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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当时她具体如何回答,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然没有答应,大约便是笑骂他一声酒后疯魔、小心脑袋,也就罢了。

而这句话有没有真的传到萧熠跟前,贺云樱也不知道。

若是旁人言行至此,决计瞒不过萧熠,可蒋际鸿却不太一样。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前世早在德化六年初秋,萧熠尚在沉寂之时,蒋际鸿便有主动投诚结交之意。

说穿了便是在辅政三公之中最看好萧熠,宁可带着文渊书院高才名声,做靖川王府幕僚。

后来因为聂大儒言大儒两位去世,萧熠得罪了天下读书人之时,身为摄政王府长史的蒋际鸿居然仍旧在士林之中声誉不倒。

而再之后的几年里,萧熠重新收拢人心、洗白名声,能成功一半,多有蒋际鸿的出谋划策。

因着萧熠始终没有正妃,大半时间住在蘅园,他的心腹幕僚近臣便也经常来往,蒋际鸿更是其中之首。

贺云樱犹自回想之间,霍宁玉已经微笑开口回应:“贵妃娘娘厚意,臣妇心领。不过小女刚到京城,尚在适应,还不曾如何交际,也不急着定下婚事。”

“王妃说的是,倒是本宫心急了。”蒋贵妃以帕子掩口,轻声笑道,“实在是看着柔善县主这样才貌出众,就替自家侄子着急,生怕晚了就让旁人先求了去。”

顿一顿,又将帕子放下,明媚的眸子里多添了一层意味深长:“再者,先前老王爷隐瞒了您修行之事,却扶了本宫的姐姐暂补正室,我姐姐虽然不及王妃淑德□□,可到底肉身凡胎,谁没有私心,谁没有意难平呢?”

连贺云樱在内,谁都没有料到蒋贵妃竟然直接将这事说破。

当年老靖川王到底知不知道霍宁玉是假死脱身,到现在已然无从查证,萧熠强行推卸给已故的亲爹,靠的就是死无对证。

可蒋妃由侧妃扶正,如今再降妻为妾,却是实打实的。

“当然,王妃是无辜的。只是我姐姐与一双儿女,却不免嫡庶轮转,多有失落。当中或许一时转不过心思,还望王妃海涵。”

越发安静的慈懿宫正殿里只闻蒋贵妃的曼丽笑语,“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际鸿那孩子若是能跟县主成就一段好事,一家人互相照应体谅,不是更亲近么。”

听到此处,贺云樱居然想给蒋贵妃抚掌喝彩。

看来蒋家满门聪明倒也不是全在蒋际鸿一身,贵妃蒋瑶若是身为男子在外读书行走,未必不能同样拜入文渊书院山墙。

刚才这一番话,其实是提醒萧熠,不要因着霍宁玉归京,府中蒋妃或是她儿女的一时意气,影响靖川王府与平南将军府的合作。

至于联姻结亲,只是借着发挥的由头。

这时萧熠开口,应了两句,与霍宁玉意思大致相类,无非是家中尚在孝期,议亲为时过早,一家人本就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套话。

至此,这一场谢恩吃茶,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年迈的萧太后疲态难掩,随口接了萧熠的话,又摆手示意女官,将事先预备好赏赐给霍宁玉和贺云樱母女的首饰锦缎等物取出。

窦皇后与蒋贵妃也各自有预备,是比着太后的例子依品降等,但加起来也林林总总一长串。

霍宁玉母子三人起身谢恩行礼,便退出殿去,仍旧乘坐来时的软轿,顺原路回去宫门处,再核对腰牌,登车回府。

与来时一样,软轿走了两盏茶,只是这次贺云樱独坐之时,却是在回想前世认识的蒋际鸿。

他相貌虽然不如萧熠甚至窦启明俊美,但也是斯文端正的儒雅青年,且跟聪明又通透的人说话是很有趣的。

想想先前在蘅园的几次说笑,她甚至觉得,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正想着,轿子已经停下了。

这次贺云樱吸取了教训,先看了一眼外头相扶的手不是萧熠,才谨慎地从软轿中出来。

但等萧熠扶了霍宁玉上马车,转头还是向她伸手,示意可以相扶,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

贺云樱忽然有种直觉——萧熠是不是想再提蒋际鸿?

不过到底是在宫门处,身旁环绕翊卫内官,仪仗侍女等这么多人,萧熠没有真的多说什么,贺云樱也不便下他的面子,还是伸手放在他掌心里,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只是上车之后,她的手还是在宽袖之下屈伸几回,甚至偷偷握紧帕子,动作极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与掌心。

萧熠就垂着眼帘坐在她对面,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跟霍宁玉一眼在静坐休息不语。

然而他忍得住眉头不跳,却忍不住心头不一跳再跳。

这丫头以为他看不出她在擦手吗!

这是嫌弃他脏?

还有,她刚才到底在软轿里想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叫人心烦意乱的,是不是在想蒋际鸿?

按着淮阳传来的消息,明日窦家众人便能到京城了。

前头一个窦启明还没打发,蒋际鸿怎么又在这时候杀出来?

年轻的靖川王,即将再次在大燕天下搅弄风云,摄政掌权的萧某人,就在这从宫门回王府的短短一路上,面如清冷玉,心如浆糊糊,反复半晌没个头绪。

不多时,回到王府,母子三人各自先回房更衣盥洗,略作休息。

宫中的那些赏物随后送到了,紧跟着还有京中公卿豪门陆续跟上的礼物,便与在淮阳一样,金玉玩器,药材锦缎,一时间送礼的车马甚至在靖川王府外排了队。

按理说霍宁玉回归王府,就应当亲自主持王府中馈事务,但在宫中这样支应半日又往来奔波,到底还是有些疲倦。

萧熠便叫人请了季青原过来,为霍宁玉请脉行针,让母亲好好休息,至于收礼回礼之事,便交给贺云樱帮忙协理。

霍宁玉想着贺云樱本就聪明,又有萧熠坐镇,老练的王府总管陶渭帮衬,这不过是记账的小事,当然不会反对。

陶渭却有顾虑:“县主到底是华阳人氏,只怕京中的风物尚不熟悉……”

话说的很含蓄,心里想的其实是贺云樱不过乡下丫头,虽然攀上王府高枝,但哪里有识货的眼光、世家往来的分寸呢?

收礼还好些,回礼的事情若是出了岔子,凭着老王妃和小王爷对这位便宜县主的宠爱,出了什么问题肯定是他背锅。

然而萧熠却比母亲还淡定,唇边甚至浮起一丝笑:“不必担心,既然请县主料理,便全权交给她,你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陶渭登时呆住,一张老脸有如苦瓜,对于来悄悄找萧熠说这话后悔不迭。

可萧熠素来威重,御下之严犹胜先父,陶渭虽然心头上火却不敢多说,只得自认倒霉,唉声叹气地去办差。

先将贺云樱请到以前蒋妃理账的绘春堂,勉强赔笑:“王爷说,请县主全权做主。”

言罢又打了个手势,叫了四个青衣婢子进门:“县主,这是王爷派来给您打下手的。有什么东西要查点整理,或是拟了什么回礼的单子需要找东西,她们全凭县主差遣。”

贺云樱笑笑应了,随手拿起一份礼单翻了翻,心中便知萧熠又是在试探她,要看她对这些公卿豪门熟悉几何,还有对这些礼物珠翠识货与否。

毕竟这些送礼的人家虽然会奉上礼单,但很多时候为表谦逊甚至掩人耳目,措辞是很含蓄的。

譬如有人送的是德化二年出的惠州窑豆绿釉瓶,有人送的却是前朝青州窑的天水碧釉瓶,这单子上写得都是“插瓶一双”,礼物价值却相差百倍。

前世里贺云樱虽然是外室,但却是摄政王萧熠唯一的枕边人。因而蘅园明里暗里收到的礼物,竟比送给蒋妃或小郡主萧婳的还多。

那时若逢年节有空,萧熠偶尔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写礼单,耳鬓厮磨之间,随口教她怎么分辨惠州窑和青州窑,如何看徽墨与湖墨,什么是沉水香,什么是重莲叶。

一年一年,韶光容易过。

到得德化十五年,有一次贺云樱随口评鉴名家诗画仿作的时候,蒋际鸿笑着称赞:“云娘子如此眼力,当开一家鉴宝斋。”

然而她学会了鉴别古今名家字画,天下珍宝玩器,却还是没学会鉴出萧熠一颗真心。

“县主,此瓶应当如何登记?”一名青衣婢子打开了贺云樱面前的锦盒,恭敬问道。

贺云樱扫了一眼,是永州书画名家柳霖的所绘的美人瓶。

她确实不记得,自己有哪些书画所知是从跟随义母读书那几年得来,又有哪些是萧熠所教。

索性再次笑笑:“写,‘画杏色衣衫树下扑蝶女子一尺二寸甜白双耳瓷瓶一对’。”

眼看那婢子怔住,贺云樱又指了指那半屋子的锦盒:“你们每人拿一个空白册子,比着我刚才这个格式,每一样都记下来。全写好了再拿给我看罢。”

萧熠是想试探她眼力如何。

但谁说她一定要回应呢?

这样多的礼物,婢子们全登记完了就要一整天,之后拿着册子核查了便丢回给萧熠。

她就是甩手不管,他还能强逼着她“鉴宝”么?

有些事情她早就想明白了,他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的手段,她就一刀斩乱麻好了。

结果贺云樱还是小看了如今靖川王府的门庭若市,这礼物前后收了三天,一时间也顾不上查对贵重与否,只仔仔细细记下细节入库,便折腾了好几日。

到得六月初一,礼物终于收的差不多了,文渊书院的帖子也送上了门。

看着上头熟悉的蒋际鸿笔迹,萧熠不由眉头跳了跳,将贺云樱的无赖推脱式记账也暂时顾不得了。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再仔细看时,这书院帖子竟是一式三份。

给他的是蒋际鸿手书,给母亲霍宁玉的才是以往文渊书院最常见的制式。

而第三份,指名邀请柔善县主贺云樱的,竟是窦启明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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