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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
“为父甚是忧虑。”
燕行紧紧盯着那几个字,慢慢地念了一遍,他反复地看着信,仿佛想要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读出背后真实的含义。
旁边,孙主薄思索地捋着胡子,小声道:“相爷信中只说了令慈怀相不好,这离生产还有数月,天子脚下又是能者众多,卑职觉着转机总会有的,大人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说连京中的圣手都没办法,他们远在惠州又能如何?
燕行翻转了信,眉头紧锁,“你去取火来。”
孙主薄想到一种用柠果和葱白写的密信,只有遇热才能显现,便赶紧去取来火烛。
燕行用火折子点了火,将信在火烛上烤了一会,翻来覆去都没有发现,失望说:“是我多想了。”
“大人是觉得这信哪里有古怪?”孙主薄不解。
燕行解释:“我父亲从不爱提家中的琐事,这封信又是年前最后一封,按说他会提点我年后朝廷的一些新政,可是你看……”说着将信递给主薄。
通篇信里只提了几句琐碎的事情,连母亲的消息也是在最后一笔提及,这不符合父亲古板的性格。
临近年关,又是大雪封路,这封信还是托走货的客商送出来的,怎会只提及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庄子的收成尚可,府中因故换了批人,祖母的身子也不大好,更对姐姐只字未提。
至于母亲,从自己来惠州后,她对府里的事总是报喜不报忧……
燕行越发担忧,抬头看孙主薄,“送信来的客商在哪里落脚,你打探一下,年前京里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孙主薄也不禁忧心道:“这会不会是燕相对我们的示警?”
燕行也有同感,却觉得这是母亲在对自己提点什么。
孙主薄差了几个衙役去问,也说不拘什么消息,只要是年前发生的,较为古怪的都要记下来。
衙役出去打探了叁天才来回命。
燕行听完脸色大变,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大娘病逝了。
怎么会,这太突然了,姐姐上次不是说病情好转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燕行浑身冰冷,肩膀止不住的发抖,突然想到哪里有古怪,赶忙从书中取出信反复查看,信中对莫兰的离去竟一字未提。
孙主薄追问衙役,“燕相府当真一次发卖了十几个老人?可有问出是什么原因?”
衙役回复说:“问了商队里好几个管事,都是这么说的。其中有个老嬷嬷被一户人家买去做粗使婆子,他们还搭着商队的马车走了一路,据新东家说,婆子嘴巴紧,连他们也问不出来,只说是燕相突然发难,大伙都猜是这批老人里都混着谁家的探子。”
孙主薄摸了摸下巴,盯着燕行看了好几眼,才道:“真要是探子还能由着她们活着出来?怕是主人家出了什么事情,这批人都不能留了。”
衙役狐疑:“可这些人出来了万一在外到处说,主人家不也是名声受损吗?”
孙主薄道:“这我们就不管了,行了,把话落肚子里,都下去吧。”
正说着,那边燕行将信烧了,等衙役走远了,才转过来对孙主薄,格外严肃道:“我想回京一趟。”
孙主薄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提醒他:“大人擅离职守可知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燕行说着,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渐渐苦笑道:“家中主母过世,却无人来为我报丧,母亲千难万难送了消息给我,我现在只怕家里……”
燕行隐约有个可怕的念头,他就怕是母亲不甘为妾意图害死了大娘,现在证据落在他人手里,太过害怕才写了这封信给自己求援。燕行心沉沉的,回想了母亲平日的为人处事,转念又觉得不会,母亲最多爱逞点嘴皮子功夫,让她去害人万万是没胆子的,大娘也不是苛刻的主母,治下一向温和,母亲不至急了眼去害她。
或许真是病逝,可要是发病走的,为何不派人来报丧,燕行想不通这里。
他看向孙主薄,将心中的怀疑说了出来。
孙主薄听了半晌,只问了一句,“大人说家中还有一个姐姐,敢问令姐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燕行心一惊,“这与我姐姐有何干系?”
孙主薄摇摇头,凭直觉说:“燕相信中唯独没有提及令姐,如果说不提主母病逝,是他怕大人会关心则乱,可对女儿也只字不提就很可疑了。”
孙主薄家中也有老妻,随着他外放后,每回给她母家去信,总爱提几个子女如何,家中营生如何,母家回信也大多是这些内容,甚至连一些陈年趣事都要拿来提嘴,所以一封信里只字不提女儿近况,这在他看来是很不合常理的。
燕行听他这么说,更要坐不住了,马上提笔写信说:“衙中庶务交由你代管,我将这几日的公务处理尽快就走,你为我安排快马、干粮,还有一套准许商队走货的文书。”
孙主薄不懂燕行为何更急了,连连劝他,“路上积雪厚重,大人便是有快马也不得行,何不等开了春再走?”
姐姐为人大气,轻易不会与母亲计较,可母亲会不会干蠢事就难说了,燕行想到要真是母亲害了大娘,或是他人下的手,但母亲也有份参与,他恨不得能一日千里回去,哪还能拖到春后。
燕行越想越乱,几乎要折断手里的笔,语气沉沉说:“我早些回去,她或许能看在我的面上手下留情,不然……”
以姐姐的手段,府里非翻了天不可。
就在燕行琢磨着如何最快回京的同时,盛京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又一个同僚被家人接走,燕云歌也干脆收拾了笔墨,望着阴沉沉的天,俯身将自己桌上的蜡烛吹灭,一个人慢慢踱步在雨中。
两旁不时有快跑回家的同僚,也有与她这般闲情逸致散步走着的,大多是高几级的上峰,嫌捂着头发避雨有失身份,不如镇定的淋一身雨,还有几分潇洒。
自被燕不离安排来司库,到今也有月余,除了府严的一百两,燕云歌的劝捐毫无进展,所有人都在看她如何收场,唯她无事人一般每天到时辰来应卯,到时辰散值,好似在过一天算一天。
燕云歌回到府中时,雨势稍歇,张妈正叫几个丫鬟把蜡烛都点上。
张妈看看天色,问刚换了衣裳的燕云歌:“姑爷还没有回来,咱们是不是派个人去接?”
两人近来时有争吵,可要说大的矛盾倒也没有,尤其秋玉恒的脾气从来去得快,这几日对着燕云歌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全然忘记了两人先前一度吵到要和离的地步。
想到秋玉恒,燕云歌就觉头疼,要知道当初从水里捞起这么个烫手山芋,还不如由着他泡一会。
“木童会去接的。”
燕云歌淡淡的一句就让张妈闭上嘴。
一会儿工夫,屋檐下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股小水流,齐齐落下来打在青石板上,雨势又大了,张妈赶紧叫来丫鬟们把炭盆都点上。
小厨房同时送来晚膳,刚摆上桌,张妈看着正要动筷的燕云歌,表情欲言又止。
按理说姑爷没回来,大小姐不该先传饭,但大小姐什么性子,哪里会为一个男人饿着肚子专等,张妈一边觉得女子就该硬气点,省得什么人都敢欺到她头上,又担忧燕云歌的傲气不加收敛,早晚有一天会害了她。
燕云歌吃到一半,就有婆子来禀告:“少爷回来了,在书房呢,说不来用饭了。”
张妈点点头,见燕云歌没什么表示,就做主让婆子下去了,自己则悄悄去了书房那里。
书房外,是春兰守着门,她见张妈妈来,赶紧行了一礼。
张妈见着春兰若有所思,直到春兰怯怯地叫了她一声,才回过神,叮嘱说:“少爷许是饿着肚子回来的,你去小厨房让备些饭菜,问起来便说是少夫人吩咐的。”
春兰低着头:“奴婢刚刚问过,少爷说在外头用过了,这会还不饿。”
张妈脸一板,训斥说:“少爷何时说的,刚才婆子回话时可没提在外头用过了。春兰,你别忘了你是陪大小姐嫁过来的,你再讨姑爷欢心,你的卖身契可还是捏着大小姐手里。”
春兰脸色稍白,喏喏地说了句,“奴婢知道了。”缩着肩膀就往厨房去。
张妈回去后添油加醋说了一翻,燕云歌静静听着,许久后才道:“她年纪不小了,自然想为以后打算。”
说完,她显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重新拿起书看,“随她去吧,她若能翻出浪来,我还得谢谢她。”
“小姐这话就不对了,”张妈皱起眉,苦口婆心说:“回头真出了事,世人骂名可都落您身上了。”
“而且,秋世子再不好也不是她能想的。”
这倒是。燕云歌放下书,仔细掂量了下,春兰心思太多,真留在秋玉恒身边也是害他,只是这颗棋子现在于她有用,太早拔了反而要时时提防。
“我去看看他又闹什么。”说完,她已经往书房去。
木童看秋玉恒脸色比外头的天还要难看,忙不迭赔着笑,“这事怨我,是小的一见天不好了,就赶紧去接您了,忘了问少夫人一声,兴许少夫人也是有这打算,只是被小人抢先了。”
秋玉恒心里不痛快,若大府衙人人都有夫人接,就自己孤零零拯救站在屋檐下傻等,亏得他心心念念担心她会淋雨,甩了木童巴巴地去户部送伞,没想到她早回来自己先吃上了,从头到尾就没想过他。
他这会别说吃饭,气都气饱了。
木童瞅着秋玉恒脸色一会一个样,暗叹不就是少夫人没送伞么,谁送不是送,哪值得特意生回气啊。
这以前自己送晚了,少爷还淋雨回来呢,也没见这么生气啊?
木童实在闹不懂这是哪门子脾气,又不得不努力哄着人,回头小主子饿坏了,挨打的还是他,多划不来啊。
门外,春兰提着食盒,楚楚可怜地敲着门。
“谁让你去小厨房的,”木童打开门见状,低声说:“这会还气着呢,你晚点再送来。”
“是少夫人吩咐的,奴婢也说少爷这会还不饿,可少夫人说……”春兰咬了下唇,眼圈发红,很快硬生生改口说:“这里都是少爷爱吃了,你还是快送进去,饿坏了可不好。”
木童只好接过来,心想或许少爷看在是少夫人的份上能吃几口。
果不其然,秋玉恒听到饭菜是燕云歌吩咐的,脸色好了不少。
木童缓缓松了口气。
外头的春兰盯着门看了半天,知道这是收下了,恨恨地剁了下脚。
不远处,游廊上的燕云歌低声对张妈耳语,张妈一边听,一边不时地倒吸着气。
隔日,文香收到同样的消息后,也惊地下巴都要掉了。
“小姐要这些做什么,那可不是好东西。”
张妈面不改色:“你只管替小姐寻来,她过些日子有用。”
突然,文香噗嗤笑出来,笑得张妈老人家不明所以。文香笑得哎哟直叫,缓了一会说:“我可记得当初,小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下药了’,这才没两年,她竟也有这一天。”
张妈听不懂文香在说什么。
文香笑够了,掐着声音促狭说:“张妈,您老能不能透个底,这药是想下在哪位郎君身上,我也好扣准分量呀。”
张妈忠心耿耿,没得到吩咐,多余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露,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小姐的私事,你少打听。”
“不让问清楚,回头受累得还不是她。”文香啧啧地直笑。
张妈嫌弃地皱眉,“姑娘家家的瞎说什么。”
文香眼一转,心里有了主意,没大没小地一拍张妈的肩膀,“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闻人姑娘出马,什么男人降不下来。”
张妈刚出声喊她,让她别擅自主张,没想到无聊了大半年的文香难得有件事做,跑得飞快。
天才入黑,小宫女端着托盘恭敬地从房里退了出来,与等在门口的大宫女互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瑟瑟的琴音,听着就让人心里觉得苦。
自从陛下出事,皇后就下了令,宫里吃穿用度一力削减,皇后更是带头茹素给陛下祈福,以至于原本就人少的猗兰殿如今堪比冷宫。
殿内日子已经很不好过,没想到娘娘到这个时候还要使性子。
宫女们面面相觑,最终无人敢劝一句,无奈将原封不动的饭菜呈好又端了出来。
不远处,僻静的屋檐下打了灯笼,小宫女畏冷的直跺脚哈气,粉嫩嫩的俏脸冻得煞白。
“怎么不去檐下躲风?”
小宫女一回头,惊喜地叫:“姐姐!”
一身夜行衣的季幽缓缓走出,她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小宫女惊奇地往她身后看了几眼,问季幽:“姐姐,这是何人?”
来人相貌冷峻,穿件鸦青色的太监服,唇角含着温柔的笑,对方看看小宫女又看看季幽,打趣说:“这便是你在宫里认得妹妹?这般机灵,你该早日介绍我们相识才是。”
小宫女闹了个脸红,悄悄去拉季幽的袖子,“姐姐怎么带了名男子过来。”
男子自然是说燕云歌。
季幽不好解释她的身份,低声问小宫女,“娘娘可在里面?”
“在的。”小宫女点头,忽然气鼓鼓地道,“娘娘冻病了,我们去内侍监问了好几次,他们说太医全伺候着陛下,没工夫搭理我们。”
猗兰殿断碳几日了,这在以前都无需梅妃娘娘吩咐,内侍监的公公早估算了日子,选了最好的银碳运来,而现在便是娘娘发话也求不来碳。
对小姑娘的愤愤不平,季幽安慰说:“逢高踩低,宫里惯来如此。”又指了指燕云歌,“你若信得过我,就让她去给你们娘娘看看,她恰好会一点医术。”
小宫女怀疑地打量着燕云歌,燕云歌惊了一下,连连摆手地说:“季姑娘抬举我了,我那点算什么医术,就是给自个看病都是不成的。”
小宫女自然不敢带外人进去殿内,摇摇头说:“奴婢人微言轻,平日里也只在外院做打扫的活计。”
这是委婉拒绝了。燕云歌心道还不算太傻,对季幽点了下头,转身往僻静的偏殿走去。
“他怎么进去了……”小宫女急地要去拦燕云歌,季幽将人拉住,低声说:“她是去救你们娘娘一命,晚了你们可都要跟着陪葬了。”
小宫女瞬时被吓住。
……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大家牛年逢考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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