑又怜惜的掏出帕子给她擦干眼泪,“好好一个美人,哭成这样,难看死了。”
秋明月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是天生的幽默细胞足,什么时候都能让人花眼泪为笑颜。”
她吸了吸鼻子,“三哥,其实我很好奇。比起我来,你自小经历的那些腥风血雨应该也不少吧。你怎么还能如此的玩世不恭,如此的…明朗坦烈?”
端木弘一笑,负手看向远方,眼神有些遥远也有些回忆。
“因为我的母亲,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她只活了二十五年。其中有二十年,都是在这皇宫度过的。二十年来,她没有一天不胆战心惊,步步小心。得到父皇的宠幸,并没有让她一朝麻雀变凤凰。那所谓的盛宠,给她带来除了无尽的嫉妒和麻烦以外,就是没日没夜不间断的泪水。”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一只蚂蚁蹒跚而过。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和母妃住在一个冰冷的宫殿里,没有父皇的宠爱,连一个宫女太监都能对他们趾高气昂颐指气使。那些兄弟姐妹,一个个的都欺负他,欺负母妃。母妃总是用瘦弱的双臂将自己抱在怀里,一声声的说着。
“别怕,不要哭。我一生都活在泪水和痛苦里。弘儿,我的孩子,你不要走母亲的路。你一定要坚强的,笑着活下去。母亲今日的泪水,今后全都要化作你日后笑的动力。这是我的期望,也是你应该有的人生。那些皇权名利,那些荣华富贵,那些高楼独望。太过美好,却也太过寂寞。母亲不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那样一个人度过。”
“你不该承受…那样的痛和苦。”
他想着那些话,想起母亲在昏暗灯光下美丽却憔悴的面孔,泪花闪烁却布满希冀的眼睛,然后重重的点头。然后母亲笑了,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母亲笑。她笑起来很美,像极了开在风中的荼蘼花。他因此很希望看见母亲笑,然而没有机会了,没过多久母亲就因多年忧思成疾而去世。
那样的笑容,在他单调空白的生命里,也从此不复存在。所以,从此以后,他就慢慢懂得了笑。
“她不希望我去争去抢,去夺。只盼望我做一个平凡人,做一个有快乐和幸福的普通人。”
秋明月有些恍惚,记忆之中,端木弘似乎从来都是笑着的,很少露出这种似怀念似惆怅的表情。他笑得那样明朗而欢快,以至于没人会怀疑他曾也有那样不同寻常的血泪童年。而这样笑着的他,却是用他母亲一生的泪水换来的。
“其实我是自私的。”他低低的笑,看着秋明月的眼神有着怜惜和歉疚。
“帝王霸业固然是万人都想拥有的,然而却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和沉重。而我,卸去了那一身担子,将它都压在了你的身上。所以小七,别感激我,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他顿了顿,最后给她一个释然和安慰的笑。
“小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三哥永远都支持你。咱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没道理连自己的人生也要掌控在别人手里。这些权利江山什么的,你如果觉得累,就卸下吧。我娘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得几个字。但是她说过的一句话我却记得很清楚。”
他脸上又漫上了柔柔的笑意,似怀念又似回忆。
“她说,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要快快乐乐的活。如果哪一天我觉得累了苦了,那么就想想为什么会苦会累?想明白了,就抛弃那些让我累让我苦的一切。因为人生何其短暂,既然那些枷锁注定是累赘,何不抛却,落得一身轻松自在,坦荡痛快更好?”
九月的风不冷,吹在面上,几乎都没什么感觉。
端木弘已经走了,秋明月慢慢的走进自己的寝殿,见凤倾玥正靠在床上,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有些复杂。
秋明月走过去,很坦然的给他把脉。
“刚才我和三哥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他低垂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须臾才低低道:“青儿。”
秋明月收回手,淡淡道:“这次怎么不戴面具了?”
凤倾玥抬头,对她轻轻一笑,无尽温柔又带着迟来的释然。
“我总不能在生命最后一点时间,也戴着面具面对你。”他移开目光,看着帐顶,声音很轻很静。“我不希望,到最后给自己留下那么多遗憾。”
秋明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又转过头来,微笑如风。
“我的伤不要紧,你现在应该抓紧时间做你应该做的事。”
“愿闻其详。”
秋明月坐到一边,端着水杯喝水,充分将一个好学生的身份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再自大再自负却也不会目中无人,她不会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天下第一公子,以智名闻天下的容烨。于政治军事上,他比自己的见解更独到更精湛。这也是,她坚持将凤倾玥留在自己寝宫的目的之一。
身边有这么一个现成的谋士,她还用费那些精力干什么?
“如今燕居伤重,我的人虽然差不多都死了。但是她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她剩下的黑龙隐卫,也被我歼灭得所剩无几了。不过她手上还有兵权。西戎的每个州县每个城池几乎都有她的兵马,加起来就是磅礴大军。你想要彻底瓦解她的势力,还需要一步步筹算。”
凤倾玥脸色宁静而自若,纱帐落下来,从他脸上轻轻扫过,带不起他眼中半点涟漪。
“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太慢。这几个月来你接二连三的打压她,已经把她最后的忍耐和容忍都耗光了。所以她定然会反击,而等她准备好了,定然是你无法撼动的局面。”
秋明月抿着唇,眼神清凉而深邃。
“朝中那些腐败之流已经被我整顿了大半,但还有些不能动。她不是个十分有耐性的人,之所以这么纵容我,定然还有底牌。而那些兵,就是她的底牌。”
她眯了眯眼,忽而冷笑一声。
“她有底牌,难道我就没有吗?当真以为我这几年什么都没做?”她手上用力,上好的白玉杯被她生生捏得粉碎,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她再怎么能耐,始终有顾忌。这西戎的江山,就是她的顾忌。但是我不同,她若真要反,我就等着,看到时候谁笑道最后。”
凤倾玥盯着她不沾尘灰的手,眼神闪了闪。
“其实我很奇怪,燕居那个人偏执又阴暗。端木皇族不是只有你一个继承人,即便被你杀了那么多,不是还有一个端木弘么?她为什么独独选中你还对你那么纵容?难道就因为你是嫡系血脉?”
秋明月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也不解释。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凤倾玥也不多问,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可以逐一击破。”他想了想,沉吟道:“其实我早料到有这一天,所以已经布置好了。”
秋明月看着他,知道这几个月来他不可能只是去偷袭燕居。他这些年以容烨的身份游走天下,在各国都应该布下有不少的暗桩。他这几个月无声无息的,只怕就是在动用那些暗桩只为博这最后一击吧。
不过——
“你准备了十几年,燕居却是足足准备了几十年,你有把握么?”
凤倾玥却淡淡一笑,眼神闪过奇异的光。
“容烨加上凤倾玥,是两个人。也就是二十年,再加上和先帝生前埋在西戎的那些隐秘势力和阿璃这一年的辛苦安排。你觉得,还不够么?”
“先帝?”
秋明月有些震惊。
凤倾玥镇定自若,“大昭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只顾儿女之情不顾江山大业的帝君。”说到这儿,他眼神有些奇异的看了秋明月一眼,用一种有些古怪又有些笑意的语气说道:“不过下一代大抵就会改变这样的定律了。”
秋明月知道他指的是凤倾璃。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他也早有准备?”
凤倾玥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不然你以为你真的那么快就能在西戎站稳脚跟?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斩杀那些朝臣罢免他们官职的时候,他们虽然有闹,但是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全都悄悄沉默了?”
秋明月眯了眯眼,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端木皇本就多病,而且他登基的时候整个西戎差不多大半都已经被燕居控制在手里。这些年他更是卧病在床不理国事,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下,他做的那些安排有多少用处?”凤倾玥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幽幽的叹了口气。
“其实…”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说道:“其实在我查清你身世的时候,我们都料到可能有这一天,你会离开,会登基做了女帝…那个时候…”他似想起了什么,有些不敢面对秋明月清透的目光,只低低道:“我曾想过直接杀了你。”
秋明月点头,这个他知道。
“然而阿璃不允许…”他苦笑,他自己心里何尝又真的下得了手?然而此时此刻说这些已经太过牵强,连他自己都觉得假,更何况是她?
“那个时候,他就在为你铺路。她知道你太过敏感,所以无数次在晚上深夜起来召见那些他早些年为报仇培养的人,将那些人一批一批的派到西戎来。从最低危最普通的人做起,一步步靠近那些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忽略的却很关键很重要的职权。比如说某个大臣家里一个不起眼的奴仆,比如说一个不太受宠的小妾,再比如说一个最为普通却因出身被上级苛待继而引起同胞们的同情和愤懑的将士…诸如此类的人,数不胜数。”
秋明月沉默着,心里有什么在一寸寸的漫开。喜悦中又掺杂这微微的痛,连至心脉血骨,痛到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稍微用力,就会挣破她一直伪装的坚强,落下泪来。
“那些人,原本应该留下来做他最想做的事的。你应该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凤倾玥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似一阵风,很快消散,却又字字清晰的回荡在秋明月耳边。
“就因为少了那些,所以这次来的人是我,不是他。他要保证你所有在乎的人,都好好的…活着。”
秋明月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快要忍不住爆发的泪水。
“我前两天收到他的飞鸽传书,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秋明月泪光闪烁的眼睛爆发出光亮来,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旧没有抬头。
“他说——”
凤倾玥似乎也有些恍惚,语气似晨曦里缓缓破开云雾的薄光,一寸寸照在她脸上,燃烧进她心里。
“桐君阁的蔷薇花开了又谢了,他想尽办法保住了开得最艳丽的一朵。你什么时候回去?他和你一起浇灌…”
秋明月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如破闸的洪水,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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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又食言了,这章没能让明月生产,亲们表打我,明天吧,明天一定让她生下小包子,哪怕我拼死多更,也一定让她生产好不好?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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