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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桑回房,关门转身时,一道黑影从房梁上飞身而下,捂了她的嘴。

她吓得一抖,耳旁已响起来人低促的解释声:“是我!娘子别叫!”

玉桑看着飞鹰,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一个纸团儿忽然从头顶掉下来也是极吓人的,更何况是大活人?

两厢眼神对上,确定了身份,飞鹰立马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抱手赔礼:“玉娘子恕罪,飞鹰无心冒犯。”

玉桑拍拍心口,好歹镇定下来:“何事?”

飞鹰眼珠转了转,是犹豫之态。玉桑微微眯眼,心生防备。

稷旻又要做什么?

下一刻,飞鹰却这样说:“娘子今朝身份不同,这一路闲杂人多,殿下自是不能像从前那般与娘子相处。”

“但……娘子若有什么话,或是有什么要转交给殿下的物件儿,大可随时来找属下,属下必定无一错漏的代为转达。”

玉桑想,我没有啊。可见飞鹰一副字字艰难之态,她隐约嗅出了些熟悉的味道。

想当年,稷旻身负储君之责,日日忙碌不得闲。

可他自恃身份,即便宠她如命,也不会巴巴放下身段来讨。

历朝历代,后妃哪个不是全心全意扑在王君身上?

于是,就有了黑狼整日捧着小碟子追在她后头求她投喂太子的事。

两厢比较下,同时效忠太子,飞鹰和黑狼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

黑狼是有什么说什么,太子不讨,他替太子讨。

至于飞鹰,且不论今日是不是稷旻派他来的,他都不会让人觉得这是稷旻的意思。

所以,同样的意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她在巴望思念,有话要说,有物要送。

玉桑在心中啧啧叹息,忠仆呀。

若她身边能有这样的人才,何愁出门在外无人照应?

真是令人羡慕。

见玉桑沉默不语,飞鹰再度试探:“还是说,娘子的话不便告知旁人,得亲自同殿下说?”

玉桑眨眨眼,果断摇头:“没有呀。”

飞鹰一愣:“没、没有?”

玉桑点头:“嗯,没有。”

简直不可置信,飞鹰:“那……那或是有什么物件儿……”

亲手做的荷包啊,腰带什么的。

玉桑冲他甜甜一笑:“殿下金尊玉贵,身边不缺妙人,也不短吃穿,何须玉桑??费心。”

飞鹰愣住,不是,这个事情它不一样……

“飞鹰大人也说,路上人多口杂,冒然往来会引人误会。”

“殿下若有什么想法与安排,大人不妨挑个天色明亮的时候来同我说,旁人看来至少是坦然姿态,好过这样突然出现吓人一跳。”

玉桑快刀斩乱麻,抬手作请:“我没有要转达的话,也没有需要转交的物件儿,大人若无他事,还是快些离开吧。”

飞鹰无功而返。

玉桑合上房门,还没细想飞鹰此来的原因,脑中第一浮现的是稷旻白日里的模样。

那样子不像假的,难道是寒毒又发作了?

堂堂太子,理应前呼后拥小心照顾着,怎么就中了寒毒?

这时,小二前来送纸笔本册,玉桑开门接过,却没了兴致。

东西放到桌上,她准备睡觉,睡着了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她去木箱里翻装了睡袍的包袱,意外摸到了另一个包袱。

她将东西从木箱子里抽出来,愣了一下。

还剩这么多啊……

……

黑狼见飞鹰空手回来,探身往他后面看一眼,奇道,“你一人回来的?”

飞鹰叹气:“如你所见。”

黑狼瞪眼:“她呢?”

飞鹰看一眼房门方向,冲黑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玉桑被换了新身份后,不能像从前那般贴身伺候殿下。

上路后,从安全考量,他们便比平日更留意殿下。

所以,饶是殿下什么都没说,他们依旧察觉了殿下的异常。

他夜里几乎睡不好,每晚至少惊醒一次。

有时他会直接点灯开始处理公文直至天明,有时太累了,也会接着睡,然后再度惊醒。

客栈官驿房间就那么大,他们守在哪里都能听到动静。

原以为是殿下近来忙碌身体有碍,可每每询问时,殿下又什么都不说。

他休息的不好,胃口也不好,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

眼看京城一日日接近,若殿下这样下去,怕是还没到京城就先垮了。

皆时要如何向圣人与皇后交代?

两人无计可施,自然想到近来最熟悉殿下的人。

没想到……

“她就是个白眼狼!”黑狼气急了。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今非昔比,是个主子了?”

“也不看看是谁助她走到今日这步,竟这般没心肝!难道她不知,殿下怎么让她飞上去,就能怎么让她摔下来?”

话音刚落,房内传来东西翻倒的声音。

两人连忙入内。

“殿下,发生何事?”

稷旻靠坐在床头,身上穿着宽松的月白睡袍,正以手扶额,平稳气息。

手掌未曾遮盖的地方,有细密的汗水。

他摇摇头:“无事,退下吧。”

飞鹰不放心:“殿下此次出行是为养身,可自从去到益州便一直忙碌,若是因此伤身,圣人与娘娘必会担忧。”

稷旻放下手,语气更沉:“说了没事,都出去。”

二人对视一眼,只能退下。

房门重新合上,周边陷入寂静,稷旻闭了闭眼,轻轻吐气。

他无心再入眠,便一直靠坐床头。

可人醒着,依旧不可避免想到那日所见。

第一次带她去见蓉娘,回来路上,他以为她会情绪大动,可她十分平静。

直到第二次带她去,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想让她看看自己以为重要的人反过来是如何看待她,从而让她觉得讽刺心寒。

但其实,他从未真正弄懂过,她所谓重要的人,是因何让她觉得重要。

同样的道理,他屡次用刻薄的字眼形容江家对她的态度,但她从未因此表现的失落难过。

不是因为她卑贱蠢笨,明知利用甘愿如此,而是因为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他习惯了站在自己的角度,亦或是惯常的人事看法去判断她,才会一次次做无效行为。

可让他更意外的是,即便亲眼窥见过她的内心,他也没法子手起刀落去还击。

这几日,他没有被往昔光怪陆离的噩梦困扰,却一遍遍梦到她蹲在黑漆漆的山野哭成泪人的场景。

梦里,他没有嘲讽她,没有趁机再追加一刀。

她的眼泪像点在心头的岩浆,他只想走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帮她抹去眼泪,温声安慰。

可无论他怎么挣扎,就像是被无形的壁垒阻隔,怎么都走不过去。

惊醒之后,脑中也会浮现那日的情景。

靠床坐了一会儿,稷旻闭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掀被起身,披着外袍唤人点灯。

房内灯火明亮,稷旻坐在书案前,拿过江古林生前的游记,随意翻了两页。

江古林少年离家,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历,他最喜山川河流,往往到了一个地方会小住一阵,不似寻常游侠那般,踏足而过并无细究,所以他的游记也十分细致生趣。

江古林,也是她如今的便宜父亲。

前一世,她刚回京没多久就被接进宫,继而得宠。

江家眼见她扶摇直上,亲近都来不及,哪里会与她作对?

可她由始至终没领过江家的情,可见她的“重视”只在江慈一家,而非江氏一族。

如今他不接她入宫,她就得回到江家。

江古林在江家尚且不受待见,她一个女子,又能得什么好的待遇?

稷旻放下公文,抬手揉了揉鼻梁。

相逢至今,他已设计试探她数次,到头来,都是白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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