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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贺云樱与孟欣然同时听了出来,对望一眼皱了皱眉。
但好容易偷偷换衣服换车马金蝉脱壳到了秦月楼,就这样放弃回去又很不情愿。
然而再下一刻,同一个方向传来的豪迈笑谈就让她们更紧张了。
“……一时冲动,人之常情。”
竟是安逸侯孟煦!
孟欣然险些直接仰过去,下一个念头猛然上心头,但却不敢出声音了,只作口型:“樱樱,你哥会不会?”
因为她们两人一心想着自己偷偷出门来玩个刺激的,看到两位兄长都不在只觉得省事,哪里想到一顿操作猛如虎,转头就自投罗网。
“喝两杯嘛,”安逸侯的声音很是浑厚豪气,“伯曜,你倒说句话,魏邺老弟这赔情也算有诚意了。”
哪怕没听见应声,但只这句话也知道萧熠是在的。
贺云樱心下也叫苦,看来这个刺激是寻不成了。
“赶紧走。”孟欣然又无声地比了个手势,但因为太紧张,脚都有些发软,咬牙扶着方几站起来,跟贺云樱互相扶着就往外走。
怜月轩的门一开,只见萧熠的贴身长随林梧跟另外两名青鳞卫已经在外头等着。
“二位公子,鄙上有请。”林梧欠身拱手,执礼甚恭。
“不了,我们还有事。”孟欣然勉力压着嗓子想往另一个方向转。
贺云樱却叹了口气,知道是脱身不得了,无奈地挽了她:“过去罢——那边倒是视野好呢。”
听她声音里这样认命,更是看着眼前林梧和青鳞卫毫无移步的意思,孟欣然简直想大哭一场。
进了望月轩才发现里头坐的人全是认识的。
居中上位的头一位贵客是萧熠,旁边是安逸侯孟煦。
主人席位是魏喆与其兄,昌敬侯世子魏邺;另一边客位则是窦启明。
只听刚才安逸侯的话,也知道这大约是昌敬侯世子出来请客,给他的纨绔二弟擦屁股。
“这——”“这是……”
除了萧熠面上是带了几分懒散的冷意之外,剩余几人见到忽然进来这样两位绝色俊秀的“小公子”都是一愣。
当然,再一瞬,就全都认出来了。
“坐罢。”萧熠摆了摆手,在安逸侯发脾气之前先开口,让人加了座位。
孟欣然完全不敢去看自己大哥的脸色,拿脚尖又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挪了一寸才坐下。
贺云樱比孟欣然淡定些,但想到这样被抓包可能会让孟欣然回家挨骂,也不免有些讪讪的。
“萧兄,这位是不是令妹?”魏邺已知诗会上的前因后果,即便没见过贺云樱却也猜出来了。
“嗯。”萧熠淡淡应道,“当日她们也在场。我就叫她们过来做个见证。”
这话一出,魏邺和窦启明都点了点头,以为贺云樱和孟欣然是从家里被萧熠“叫过来”的,想着也觉合理,这大家姑娘哪有自己出来吃花酒的。
孟欣然看着自家大哥的黑脸越发紧张,面上只是勉力堆笑撑着。
贺云樱却不想去看萧熠,便微微侧目向望向另一边,刚好与窦启明的目光迎上。
窦启明先前坐在这望月轩里,看着是很不自在的。但与贺云樱四目相接,便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笑意。
不是在脸上,而是眼睛里,明亮温润,热切隐隐,似有几分取笑,亦有几分欢喜。
贺云樱抿了抿唇,目光再次微微错开,略有心虚,但也略有好笑。
这时魏邺已经斟酌着新的场面话:“是我思虑不周。我知阿喆这混账误伤了两位妹妹,但只想着回头请二位到府寒舍,今日便未曾相邀。”
回手一巴掌拍在魏喆的后脑:“快去向两位妹妹赔罪。”
这一下拍的不轻,魏喆一个趔趄险些栽到席上。但也不敢多说,只端了自己的酒盏,绕到贺云樱和孟欣然跟前打了一躬。
还没说话,只听萧熠咳了一声:“听说,府上预备为令弟请封云骑尉?按着长公主殿下与陛下的亲近,倒也当得。舍妹白身而已,如何受礼呢。”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玉色宽袖道袍,手中握着一枚合拢湘竹折扇,神情懒散,但冷意始终不消,缓缓说出的这几句话直如戛玉敲冰。
魏邺心思飞转,立刻起身:“萧兄提醒的是。舍弟顽劣,还需管教。请封之事过几年再说。伯母即将回到王府,令妹便是靖川王府小郡主,哪有什么礼当不得。”
说到这里,直接一脚踢在魏喆膝弯:“小混账,快跪下赔罪。”
魏喆猝不及防,跪倒瞬间手中的酒盏险些飞出去,本能地回手抄住了,酒水洒了满身满手。
虽是又狼狈又委屈,但魏喆却到底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萧熠话里的威胁,和他大哥的威压,咬牙拱手道:“都是我混账糊涂,猪油蒙了心,两位原宥则个。”
反正跪都跪了,魏喆也破罐破摔,膝行转身,又向窦启明拱手:“也请窦才子原谅。”
窦启明到底谦和,欠身不受:“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贺云樱和孟欣然互相看看,同样无语。
其实那日贺云樱被溅上一点颜料确实是小事里的小事,真说冒犯也就那两句“小娘子”、“小嫂子”,但到了这个程度,也算可以了。
“好了。”安逸侯开口打圆场,“伯曜,邺老弟的诚意是有的。他家老二年纪还小,你大人大量,揭过这一回。”
又望向窦启明:“小窦,我知你素来是不计较的,但这次邺老弟也是认真赔情,你也喝一盏罢。”
萧熠这才伸手取了自己面前的酒盏,沾了沾唇。
窦启明倒是实在人,端起来喝了一满盏。
这时湖心的丝竹声越发婉转悠扬,几位衣着十分妖娆清凉的舞姬出来翩翩起舞,而魏邺提前安排好陪酒的姑娘也都在水榭门口等候多时了。
“天色有些晚了,”魏邺略一斟酌,又笑道,“要不我先安排车马,送妹妹们回去?今日难得与萧兄还有启明贤弟同席,多饮几盏才是。”
“多谢盛情。”窦启明起身拱手,“小弟不胜酒力,这一盏饮罢已经有些发热,先告辞了。两位姑娘若是现在回府,小弟可以相送。”
孟欣然此时颇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湖心歌舞。
但再看看窦启明果然已经泛起红意的白皙面孔,又偷偷觉得好笑,轻轻去拉贺云樱的袖子,挑眉使了个眼色。
“世子厚意,本王心领。”
萧熠直接截口,虽然贺云樱还没说话,但他觉得如果此时不出声,这丫头或许真的会答应窦启明相送。
心头一阵烦躁上涌,他也站起身来:“天色确实晚了,我们回去了。”
魏邺无法,只好再客套几句,便亲自将众人全都送出去。
到了外头,安逸侯看了一眼孟欣然和贺云樱过来所乘的马车,脸色又黑了几分:“你给我过来。”
孟欣然简直要哭了,但也只能乖乖跟着大哥上了车。
这就让贺云樱有些无奈,因为不便过去打扰安逸侯兄妹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萧熠上了他的马车。
夜凉如水,月光似银。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程路上,萧熠先是垂目不语了一刻。
车厢里萦绕着淡淡的青林玉,仍是那清淡而冷峻的草木香里混着极轻的白蔷薇。
这样熟悉,又这样陌生。
贺云樱拿不准自己倘若并非重生之人,此刻到底应当如何面对这位面如寒冰冷玉,心似无底深渊的便宜兄长。
她索性倚在板壁上闭目装睡,一盏茶之后,还真的安静中渐渐睡去。
待她的呼吸逐渐深沉绵长,萧熠终于抬了眼皮。
外间的月光透过轻纱洒进车厢,与车内的琉璃灯光辉交映,光影下的贺云樱一身男装,还加重了眉毛,但那倾国之色却丝毫不曾减损。
恰恰相反,带了些雌雄莫辩的气息,越发妩媚撩人。
她的唇微微嘟着,粉嫩可爱。
她的长睫如羽,光影之间投下浅浅翳影。
面庞姣美,下颌精致,修长优雅的脖颈没入雪白的交领。
萧熠静静望着她,良久之后才伸手去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
贺云樱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东苑二门处。
她自己也没料到真的昏睡过去,还那样沉。
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兄长,我,我刚才睡着了。”
萧熠没有说话,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待马车停稳,直接打了帘子便跳下车。
他的车驾是比寻常马车略高二寸的,虽有脚踏,台级却高。
贺云樱刚睡醒过来,脑子不大清醒,下车时便一脚没踩稳,登时身子一晃,向侧歪倒。
“笨蛋!”
萧熠骂了一句。
但他已经飞快折身抢上,一把接住了贺云樱,几乎算是将她直接抱下马车。
这一下贺云樱彻底清醒了,站稳之后赶紧去推萧熠的手,连退两步:“那什么,我刚才踩空了。多谢兄长。”
温香软玉在怀不过一瞬,下一刻她已是如避蛇蝎。
萧熠缓缓舒了一口气,竟不知该与谁计较。
“小心些。”他丢下一句话便转了身,一时间连原本想说秦月楼之事也压了下去,直接往里走了。
回到自己房中,少有的纷杂思绪再上心头。
刚才抱她的若是窦启明,她也会这样抗拒么?
这个念头滑过的瞬间,萧熠立刻摇了摇头。
他不愿意顺着再想下去,索性重又推门向外,吩咐林梧:“去将今日收到的信件卷宗拿来,另外安排他们整装预备,明日下午启程返京。”
次日一早,萧熠刚与安逸侯说了即将告辞之事,京中传旨的使节便到了。
正式复霍宁玉老靖川王妃名位,且因祈福清修,感其淑德,加岁禄五百石。
贺云樱身为义女,扶救霍宁玉有功,又奉养照料,贞孝忠义,封柔善县主。
消息甫一传出,淮阳当地官员与名门立刻用最快速度送了贺礼上门。安逸侯当然也提出再住一日,好歹设宴庆祝一番。
萧熠却摇了头:“天恩浩荡,我们需即刻回京谢恩。”
这倒是实情,安逸侯只好自己也添了一份厚礼,又叫人帮着青鳞卫一起整顿车马准备上路。
萧熠再三谢过安逸侯,便到东苑去看母亲与贺云樱行程预备得如何。
顺着回廊过去,是先到贺云樱的房舍,隔着窗子便听内里孟欣然清脆的笑声:“哎,这是窦启明给你的罢?”
再强自压抑一瞬,萧熠提起的脚步终究还是落下了。
里头贺云樱没有说话。或许是点头或者摇头。
孟欣然又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啧啧啧,多用心啊!”
贺云樱居然还没有出声。
萧熠一时默然,呼吸也似乎暂时凝住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听什么,等什么。
“樱樱,你脸红了是不是?”孟欣然继续揶揄笑道,“不用担心,窦启明很快要去京城了。不知道能不能进文渊书院?”
“他——应该能。”
她终于说话了,轻轻的一句而已,就四个字,柔如春水。
没什么出格的话,可那轻如落羽的称呼。
他。
压抑数日的那一点心头火无声无息地骤然爆裂开来,萧熠抬眼望向东苑前方的亭台楼阁,灿烂花树,盛夏美景。
天地皆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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