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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是一晃神的功夫, 太初二年的春闱便在一个春雨飘摇的日子里结束了。

在进考院之前木怀夏就吩咐好了家里的小厮, 在最后那一日务必老实等在考院门口, 把三个人都接到马车上才行。

他和叶庭春毕竟年长, 虽然脚步虚浮, 好歹是立着步行而出, 付恒书就不行了, 直接被书吏架着送出考院。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非要吃这一份苦。

木怀夏叹气,叫小厮把三个人都弄上马车, 回到客栈才松了口气。

等他们沐浴更衣又用过安神药,才围坐在一起用晚膳,付恒书这会儿略清醒些, 哑着嗓子同木怀夏道谢:“多谢兄长抚照。”

木怀夏道:“都是兄弟, 客气这个做什么。”

付恒书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灌进去一大碗红糖水, 才觉得舒缓过来。

叶庭春藏不住事, 刚能说话了就赶紧着问:“你们考得如何?”

付恒书盯着茶碗没吭声, 倒是木怀夏苦着脸说:“不知道, 最后的策论我答的不在点子上, 但那题我以前没特地背过,只能将就写。”

进士科就是这样, 如果准备不充分,很可能最后就要出问题。

谁都不知道今年的主考喜欢什么方向, 哪怕有人能摸清考官的喜好, 也没什么大用。

最后卷子还要经安和殿呈给陛下,陛下肯定也要改一改的。

所以一般家里纵使有天资聪颖的少年郎,家长们也不会舍得他早早下考场,多酝酿几年,多看些题册,最后榜上的名次才能好看。

木怀夏看着面色惨白的付恒书,只得在心里叹气。

这孩子是真的急了,不管名次,不管将来,只求一个早早能给姐姐撑腰的机会。

也不知道他这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付恒书狠吃了一大碗饭菜,才略有了五分饱,他道:“今岁的题其实很偏,考得多为改革方便的问题,显然陛下很关心这一点。”

这是太初帝继位以后的第一次恩科,选出的学生最终都算是天子门生,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这卷子很能见真章。

也正是因为这个,付恒书才能揣摩出他的些许性格。

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新帝,恐怕在前朝后宫都说一不二。

如果他自己立不起来,这份卷子压根也没他插手的机会。

新帝能统领朝政按理说是好事,只不知他姐姐在后宫到底过得如何。

当皇帝跟做丈夫,肯定是不一样的。

付恒书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实在也无法再想姐姐的事了。

每回想来,他都觉得心口泛着苦,撕裂般的疼痛扯着他,叫他不得安生。

那一年那一月,他为何要病倒?

付恒书紧紧攥着拳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春闱结束之后大约十日便能出杏榜,只有上了杏榜考取贡士,才能参加五月初一的殿试。

殿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再见姐姐一面。

付恒书深吸口气,这么些年都等了,不差这最后的二十日。

长信宫中,正是更换春衣的时节。

御花园的花都开了,正在那争奇斗艳,芬芳如许。

小宫人们换上各自新发的宫装,明媚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

付巧言最近精神尚可,趁着宫事不忙,赶着去御花园陪两位太妃娘娘听戏。

这会儿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太后也道不要憋着大家伙儿,便叫主位以上的宫妃们都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付巧言向来很怕迟到,这一日去得还算早。

只没想到行至半路,后面一把柔和嗓音就叫住了她。

回头一瞧,却是以往不怎么对付的章莹月。

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身倩碧色的齐胸襦裙,头上只簪一朵琉璃杏花,先不论她性子如何,看长相实打实是位美人的。

章莹月也不知如何作想,她叫停了付巧言就亲亲热热凑过来叫她宸嫔娘娘。

仿佛以往的那些龌龊都不存在,她也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付巧言垂眸瞧她,在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章婕妤今日有些素净了,怎么不多戴几把金钗?”

章莹月冲她笑笑,漆黑的眼眸里闪着不知名的光:“金饰沉重,我实在不耐烦用。”

平日里根本没有交集的两人,硬凑在一起也找不出什么话头来说,刚略走两步,章莹月就在付巧言身后开口:“娘娘如今可是荣宠不衰,实在令人羡慕。”

付巧言扶了扶头上拇指大的宝石花簪,笑笑没说话。

她今日的穿着也清雅,身上只穿了一身水红的袄裙,头上盘了很少梳的堕马髻,倒是凭添三分优雅。

章莹月仔细瞧她,竟觉得她如今的美更令人舒服,不再如过去那般似仙如梦。

女孩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

她心里早就有了计较,说出来的话也都是斟酌过的:“娘娘这般美丽,难怪宫里人都传娘娘是小贵妃呢。”

这话实在就很不中听了。

贵妃娘娘当年确实荣宠无限,可到最后一个儿子都没当成皇帝,先帝爷亲自留遗照赶她离宫,连一个在宫中荣养的资格都不给。

曾经的她多风光,如今的就多落寞。

章莹月拿苏蔓比付巧言,实在没安什么好心。

付巧言很不喜欢同她打嘴上官司,打心底里觉得没这必要,便笑道:“我哪里有靖太贵妃那么大的福气,宫人们若再乱说,章婕妤理应管教,怎么自己也不懂事呢。”

章莹月咬了下下唇,脸上十分不忿。

她在宫里装得久了,那尖酸刻薄的样子可拿捏得十成十。

“哎呦,都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改。”

付巧言最近脾气也不是太好,实在没耐心听她唠叨,讲了两句立马就想走人。

结果章莹月在她背后不阴不阳给了一句:“今日是好天气,肯定有大节目要瞧的。”

付巧言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正用灰褐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仿佛牙上带毒的毒蛇,把她当做了猎物。

“章婕妤讲话太没规矩,下次可不能这样。”付巧言微微皱起眉头,转身便走。

留下章莹月在她后面,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冷笑。

这宫里,越乱才越好。

等到了御花园,戏台子都已经搭起来,新春时乐司做了一整出折子戏,年节宫宴小小演了几折,太后娘娘很是没瞧够。

只她寡居在慈宁宫,自己不能叫戏去看,便想了个曲折的方法。

由付巧言牵头迎春,荣锦棠允诺下旨,两人一并请了几位太妃娘娘,连做几天春日里的折子戏,御史也不能有话讲。

今日顺太妃和几位太嫔也来了,热热闹闹坐在一起,正望着戏台子吃茶果。

御膳房特地给炒了六种口味的瓜子核桃,好叫娘娘们用个趣儿。

当今的后妃里,付巧言是头一个来的,她先跟娘娘们行了礼,便自去自己的位置坐。

这宫宴本就是她安排的,左近只有顾红缨和楚云彤陪着,剩下章莹月和王婉佳都在另一边,一看就很泾渭分明。

晴画早就给她安置好了软垫和果茶,伺候她在位置上坐下,便小声在边上问:“娘娘若是一会儿不舒坦,务必同奴婢讲。”

付巧言有些好笑地看她:“能有什么不舒坦,又不是头一回头看戏。”

当然很不一样了!晴画有苦难言,只好乖乖站在一边,暗自提醒自己要多经心。

章莹月跟在她之后到的,同她笑眯眯行了礼,自己就坐到一边去。付巧言眯着眼睛看她,总觉得她那有什么事,至于是什么她实在也是不知。

不一会儿顾红缨、楚云彤和王婉佳就到了。

平日里安静的御花园,没一会儿彻底热闹起来。

等娘娘们都坐稳当,折子戏就拉开序幕。

这出戏叫《千金难求》,讲的是江南大户人家千金小姐婚事波折,最后终于嫁给有情郎的故事。

这戏付巧言没怎么看全过,只宫宴唱了那么两出,一出是大户人家里过年闹春,一出是小姐大婚嫁与夫婿。都是热热闹闹的场景,年节时最是适合不过。

而她们如今要从头开始看,咿咿呀呀就开了嗓。

付巧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戏其实还挺复杂的。

小姐自然是聪明伶俐美貌动人,博学多才温婉可亲,一点点的缺点都没有。

只她打小定的未婚夫年少夭折,后来婚事就十分艰难,不是八字不合就是机缘巧合无法定亲,总之一直到了二十五上,依旧待字闺中。

付巧言正看得入迷,没成想荣锦棠就在这时踏入园中。

她赶紧起来同他见礼,就看他先跟母妃们问了安,便坐到旁边的主位上。

荣锦棠向她看过来,给她做了个口型:“晚上再陪你。”

就在这时,台上演到有人对小姐的父亲讲风凉话,被其反驳:“我豪门大户,富贵锦绣,我家姑娘自是千金不换,若没真缘分,她自在家也开怀。”

若没真缘分,她自在家也开怀。

大抵就是这样一句戏词,叫太后娘娘念念不忘,粗粗看了一回不过瘾,还要再听一遍。

台上名角唱的婉转动听,台下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春风拂过,带来氤氲花香。

就在这时,一把尖锐的嗓子在围栏外响起:“陛下,妾以死明鉴,必要让您知道宸嫔娘娘的真面目。”

那声音仿佛带着刀子,狠狠戳中付巧言的心房。

付巧言被这么一吓,手中的瓜子猛地洒落一地,耳中嗡鸣起来。

她呆呆往那边看去,却见着穿了一身灰衣的孙慧慧。

孙慧慧整个人趴在御花园的篱笆上,使劲喊:“她就是个!呜呜呜!”

然而荣锦棠随行的宫人定然不会叫她把话都说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个小黄门,一个拽手一个捂嘴,一把把她从篱笆上面扯了下来。

可孙慧慧还是在那里喊叫:“她刚……进宫的,时候!”

其中一个黄门激灵,用袖中帕子一把塞进她嘴里,叫她再也讲不出话来了。

荣锦棠甚至没空去看她,回过头就往付巧言那里望。

可付巧言已经呆坐在那,什么都不知道了。

刚进宫时……发生过什么?

现在日子过得太甜,她额头上出了好多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到底发生过什么呢?她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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