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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的手机号。”我说。
他整个人一怔,抽烟动作都停了,唯有嘴里的薄烟被气流带动着,仍旧生动灵活。
“我早就知道他回国了,他是新和医院的医生。”说着,我又将纸条往他眼前递了递。
他左手虽然受伤,手指却还能动弹,伸过来夹住那张纸片,看了两眼,放到桌上,问:“你早就知道他回国了?”
我心虚地垂下脸,不敢看他,点头道:“嗯。”
“你之前没有告诉我,现在又为什么要说?”
我仍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事认骂认罚的模样。
过了会儿,他沉声又问:“你想让我联系他?”
我盯着地上一片不知年头的枯叶,低低道:“在岛上,我们那是为了任务逢场作戏,是吊桥效应,我都知道,不会放在心上。当年是我不好,拆散了你们,现在你们好不容易重逢,这是老天做媒要你们再续前缘……你应该联系他的。”
静默许久,一直等不到冉青庄出声,鼻间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我一下抬起头,就见他将烟头按在那张纸片上,任高温一点点吞噬上头的电话号码。
“你……”
“真是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他唇角勾起抹笑意,嘴上说着谢谢,眼底却平静无波,无端让我觉得寒冷。
然而只是一个对视,他便垂下眼皮,撑着助步器站起身,不再让我窥视他的情绪。
“但我和他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突然出现打扰他的生活,他应该也不想看到我。这样是最好的。也不是小说,就不要动不动再续前缘了吧。”说完,他掠过我,径直往屋里走去。
之后的几天,他都不太理睬我,好像是怪我多管闲事,同我生了气。
一早起来,厨房、卧室、院子里都找不到人,推开后门往车库一看,车不在了。打了个电话给今日值守的卫大吉,对方一听我是打探冉青庄去向,有些惊讶。
“他没说啊?老大一早送他去医院拆线了。”
“哦,好……”我讷讷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开始出神。
我这么操心是为了谁?没良心……
我算是明白有些个家长忙着帮子女张罗对象,结果遭到子女冷脸对待后那种委屈又失落的心情了。
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好?难道是我要结婚吗?你不找对象,我死了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
冉青庄虽然不是我的崽,但我现在俨然已经是一副慈父心态。
手机铃声忽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
一看来电,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名——兆丰。
“喂?”我按下接听键。
“季老师,没打扰到你吧?这两天有空吗?出来聚聚啊。”兆丰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这两天我倒是很空,也挺想跟他叙叙旧的,可是大榕村地处偏远,我又不好随便走动,怎么聚是个难题。
“大榕村?”想不到这在兆丰看来根本不是难题,“巧了,我今天正好在附近考察新项目呢,晚点我来找你?你把定位发我。”
虽说我确实想跟他临走前叙一下,但说来就来也太让人猝不及防了,而且……冉青庄是另一个难题。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住……”我委婉提出。
“和对象一起呢?”
“不是,是……”
“那有啥关系?”他大咧咧地表示并不介意,“说好了啊,我大概12点到。”
他飞快挂了电话,最后也没听我把话说完。
哭笑不得地看着手机屏幕,想着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说一下,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算了,提了冉青庄就要提别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会儿直接带他去小饭馆坐坐吧,别跟冉青庄撞上就好。
看时间差不多,与卫大吉打了声招呼我就出门了。小饭馆在村里最繁华的一条小道上,与它并排的还有卫生所,五金店和一家修车铺,前头就是村子里标志性的大榕树。
小饭馆本身不大,还兼具小卖部的功能,柜台后头摆满了烟酒零食。
我进到饭馆里,卫大吉就在外头榕树下蹲着,看老头们下棋。随便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过了半个多小时,兆丰也到了。头发比之前见到的时候长了不少,颜色掉的差不多了,下半截显得有些枯黄,上半截则是新长出来的黑发。
他一坐下就叫来伙计,点了不少的菜,还要了酒,说要和我不醉不归。
“你怎么住在这里?隐居啊?”他环顾着四周问。
伙计很快上来两瓶冒着冷气的啤酒,我替兆丰满上,开玩笑道:“采风。”
“采风?你拉大提琴也要采风哦?”他笑着,明显地不信。
菜陆陆续续上来,我们边吃边聊,聊补课那会儿的事,也聊他后来考上专科的事。
他在崇海打拼多年,存了一些钱,明年想买套房,在这里安居下来。
周辰亦继承了父母的饭店,去年结了婚,今年老婆孩子都怀上了。在博城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一直说要减肥,但还是一年更比一年胖。
“你记不记得当年那个你们学校的……”聊高兴了,兆丰一杯接一杯下去,人就有些微醺,“打架特别厉害,差点还跟我打起来那个……叫啥来着……冉啥……”
我虽然也喝了点,但一直很节制,只是面颊微烫的程度,大脑还很清醒,是以一下子就猜出他说的谁。
“冉青庄。”我笑着道。
“对,对,冉青庄!就是他……”
说话间,兆丰背后的玻璃门从外头被人缓缓推开,冉青庄撑着助步器走进来,本来直直走向柜台的脚步,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一顿,往这边看来。
而我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隔着兆丰,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真不是东西,他对你不好!”兆丰义正言辞道。
第63章 他是不是比我重要?
这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抓包现场。
冉青庄虽然左手仍缠着一圈绷带,但看起来比之前要轻巧灵活许多。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脖子上原本纹身的地方贴了一块纱布,跟受伤了似的。
“一包玉溪……”冉青庄视线看着这边,嘴里对坐在柜台后的老板娘说道。
面对巨型猛兽时,无论心里怎样胆怯尖叫,起码表面上要作出一幅游刃有余,与他势均力敌的模样。不能移开目光,不能转身逃跑,不然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与冉青庄对视时,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以上文字,此后我便一直维持着看向他的姿势,仿佛忽然被人点了穴。
“季柠?”兆丰见我久久不应,又一直呆傻地看向他身后,疑惑地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去。
然后,他就也看到了冉青庄,并且认出了对方。
背脊一僵,兆丰很快转回来,边用手掌敲打自己脑门,边惊恐地说道:“我擦,我出现幻觉了!”
我冲他笑笑,虚弱道:“不是幻觉。”
“啊?”兆丰抬起头,一脸茫然,“可是……”
冉青庄买完了烟,朝这边缓步走过来,而随着他的靠近,我的背不断弯曲,脸都要凑到碗里。
恍惚间,仿佛历史重演,魂穿八年前被他抓到我给兆丰补课的那一幕。
“好久不见,兆丰。”他在我们桌边停下,准确叫出兆丰的名字。
“冉、冉青庄?真是你啊?我他妈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兆丰终于回过味儿来,“等等,季柠你说的同居对象不会是……你们住一起?!”他震惊不已。
我稍稍抬起脸,含糊地点头。
随后,冉青庄与兆丰二人便陷入到了在外遇到老熟人时,常常会触发的经典对话中。
“在吃饭吗?”
“……啊,是啊,你吃了吗?”
“还没。”
“不然……一起?”
冉青庄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看着我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会不会,加一个人也热闹些!”兆丰抬手叫来伙计添加餐具,我默默不语地自觉让出座位,往里头挪了挪。
冉青庄不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坐下。
“哎呀,季柠早点不说,要不然就叫上你了。”兆丰拿起酒瓶给冉青庄倒酒,话语间全是社会人的圆滑,“他可能也是怕我们尴尬,但以前的事是以前的,都多少年了,早就过去了。男人嘛,说开了都是好兄弟,是吧?”说罢端起自己的酒杯,要与冉青庄碰杯。
不得不说兆丰也是成长了不少,都能面不改色说瞎话了,仿佛刚说人家不是东西的不是他一样。
“是,以前是以前,说开了都是好兄弟。”冉青庄与他碰了碰杯,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饮尽。
见他喝得这么猛,我在桌子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劝道:“你伤还没好呢,少喝一点吧?”
冉青庄看了我一眼,我手一抖,松开了他的衣服。他放下杯子,给兆丰满上酒,又给自己满上,但这次喝得很慢,每次都是一小口。
“你这是怎么搞的?”两杯酒化解了彼此间的过节,兆丰本也是个活泼外向的性格,马上不见外地打探起冉青庄一身伤的由来。
“从楼梯上摔下来摔的。”冉青庄眼也不眨地骗人,“不是什么大伤,已经快好了。”
“那就好。你还真是多灾多难,从以前就老进医院。”
惊吓褪去,酒意便又涌上来,加上兆丰一杯杯的始终没停过,醉得也就更快了。聊着聊着,前一刻还在说自己工作,后一刻毫无预兆跳跃到学生时代。
“你那会儿贴狗皮膏药被我发现,算是我运气,不然你也不会给我补课,我也不能考上大学……”他打了个酒嗝,举杯要敬我。
“你少喝些吧,都开始说胡话了。”我意思意思咪了一小口,表面尚还能维持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怕他说着说着把当年的事抖落出来。
如今再说那些,不过平添烦恼,毫无意义。
“季柠真是特别好的一个人。”他撑着自己下巴,神色迷离,一根食指摇摇晃晃点着冉青庄,道,“你真不是东西,当初季柠一听高伟要揍你,飞地就过去了……你看他对你多好,你再看你自己怎么对他的?你没有心!”
刚还夸他成长了,结果几杯啤酒下肚就原形毕露。这样的酒品他竟然也敢喝这么多?
冉青庄闻言杯子举到半空,眯眼看向我:“那天你也在?”
“啊?”他的注视魄力十足,好似能穿透人心,我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胆怯地移开视线。
“哦哦,是那个!我想起来了……”我作出恍然大悟状,“那天我没赶上。”
“你还要打他!你不配得到他的友情!你有本事跟我打啊,谁怕你啊!”兆丰继续说着醉话,情绪激动起来,手指往冉青庄面前挑衅地勾了勾。
卧底五年,冉青庄的脾气收敛许多,能忍常人不能忍,但面对兆丰探到鼻前的这根手指,他并没有很想忍。
五指收紧,握着那根手指用力往下,兆丰“哎呦”一声,脸上显出一点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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