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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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到绸缎庄的时候,方兰大致给他讲了下庄子里每匹布的摆放位置,怎么给客人拿货……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在这里多看看，客人们来了看上哪匹缎子了,想买你就给他包好……再就是偶尔帮忙搬搬东西，在这些架子上摆上该摆的东西……”方兰对她笑着介绍道，“还有就是，卖出去的衣服布匹要记下来，你会记账吗？”

沈云犹疑了下，还是摇头，以前在村子里和陆铭远他们一起住的时候,有一次陆铭远在纸上写写画画地给他和叶笙演示过,他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不怎么上心了。

虽然当初学过点,但到了现在,不知道还能想起来多少,他可不敢说会。

方兰笑得和蔼可亲,“我们铺子里记账是很简单的,这还是陆大哥教的,现在我教给你。”

她带着沈云走到柜台前,拿出几张纸，正要下笔，有人过来喊了一声道：“掌柜的，李婶叫你过去看看,好像是清河送来的那批缂丝有问题……”

“什么？”方兰眉头一蹙，急急往后方走去，临走时还回头对来叫她的那人道：“这就是沈云，以后你们两个一起看店，你把该教的东西都给他教会了。”

这次铺子里一共添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以前娘家里管家的孩子铜铃，对她忠心，性格老实，做起事来也利索，机灵，这次有好的差事她便想到了他。

还有一个就是她的东家陆铭远安排过来的沈云，看起来性格还好。

铜铃来得比沈云早了半天，她把该教的都给他教过了，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一教就会。她想，这样的话，沈云由他来教就好。

方兰步伐急促地离开后，沈云静静立在那，望着方兰说得是要和他一起看铺子的男人……咦？不对，他眉心处也有颗红痣，只是他皮肤偏黑，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人身量不能说高也不能说矮，骨头粗阔，容貌长相也不像他所见过的双儿那样……那样细致。整体上，乍一看明明就是个男人的样子，可是……

沈云真心疑惑了。算了，不管他是正儿八经的男人还是个双儿，都不关他的事，他要做的就是好好干活。

铜铃同时也在端详沈云，片刻后，他掩下心中的轻蔑，扯出一抹笑容先开口道：“你也是掌柜带来的吗？”

“嗯。”沈云随口回答，爽朗一笑道：“我叫沈云，以后就和你一起在这里做工了。”

“行吧，掌柜的让我教你，那趁现在还没客人，你过来我教你怎么记账。”铜铃斜眼看向沈云，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我叫铜铃，大家都叫我铜子，你可以叫我铜子哥。”

“哦。”沈云走过去，看了眼柜台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心中庆幸，幸亏之前学过一点，不然这些东西真是看一眼就觉得头疼。

铜铃拿着笔在沈云面前写下一串数字，道：“你先把这些都记住，之后我再教你其它的。”

毕竟有之前的基础在，沈云与其说是在学习，不如说是在努力回忆，把有些淡忘了的东西再重新想起来记住，所以他学的倒也快。

在纸上写了两遍后，沈云道：“我记住了。”

“这么快？”铜铃略微惊讶，然后又冷笑道：“这种时候，你不要撒谎，这些都是新东西，别家都不这么做的，独我们这一家才有，怎么会这么快就学会。”

他都是努力背了许久才弄懂这些，这个沈云不过一会的工夫就敢说自己全都记住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以前学过一点。”沈云道。

铜铃恼火：“都说了只我们这一家才有，你从哪学来的？”

沈云见他生气，闭嘴不说话了。

铜铃冷哼一声，不再看他，随手拿起笔在纸上乱七八糟地

胡画一气，然后将纸狠狠搓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沈云看得呆了呆，这人看起来脾气好大。他不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吗？

“你再写两遍！”铜铃下巴微抬，语气强势道。

写就写吧，沈云无所谓地想，多写写也能记得更深一些。

他手拿毛笔，正在凝神写字，另一只放在柜台面上的手突然被一阵温热的触感覆盖，他心里一惊，猛得抬眼看去。铜铃正握着他的手抚摸，笑眯眯地看他，“你这皮肤可真是白净。”

“你干什么？”沈云惊怒，将手一下子抽出，虽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本能的厌恶。

被沈云怒声质问，铜铃满脸不屑地道：“不就是摸了下手，能怎么样？大惊小怪！”

沈云看他这样的态度，怒气更甚，一时间竟说不出骂人的话了。

“以后这些东西你自己学吧！”铜铃对沈云的愤怒嗤之以鼻，毫不放在心上。他相信，沈云会乖乖服软来求他的。

要是他不愿意教他，他什么都不会，看他还怎么在这里铺子里待下去！

他是掌柜方兰最信任的家奴，这个随便从外面招来的沈云敢反抗他，还不是只有被收拾的份，真是不知死活。

“自己学就自己学！”沈云怒气冲冲地说完，就转身去看这个铺子里的那些绸缎布匹，一点都不想再和这个人靠的太近。

等冷静下来后，沈云想，实在不行他就去找叶笙。这个铺子是陆铭远开的，那些数字表格什么的也是陆铭远弄出来的，他肯定是会的。

陆铭远会的，叶笙可能就会，叶笙会，他就可以学。

早知道这样，当时陆铭远闲暇的时侯教他们这些时，他就好好学了。哪至于到现在还要因为这个受气。

等到了下午暮色将近，缎庄快要关门散工的时候，方兰才又出现了一次，她对沈云笑道：“记账学得怎么样了？”

沈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无言。

方兰紧接着问，“都学会了没有。”

沈云摇头，“还没有。”

“哦……”方兰一顿，继而温柔一笑：“没关系，不懂的地方多跟铜铃请教，别不好意思。”

她说着轻叹口气，又道：“新收的一批丝缎出了点问题，我明天要去趟旁边镇子上，更顾不上教你了，所以你要多问问铜铃，他以前在我娘家的时候就是做这些的。”

问铜铃？沈云抿唇，他可一点都不想再理会那个人，他正想说什么，就听方兰又道：“这阵子估计又得忙几天，幸亏把你们两个找来了，不然我可要分身乏术了。我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事就找李姐。”

这个铺子里，前面后面大事小事稍微出点问题都得找她，至于他们另一个管事的，这个铺子的大东家，他说了这几天不来就肯定不来，说了要在家休息那就一定休息够了才来。

这些没有事关到生死存亡的事在他眼里都是小事，既然是小事就不用拿去烦他。

方兰对他的这位东家已经不做指望了。

“铜铃，你要好好教他。”方兰最后又嘱咐道。

“我是想好好教他，可是他不愿意学怎么办？”铜铃笑着说道，一副憨厚老实的温和模样。

见方兰皱眉看向他，沈云立刻反驳道：“我没有不愿意学。”

“怎么？你们相处的不好。”

铜铃笑道：“或许是他年少，不愿意被人管着。就是今天教他识数的时候，他说他学会了，我让他多写两遍好记得牢靠些，他就不高兴，也不学了。”

“你胡说！”沈云气冲冲道。

“哦？是我胡说吗？那你说说你今天为什么不学了？”铜铃说完后神情自若的看向沈云，分明料定了他不敢说实话

。

沈云脸色难看，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什么？说那个铜铃摸他的手想调戏他吗？

他说不出口。

方兰收敛了笑意，对沈云认真道：“有不懂的地方就要多请教，以后你们两个要一起在这里做工，还是要好好相处，就算有矛盾，各自宽容一点又能怎样？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把该会的东西都学会，能和铜铃成为朋友。”

说这话，就认定错的人是他了。沈云心头一阵酸涩，有种被人冤枉了的委屈感。

……

从缎庄回来，沈云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房间的床褥上，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原本因为换到缎庄去干活，能多领些工钱他还挺高兴的，没想到又遇到了铜铃那样的人，才第一天去他就被人冤枉了。

那个掌柜肯定以为他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吧？

还是原来酒楼里的人好，三宝虽然爱闹腾，爱偷懒，但人还是很好的。

以后他在缎庄里要怎么和那个铜铃一起干活呢？

沈云正兀自忧伤，外室的门忽然轻响了一声，叶笙从外面进来，把手里拿的饭盒放到桌子上，然后向着沈云走去，道：“你怎么没去吃饭？”

沈云从床上坐起，闷闷不乐的神情。

“你怎么了？”叶笙惊了下，担忧道。

“叶笙。”沈云道，“以前陆大哥教得填表格写数字那些你还记得吗？”

“……”

……

陆铭远惊奇地发现，他家小夫郎最近突然变得好学了，这两天一有时间就拉着他求教，学的还是他以前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数学。

“不是不喜欢吗？怎么突然又想学了？”他一边在纸上动笔给叶笙演示，一边笑道。

“就是想。”叶笙道。

陆铭远失笑，也不再问了，一心一意地开始教学。其实都是些很简单的内容，放在现代就是小学生才做的题。

叶笙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学，后来陆铭远不知不觉间加大了难度，叶笙就开始苦恼了，但想想沈云，他还是忍下了。

等到下午沈云回来的时候，他把新学到的内容又给沈云演示了一遍，沈云扭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又变难了好多呀！”

叶笙含泪点头，就因为又变得更难了，他学起来也有点吃力。但为了要教给沈云，一丝都含糊不得，他必须学得明明白白，也就得多缠他相公一段时间。

本来还好好的，结果到了后面，他相公居然要因为这件事问他索求回报！

所以为了沈云，他不仅要努力学习，还要在学习的过程中努力哄他相公高兴，至于怎么哄，叶笙捂了下微红的脸，不敢再回忆了。

“不然先学一半？”叶笙问道，沈云和他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从缎庄回来吃过饭就快要到晚上。

“不用了。”沈云摇头轻笑道。

“嗯？”

“前面学得已经完全够用了，你今天给我看的这些好像都用不到。”

叶笙：“……”

那他今天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讨好他相公？

第二日，陆铭远在书房里兴致勃勃地叫叶笙，“过来，我们继续！”

叶笙冷静看向他，“不去，以后我都不学了。”

陆铭远：“……”新建立起来的乐趣这么快就要没了吗？

“不可以半途而废。”他严肃教导道。

“不去。”叶笙果断又坚定。

“……”先前到底是谁缠着他非要学的？

……

等两天后方兰回来检查沈云的记账能力时，铜铃在一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心下冷笑，没想到这个沈云还真的不来问他。那好，骨头硬是吧？

看这次在掌柜面前，他怎么办！

结果，沈云很熟练的完成了方兰所有的考验，反倒是铜铃在有些地方弄出了差错。

“你这是怎么回事？”方兰问铜铃道：“怎么沈云都会了，你居然记错了，是你教得他吗？”

这下轮到铜铃脸色难看，有苦说不出，沈云心情愉悦。

活该！

等方兰走后，铜铃狠狠瞪了沈云一眼，沈云毫不畏惧，瞪了回去，然后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铜铃在后面气的咬牙切齿，得意的很是不是，这个沈云，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中午，接连几户人家的丫鬟嬷嬷都来到了他们铺子里气势汹汹的讨说法，都为了同一个原因，她们回家后发现衣服拿错了。

“我们家小姐订得根本不是这件衣服……”

“一共五套，你们居然没有一件是拿对的，这是存心骗人呢？”

“……就因为你们，害得我回去挨夫人的骂。”

沈云奇怪，怎么会全部都拿错了呢？

方兰在后面听说了这事就匆匆赶过来，面带笑容地跟客人陪不是，又好言相劝了半天才让那些人离开。

大量的衣服给错造成的后果就是弄混的衣服一时之间没法追回来，以至于在约定好的时间里不能及时把衣服给后面的客人，总之就是混乱，难以理清的混乱。

“知道这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一个商铺最重要的就是名誉……”方兰在头疼之中气呼呼地质问铜铃和沈云，“这次的衣服是谁装的？我看过了，序号没有写错，就是衣服装错了。”

沈云心头一震，结结巴巴道：“是我。”

他记得他明明仔细核对过，怎么还会出错？还错了这么多。

方兰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道：“你以前没做过这些对吧？第一次我可以理解，但记住以后你要认真些。”

“我知道。”沈云低低答道。

剩下的半天里，沈云发现他做什么都会出错，而且都错的很奇怪，明明他不是那样做的，明明他仔细检查过，可为什么……

“今天的数货记录呢？”方兰问。

“沈云说他做。”铜铃道。

“明明你说你要做的。”沈云又惊又怒。

铜铃默然不语，方兰却还是看向了沈云，“没做就没做，怎么还想把错误往别人身上推？”

“我没有……”

……

临走时，铜铃对沈云轻蔑笑道：“在你跟我之间，掌柜相信的人肯定是我，不信下次你尽管再试试。”

“是你干的？”沈云猛然反应过来道，“你故意害我？”

难怪他怎么做都出错，这是有人在给他搞破坏。

“呵！”铜铃冷嗤一声，不再多说。但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王八蛋！坏了根子的！臭不要脸！”沈云气红了眼，嘴里各种词汇骂个不停。

“随你怎么骂……”铜铃不以为意地咧嘴笑了：“掌柜让我们好好相处，我也想啊，你过来跟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我给你道歉？你做梦去吧！”

沈云气呼呼地往外走，心里越想越气，气着气着，鼻头一酸，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有什么好哭的！

“你哭了？”罗鸣玉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沈云抬头，气冲冲地叫嚷道：“没哭！就是气而已！”

他就是没哭，顶多脸色不太好而已！

“这么凶。”罗鸣玉呢喃自语，心下无奈，这表情，分明没哭也差不多了。他道：“那到底，谁惹你生气了？”

沈云不说话，心烦意乱地疾步往前走。罗鸣玉差点跟不上他，“你慢点……”

过了一会子，沈云顿住脚步，瞥了眼呼吸略急促的罗鸣玉，有点好笑地道：“就算是读书人，也不能这么娇弱吧？”

罗鸣玉表情僵了一瞬，然后低声叹气，“……你看不起我。”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十分沮丧的样子。

沈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说说，真的没想那么多，我不是……”

看不起人这句话太严重了，他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会伤到人，他暗暗懊恼，觉得自己确实说错话了。

“你说的对，我是很没用。”罗鸣玉声音很轻，语气伤感，抬头望天，满目凄楚。

“别这么说，会读书就很厉害了，我就不行，在我们村要是出个秀才，全村人都跟着高兴！”沈云赶紧安慰他，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

“是吗？”

“当然，这世上能有几个秀才有几个人会读书写字？”

“可是我喜欢的人都看不上我。”罗鸣玉幽幽道。

“谁啊？”沈云不假思索地反问，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点不对。

果然，就听罗鸣玉盯着他，唇边含笑道：“你。”

见他脸上又挂起了笑容，沈云松了口气，不再说话埋头走路。

一听罗鸣玉又说到这个，他就不想再理会。还一堆烦心事呢，哪还有心情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碰到罗鸣玉后，被他这么一搅和，原本在缎庄里的愤怒感好像都消散了不少。

罗鸣玉便也不再纠缠前面的话题，正色道：“你在缎庄里受委屈了吗？”

默然片刻，沈云还是低声道：“就是跟我一起去的那个人，总是给我搞破坏，害我被掌柜骂。”

“那你跟掌柜解释过没有？”罗鸣玉问。

“解释了，可是她不相信我。我跟铜铃两个人，她只相信铜铃，好像是因为那个铜铃之前就是她的家奴。”沈云闷闷说完，又问道：“我说这些，你相信我吗？”

罗鸣玉粲然一笑，无比肯定道：“我当然相信你。”

沈云心下微怔，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在缎庄铺子的时候，那种说什么都没人相信的憋闷感悄然散去。

如果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沈云都不会把这种相不相信的话放在心上，可偏偏是在这种时候，罗鸣玉的话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松动。人在难过的时候，果然还是需要安慰。

“你不回酒楼去吗？”两人一起走了半路，沈云不禁问道。

“不急，我先送你回去。”

“有什么好送的？不用，这路我都走过好多次了。”

罗鸣玉还是静静跟着他，沈云默然，爱跟就跟吧。这路也不是他的，他也拦不住。

到家后，沈云平淡道：“我到了。”

罗鸣玉微笑不语，转身离去。

叶笙望着远去的男人，转眼对沈云疑惑道：“他是谁？”

“酒楼里的一个伙计。”

叶笙略一思忖，猜测道：“他是不是对你……”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云颇为烦恼，不止是因为罗鸣玉，更为了缎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厌厌道：“叶笙，你别乱想了，反正啥都不可能的。”

“你是不是有麻烦了？”叶笙看他的样子，担忧道。

沈云性格开朗，平时就算有什么事大多是没多久就忘了，然后继续有说有笑。但这两天，他一直都不对劲。

“是不是因为在缎庄里？”叶笙很快猜测道。之前一直好好的，就是他说要到缎庄铺子里去做工才变得奇奇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