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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族人递上香,钱珍珍接过,望着眼前这一排排黑漆漆,威严肃穆的牌位,双膝弯曲跪在厚实的蒲团上,郑重有礼地磕了三个响头:“季钱氏叩拜列祖列宗。”
磕完头,上完香,接下来就是把钱珍珍的名字记到族谱上去了。
季文明提起毛笔蘸了墨,嘴角微翘,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放松感。
兼祧一事一定,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告发了,也不用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为难了。
毛笔落到雪白的纸上,笔走游龙,一个季字刚落地,钱字刚写了一半,突然祠堂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
季长源眉一沉,喝道:“何人在祠堂外喧哗?”
站在祠堂外凑热闹的族人纷纷向两边退开,很快,两个带刀衙役出现在祠堂门口。
季长源脸色大变,走过去,拱手道:“今天我们族里正在处理一桩族内事物,不知二位差爷来此有何贵干?”
左侧那衙役环顾了四周一眼,冷声问道:“你就是族长?季文明可是你族中之人,他今天可在此地?”
季长源下意识地瞥了季文明一眼。
晦气,季文明暗自腹诽了一句,放下写到一半的字,起身笑吟吟地走了过去,问道:“在下就是季文明,两位找本官有何贵干?”
他的姿态闲适,说话虽客气,但那态度还是隐隐压了这两个差役一头。
族人听到他的自称,这才想起,季文明可是做官的人,他又何须惧怕这区区两个不入流的衙役。原先还有些担忧的季长源也松了一口气,他想这两个衙役到这儿来,也许只是有事要问季文明而已。
不过燕京城的衙役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这两人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季大人,有人状告你停妻再娶,请你,还有你新娶的钱氏跟咱们走一趟!”
这衙役竟然真是冲着季文明来的!举族哗然,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他。
几个无知妇人还在一旁窃窃私语:“不是说兼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两个吗?这衙门的怎么找上门来了?难道季文明之前是忽悠我们的?”
季长源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铁青,上前拱手道:“两位差爷是不是搞错了,季文明他是兼祧,为季家三房一支传承香火,与停妻再娶没有关系。”
两个衙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季族长,你跟小的们说这些没用。这是府尹大人传唤季文明和后娶之妇钱氏,小人只是听差办事,做不得主。”
这话句句在理,季长源也明白了,自己是病急乱投医,找错了对象,他客气有礼地冲两个衙役一抱拳:“是在下糊涂,请二位海涵。”
接着,季长源回头看了一眼季文明,压低声音问道:“文明,这究竟是何事?你不是说兼祧在南边很流行,朝廷并不禁止吗?”
季文明心里这会儿也七上八下的,拿不准是有人告他兼祧,还是有人知道了安顺的事,告他停妻再娶。
若是前者还好,目前朝廷并未严令禁止兼祧一事,他能解释得通。若是后者那就麻烦了,不过安顺远在千里之遥,他回京不过一月有余,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即便有人状告,也没证据,他只要坚决否认就行。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季文明抛给钱珍珍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放心。
钱珍珍哪放得下心来,她今儿早起梳妆时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当时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荷香还一个劲儿地劝她,说是昨晚小公子哭个不停,闹了半宿,她没睡好的缘故。当时她信以为真了,现在想来,这不就是不祥的预兆。
“夫君,你说会是谁状告我们?”钱珍珍走近季文明,小声问道。
季文明也很想知道,不过这地方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他回身双膝跪地,对着祖宗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子孙季文明打扰了祖宗的清净。”
然后站起身又冲季老太爷和几位族老躬身道歉:“今天的事皆因文明而起,文明现要赴府衙说明此事。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相信府尹大人会还文明一个清白,回头文明再向诸位长辈请罪。”
季文明的镇定冷静感染了族人,不少人纷纷相信了他的说辞,觉得此事确实如季文明说,是一场误会。就连季老太爷严肃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祠堂外,万氏抚了抚胸口,高悬的心落了下来,她的儿子可不会做那作奸犯科之事。
傅芷璇站在人群外围看到这一幕,很想给季文明鼓掌。这人口才了得,黑得都能被他说成白的,无怪乎前世冤枉她时,大家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呢。
她若不是当事人,手里头又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只怕也会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傅芷璇往前走出两步,踏出人群,笑盈盈地说:“既然将军如此自信,何不邀请老太爷和几位长辈一起去衙门见证府尹大人替你洗刷冤屈,还你一个清白,也免得族人们误会,败坏了将军的名声。”
傅芷璇这话名义上似乎是在替季文明考虑,但语气可不善。
族人们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作为季文明的原配嫡妻,她莫非知道什么?
见没人应声,傅芷璇杏眸一转,最后落到旁边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颜氏身上:“二婶,你说侄媳说得对不对?”
颜氏一直跟万氏不对付,季二叔又因为万氏的窜唆弄丢了族长之位,她心里恨死万氏了,连带的也极不待见季文明,巴不得他们一家子吃瘪,闹得越难看越好。
颜氏瞟了一眼惊疑不定的万氏,刻薄的唇一弯:“还是阿璇你想得最周到。我说有的人,莫不是心虚了,难怪早早就打起了休掉儿媳妇的主意。”
她只是随口一胡说,没想到歪打正着。
万氏心虚,眼睛闪了闪,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坏了儿子的事。
季文明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他憋着气,斯文俊朗的脸上一片坦然:“若诸位族人愿意,尽可与文明一起去衙门,也好给文明做个见证。”
他说得大义凛然,但一上马车后,脸就拉了下来。
钱珍珍惶恐不安地拽着他的袖子,低声问:“夫君,你说这究竟是何人状告咱们?”
季文明也很想知道,他回京不过月余,在官场上还没来得及数敌,应该不至于有人花这么大的力气对付他一个小小的五品武官才是。
钱珍珍见他一脸沉思,迟疑了一下,说出了心里的揣测:“你说会不会是傅芷璇状告咱们?”
季文明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个胆子。而且她也不知道咱们在安顺的事才对,再说夫妻一体,状告我对她有什么好处?”
顿了片刻,季文明扭头怀疑地看着她:“莫非是你或者荷香向傅芷璇说漏了嘴?”
钱珍珍大呼冤枉:“夫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愿意见她,就更别提跟她说话了。荷香整日跟着我,也没跟她单独接触的机会。”
季文明一想也是如此,他浓眉紧蹙:“那不应该啊,母亲那儿我都没说漏嘴,这京城应该没人知道咱们在安顺的事才是。不对,还有曹广,但曹广一个大男人,应该不至于如此多嘴才是,而且他若是想针对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他作为一军统帅,有的是办法。”
听到他一一过滤认识的人,钱珍珍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可能,俏脸一僵,轻轻扯了一下季文明的袖子,支支吾吾地说:“夫君,这京城可能还有一个人知道咱们的婚事。”
季文明一扭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是何人?”
钱珍珍哭丧着脸说:“我……我有个嫡姐好像前几年嫁到了京城。”
“你怎么不早说。”季文明眉头深锁,一脸的担忧。
钱珍珍与钱夫人那一脉有多不和,他比谁都清楚,若是钱珍珍的嫡姐针对他们,他一点都不奇怪。
钱珍珍也觉得很委屈,钱老夫人和钱夫人都不待见她,她这一辈子都没上过钱家几次,钱家的人都认不全,钱夫人的千金成亲嫁人更不会请她了。她哪会记得那几个嫡姐嫁去哪儿了。
若不是看到季文明在一旁细数,她压根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嫡姐嫁到了京城。
季文明虽气,但也知道,现在发怒也无济于事,只能按捺住性子问道:“那你知道你这位嫡姐嫁给了谁吗?”
钱珍珍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官宦之家。”
这还用说。季文明眯起眼,想了一会儿,扭头对钱珍珍说道:“待会儿你若是看到了你这位嫡姐,先认亲,抱着她哭,表现得越姐妹情深越好。我就不信,她丢得起这个人。”
姐妹不和对这些官夫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若是这位孟夫人出的手,顾忌着不要给夫家抹黑,她也会罢手。
钱珍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劲儿地点头:“夫君放心,我晓得。”
季文明沉吟片刻,想到傅芷璇在祠堂外的表现,又不放心地说:“傅芷璇今天的表现不对劲儿,万一她待会儿说出什么对咱们不利的话可不妙。你叫如意进来,吩咐她去傅家报信。”
钱珍珍一愣,撇嘴道:“去傅家报信有用吗?”
季文明自信满满地说:“除非他们想把傅芷璇领回家,否则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犯糊涂的。”季家二老虽生气,但一直没表现出要跟季家断绝关系的意思,有他们在衙门口看着傅芷璇,他也能放心。
钱珍珍一想也是这个理。她对傅芷璇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现在火已经烧到了她头上,姑且就忍她一回。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把各种意外都想了一遍,顺带还想出了好几个应急之策。
***
傅芷璇这边也不清净。
一瞧没人,赖佳就粘着她悄声问道:“夫人,这停妻再娶是什么罪名?很严重吗?会不会波及九族?”
她这是准备跑路么?傅芷璇哭笑不得。若不是怕打击到赖佳,她真想告诉赖佳,就是株连九族也牵连不到她一个小妾的父母头上。
“你想多了,燕律规定,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也就是说,季文明顶多服刑一年而已,连头上的官帽都不会丢。”
赖佳听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傅芷璇诧异地瞥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季文明吗?”
赖佳脸一红,讪讪地说:“可我,可我也不能连累家中父兄啊。”
这理由还真是无懈可击,至于真假,也只有赖佳心里最清楚。
傅芷璇可不想赖佳这时候就打退堂鼓,那岂不是便宜了钱珍珍。于是笑道:“你瞧我这样是像是会出大事的样子吗?”
赖佳见她笑得比平常还灿烂,心一定:“我相信夫人。”
两人说着说着话就到了府衙,随行而来的还有几十个族人,除了季老太爷、季长源和族老们是因为担心,其余的族人都是没事跟来凑热闹的。
有了他们这一群人,守在衙门口,乌压压的一大片,倒是引起了过往路人和附近住户的好奇,不少人凑过来问:“今天衙门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没事,就是一个寻常案子。”季家人不好家丑外扬,敷衍了两句。
可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尤其是最近天天下雪,大家憋在家里很是无聊,逮着这一桩新鲜事,岂肯错过。
于是,季氏族人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八卦分子凑过来看热闹,赶都赶不走。
等钱珍珍披上白狐裘,戴上挡风的帷帽下车时,衙门口已经聚集了乌压压一大片人。
她脸色发白,紧张地看着季文明。
季文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两人穿过人群,走到府衙。
府尹大人高坐堂上,肃穆威严,季文明因为有官职在身,无需跪拜,只行了一拱手礼:“下官季文明见过府尹大人,不知大人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钱珍珍跪在地上,听到他淡定沉着的声音,心也静了下来。
想到季文明的嘱咐,她开始偷偷四处张望。
这一看,还真让她找到了人群外围,一脸快意的孟夫人。
孟夫人是得了傅芷璇的信,说是今儿在府衙有一场好戏,她若有空可以来凑凑热闹。
前几日,孟夫人也得了安顺那边母亲送来的信,自然知道傅芷璇派人前往安顺的目的已经达成。因而一接到傅芷璇的消息,孟夫人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根据燕律,停妻再娶,后娶之妻自动离之。傅芷璇既然把这事捅到了衙门,那就没准备给钱珍珍任何的后路,孟夫人一想到钱珍珍生了儿子还会被和离,灰头土脸地驱回安顺,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
父亲已老,看谁还能护得住这小贱人,回了安顺有她好受的。
因而一接到傅芷璇的信,她就早早就来衙门外候着,就只为亲眼目睹钱珍珍的可悲下场,也好回去告诉母亲,一解她的心头之恨。
钱珍珍一开始还不大相信这位不过只有几面之缘的嫡姐会如此陷害她。但孟夫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容不得她不信。
欺人太甚,她都躲到京城来了,这对母女还不肯放过她!钱珍珍的手指甲不知不觉地掐进了掌心,掐出一道深深的红痕都毫无所觉。此刻,那些年被安顺的大家闺秀们排斥不待见的糟糕经历又浮在脑海中,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既然她们不想让她好过,那她们也别想好过!
钱珍珍蹭地站了起来,谨记季文明的吩咐,一鼓作气冲过去抱住孟夫人,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三姐,我好想你,人家生了孩子你也不来看人家,你太伤人家的心了。”
当场被钱珍珍抱住,孟夫人的脸瞬间黑了一半,她用力掰钱珍珍的手:“你放开我,谁是你三姐,别乱认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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