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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丝毫不觉得稀奇:“她早就应该毒发了。”

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这是解药。”

“你哪里来的?”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记住,她毒发时给她服用一粒就可以了。”男人的声音很冷。

百里九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药是你自己省下来的不是?”

男人抿唇不说话。

“据我所知,这种蛊毒,每月毒发一次,毒发之时,如果没有解药,必然如蚁噬骨生不如死。而且超过三个月不服用解药的话,就浑身爆裂而亡。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的话,你身上应该也有这样的蛊毒,你省下来,全都在这里,是不是?”

男人依旧缄默不语,相当于默认了百里九的话。

“你知道,这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能暂缓而已。我需要的,是彻底清除她身上的蛊毒,脱离杀手阁的掌控!”

男人猛然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惊愕,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百里九紧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天煞地绝,九鼎一诺!你是天煞,她是地绝,对不对?”

“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天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自然地躲避着百里九探究的目光,明显心虚。

“告诉我关于她的所有事情,我必须要全都知道。才能解开她身上的所有谜团,拔除她身上所中之毒。我不会让她重新回去,做一个杀人如麻的工具,哪怕我血洗杀手阁,与你们为敌。”

男人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纵然你是大楚少将军又如何?这天下间,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天下第一杀手阁。莫说杀手遍天下,你的军队根本无法围剿,连根拔起。就算是你成功了,漏网之鱼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因为,你这是断了他们的活路。”

“用蛊毒控制杀手,视人命如草芥,过于狠辣了一些,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男人站立起身:“解药送到,我就走了,这里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诺儿回忆起以前的一点事情。”

百里九身形一晃,挡住了他的去路:“既然你是为了她好,那么,就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身份,关于杀手阁的所有事情,我绝对不会放弃。”

男人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浑身也如同那柄几乎脱鞘而出的宝剑一样,散发出凌冽的寒气:“不要逼我出手。”

百里九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难道你希望她重新被迫回到杀手阁,过那种腥风血雨,噩梦一样的日子吗?难道你以为,凭借你自己的单薄力量果真可以保护她?你可知道,这些时日,她经常会从梦魇里惊醒过来,惊吓得整夜都难以安眠。这只是睡梦而已,若是让她重新经历一次,你真的忍心吗?一个为了她的幸福甘愿自己忍受万蚁噬骨之痛的男人?我不相信。”

两人全都静默在原地,沉默半晌,都不再说话。天煞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正经起来也很固执。也或许,全天下人都在佯装正经,只有他,一直是在佯装不正经。

“诺儿的噩梦从来就不在杀手阁,杀手阁是她自己自愿进来的。”沉默良久之后,天煞终于开口了,嗓音里满是苦涩。

“为什么?她究竟是什么人?”

天煞摇头:“你不用问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身世,包括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忘记对于诺儿来说,是一种福气。你不知道,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福气。”

“这样的福气我不要,只要能保住诺儿的福气,其他的,我甘愿拱手相让。”百里九斩钉截铁地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酒逢知己,棋逢对手

男人的目光透过百里九,有一丝感伤与幽凉。他锐利深邃的眸子好像穿透了岁月的苍凉,眺望到了遥远的被尘封的地方。

“我们两人这许多年来一直相依为命,你知道,我为什么甘愿退出,拱手相让,让诺儿留在你百里府吗?”他突然出声道。

百里九点点头:“我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从她别有用心地接近我,闯进我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纯真地笑过。我以为,自己用性命为她挡了那么多的剑,投其所好,买最好喝的酒给她,栽下满山谷的杏树,用世间最小心翼翼的呵护对她,她会开心一点,忘记以前的仇恨,活出她原本的样子。

可惜,她对着我温婉敷衍地笑,一转身就可以狠厉地杀人,脸上罗刹一样的狰狞,无疑是在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忘记以往的痛苦,她故意装出来的笑意里,全是她喝下去的辛辣的酒,苦涩的药。满谷的桃杏,都没能让她尝出一星半点的清甜。

我很高兴,她能够失忆,就算是忘了我,将我当做陌生人看待。当我看到,她赖在你的身边,那样烂漫天真地笑,与你跳着脚斗嘴,我觉得,她就像凤凰涅槃,重生了一次。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所以,不要再试图去揭开她旧日的伤疤。

在我心里,与其让她那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欺瞒下去。最起码,我还可以为她找解药,延续她的生命,**上的一点疼痛对于她来讲,算不得什么,与她曾经忍受过的痛楚相比较,也只是九牛一毛。就这样,其实挺好。”

“可是,你长期不服用解药,对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愤怒的蛊虫会吞噬你的血液,最后造成你气血干枯而亡!”百里九实事求是地分析道,这一定不是诺雅愿意见到的。

“我愿意!”天煞冷冰冰地道:“与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你这样做,会令诺雅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而且,一旦你出了事情,诺雅以后怎么办?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杀手,四面强敌环伺,每日里将脑袋拴在腰带上,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杀手。”百里九情绪难免激动,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会惊醒屋子里的人,语气却强硬起来。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给我时间,我一定会为她取得解药,让她一生安然无忧。”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就因为你喜欢她吗?”

天煞怔仲片刻,幽幽地苦涩道:“这都是我欠她的。”

他绕开百里九,打开屋门走出去,外面的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飘进来,扑打在他的脸上。他转头望一眼诺雅的屋子,摇曳的灯光里,他扶着门框的手青筋凸起,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你来了就不打算见她一面吗?”百里九忍不住问。

男人头也不回:“你愿意我见她?”

百里九摇摇头,如实道:“不愿意。我恨不能将她束之高阁,不愿意她见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人。但是,你是一个例外,因为我敬佩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天煞仰起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长叹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恨不能杀了你,取而代之。”

百里九低声闷笑,拿出胜利者的大度:“能不能赏脸,一起喝一杯,我很想知道关于她的琐碎事情。当然,我不勉强。”

天煞摸摸手里的剑:“那要看你能否打赢了我。”

百里九喉尖溢出一抹轻笑,蹑手蹑脚地取了自己的剑:“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我乐意之至。”

男人与男人之间,有着自己的相处方式,女人永远都不明白,他们在一场痛快淋漓,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为何还能把酒言欢,一夜畅饮。

诺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找到一身泥泞的百里九,他正醉倒在屋后的杏林里,满地的酒坛。她很生气。

“他来过是不是?你和他交手了是不是?你把他赶走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诺雅手里紧攥着半截衣袖,一连串地诘问下来,满腹恼怒与委屈:“你就这样不想让我见到他吗?”

百里九睁开惺忪的醉眼,他的肩头处有一点伤,并不厉害,被烟雨冲刷了一夜,血已经止住了。他记得昨夜里,两人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然后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剑风肆虐,削落了周围的满园繁花,碾入泥泞里,遍地狼藉。两人闪跃腾挪,打得酣畅淋漓,前所未有的痛快。

自己受伤了,好像,那天煞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百里九好像削落了他蒙面的半个面具,不过,那夜太黑了,一星半点的星光都没有,所以他压根也没有看清楚,天煞究竟是怎么的相貌,有没有自己长得玉树临风,更加讨诺雅喜欢。

至于,自己那一剑,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记号,百里九就更不记得了。那是一个很能隐忍的男人,即便是自己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相信,他害怕吵醒熟睡的诺雅,也不会吭一声,呼出一个”痛“字。

百里九摇摇头,将脑子里充斥的酒意赶走,一把搂过暴怒的诺雅,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呢喃,依旧满身的酒气:“诺儿,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盛怒之中的诺雅顿时停止了拳打脚踢,有那么一刻的愣怔:“见到有人对我好,你终于有了危机感了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了是不是?”

百里九也不争辩,点点头:“他说,以后我要是敢对你不好,他会杀了我,有个这样凶悍霸道的大舅哥,简直吓死我了。”

“你为什么不叫起我来?”诺雅还在埋怨,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以后再想要见他肯定就难了。”

百里九痛得“嘶”了一声,依旧不肯放手,抱在怀里,犹如稀世珍宝。

“他不想见你。”

“胡说八道!”诺雅恼羞成怒:“他若是不想见我,就不会这样心急如焚地赶回这里来了。”

百里九心里五味杂陈,将诺雅揽进怀里,用生了胡茬的下巴摩挲她的头顶:“是真的,诺儿,他劝我带你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这里是我生命的一半,是我全部的回忆,我为什么要丢掉他,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百里九的喉尖有酸涩的东西在翻滚,哽在那里,不上不下,他想,若是能把哽在脖颈里的这块骨头吞咽下去多好。

“有些不愉快的东西,忘掉也好。”

诺雅转过身来,认真地望着百里九,眼睛里的坚定和固执那样明显:“你全都知道了,是不是?我究竟是谁?他又是谁。”

百里九躲避开诺雅的目光,望着逐渐透出清朗的色彩的蓝天,幽幽地道:“天煞地绝,九鼎一诺,他是九鼎天煞,你是一诺地绝。”

“原来我竟然曾经这样威风。”诺雅怔仲片刻后,自嘲道。

“你们两人是近年来叱咤江湖的铁血杀手,这里是你们曾经的家。”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琳琅阁里?”

百里九摇摇头:“你最后一个任务,是刺杀太子,应该就是如那日公堂上侍卫所言,你失手了,然后身中剧毒,为了躲避太子府的追杀,误打误撞,进了琳琅阁。”

诺雅自己心底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他在怪我什么?”

“傻丫头,”百里九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眸中满是宠溺和疼惜:“他若是怪你,怎么会对你这样好?你知道吗?其实是他抓住了在枫林寺暗做手脚害你的人,他甚至在你进了天牢以后,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天牢救过你。他背后为你做了许多事情,怎么会怪罪你?”

诺雅心里仍旧有些委屈:“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躲着我?我一定要见到他,亲自问个清楚明白!”

诺雅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追,不信找不到他!”

百里九一把拽住她的手:“我答应了他,带你回京,让你忘掉关于这里所有不愉快的记忆。他不想见你,就是因为,害怕你见了他以后,会想起那些残酷的过往。”

“你们不是我,你们根本就不能体会,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忘记自己亲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感觉!”诺雅忍不住驳斥道:“你们凭什么就这样霸道地替我做了决定?”

“诺雅,你听我说。”百里九拦住她的去路,低头看着她:“杀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说你过去的生命里,一直都是在不停地杀人,你过得并不愉快,能忘记,那是一种福气。”

诺雅愣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百里九的声音愈加艰涩,似乎是生硬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一般的伤痛,血凛凛地触目惊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斑驳光影里的缱绻

“可是,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至少应该还有亲人,还有朋友,我不应该只是一个杀手。”诺雅的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翼和不甘。

“葬情谷就是你的家,就是你和他相依为命的地方,诺儿,若是这世上还有你的亲人,他怎么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加入杀手阁?

天煞告诉我,你最初加入杀手阁的时候,所经历的折磨,根本就不是一个寻常人所能忍受的。那时候你身材瘦小,又没有多少武功底子,阁主不屑于收你。将你与几十条恶犬关在一起,凄厉的惨叫声整整响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知道在那三天里,你是怎样存活下来的...当他执行完任务匆忙赶到,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给人的错觉,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袒露在了外面,而你,单薄得好像纸片一样。

遍地被撕裂的尸体,血流遍地,跟他一起的人全都吐了。你奄奄一息,嗓子里说不出一句话,手里的匕首攥得紧紧的,整整高烧两天,他都没能取出来。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全杀手阁的长老都为你动容,动了恻隐之心,一起保住了你的性命。”

百里九说了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哽咽在嗓子里,酸酸涩涩。

“这,只是其中很微不足道的一点,后面还有非人的折磨,惨绝人寰的训练,还有各种恐怖的杀人方法,诺儿,我听都听不下去,心都要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了。天煞说,那时的你就像一株路边被人肆意践踏的野草,一次次折断,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扎根在最贫瘠的土里,是用满手的血腥铸就了地绝的传奇。你确定,自己还要重新将他们装进脑子里,不得不忍受着这样的摧残,夜夜惊醒不能安眠吗?”

诺雅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反驳,百里九所说的话,她知道,全都是真的。不因为别的,自己曾经那遍身的伤疤,幻想过不止千万次,究竟是经受历怎样的故事?如今,百里九给出了她答案,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她的心都忍不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浑身都在战栗,叫嚣着,充满惊恐。

她开始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的固执和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难道真的就如一嗔曾经说过的那样,也许,忘记,就如凤凰涅槃,对于自己而言,那是一种重生,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百里九的眸子愈加的红,里面满是血丝,和*裸的心疼,他将诺雅一把拥进怀里,给她最温暖的怀抱和避风的港湾。

“诺儿,答应我,不要再去纠结过往了,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全新的天下,弥补你曾经失去的,或者是经历的,如今不得不遗忘的过往,好不好?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不会再让你在我的怀里重复那些刻骨铭心的梦魇。从现在开始,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地绝,你只是你,我百里九的妻子,一个任性而又霸道嚣张的小女人。”

诺雅怯怯地伸出手,圈住了百里九的腰,坚定地点头:“我们走吧,我突然觉得,拥有你,就已经足够了。”

诺雅与百里九当天就离开了杏花林,带走了那个荷包,和一坛酒,诺雅说,天煞是自己过往里最温暖的记忆,若是说,她不能恢复记忆,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天煞。带走一坛杏花林的酒,若是想起他的时候,就喝一点,心里暖了,也许就不会那样想记起什么。

那个荷包,连同里面的剑尖,她也珍而重之地带在身上,诺雅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百里九知道,那个荷包里装着的,是天煞曾经为诺雅挡下的剑,用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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