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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河摇头,“我刚起来,哪里去见你家大都督?”

“哧哧”,蓝溪捂嘴一笑,“今日巧得紧,今日二姐与大都督穿的是同一个颜色的衣裳呢。”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蓝烟看蓝溪一眼,开口道:“好了,明日你也与你家大都督穿一个颜色的衣裳!衣裳颜色就那几样,料子也只得那几种,撞上了又有甚么奇怪。”

蓝浦也凑过来,“大姐,那个......”

蓝烟看她,“你又凑什么热闹?”

蓝浦撇撇嘴,哼道:“人家是想告诉你,顾惟玉每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你也去与他撞见,说不定他也觉得是缘分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与奇遇,当你感觉到缘分来了,或许只是有心人一场又一场刻意的预谋。

霍青棠看见了孟微冬,他就在有间客栈旁边的茶楼上面。孟微冬的侧脸正对着有间客栈的大门口,霍青棠仰头看了他一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孟大都督在茶楼上面坐着,他面前还有人,来人从镇江赶来,孟微冬给他倒杯茶水,“蟾宫今年盈利几何?”

那人穿深青的布袍,又从怀中取出薄薄的账册,“这是今年开春至今几单大的进项,还有一些零碎花销,我算了总数,记在后头了。”

孟微冬取过来,看了几眼,“洛阳牡丹今年似乎开得不好啊?”

那布袍男子道:“洛阳顾家的金玉交章我们一直没有培育出来,旧年买回来的牡丹今年也不开了,我也曾拿了牡丹根去看,并没有甚么特别,只是......”

“只是种不出来?”孟微冬也不给那人留什么情面。

“金玉交章我们也只得了几盆,开了花之后,它就枯死了,旧年买的连花都没开过。”

孟微冬眼皮一抬,“你知不知道金玉交章外头卖多少钱一盆,你知不知道京城多少人家对这花儿趋之若鹜,你说你能种出来,蟾宫才拿香料去换了几盆回来。哼,一盆花要种两年,我看这花儿也不用开了。”

那人被孟微冬几句话一刺,当下就道:“那我亲自去洛阳城,我去顾家学,学会了再回来。”

孟微冬哼出一口冷气来,“希望你说到做到,也不枉我救你一场。”

霍青棠一行回来了,孟微冬眼角瞥见霍青棠在瞧他,还低头朝下头笑了笑。青袍男子跟着看下去,目光一动,“那是......?”

那是冬月里擅闯蟾宫的偷盗者,也是在变阵的桃林中用一根鞭子杀出来的小姑娘,布袍男子不仅瞧见了霍青棠,还看见了她身后的林媚春。不会错的,那个用双刀的姑娘也在,不会错的。他看向孟微冬含笑的脸,“你是专程在这里等人,等那个姑娘?”

孟微冬也不否认,只是端着茶杯向楼下示意。

霍青棠在有间客栈门口不动了,媚春感受到她的迟疑,也朝上头看,正和孟微冬的微笑撞到一处。

林媚春也不动了,后头跟上的范明瑰正好撞在她身上,“怎么不走了,都站在门口作甚?”

三个姑娘分别用不同的眼神望上来,林媚春抿着嘴唇,眼神里有些愤怒。明明说好的,归还了那两枚丹药之后,大家各走各路互不相干的,他不守信!

范明瑰这是第一次正面见到孟微冬,瞧见他微笑的脸,心中骂了一句:老黄瓜装嫩黄瓜,还穿件这样颜色的袍子,笑什么笑,跟谁笑呢?臭不要脸!

霍青棠瞧见孟微冬,她心中的感觉要复杂得多,孟微冬藏着史晗的画像,说明他是个痴情的人。当年的史家大姑娘早已成了霍家妇,又已经去世这么多年,对着一个故去的人如此念想,说明这个孟大都督是个念旧的有心人。

霍水仙的书房里都已经寻不见史晗的画像,若要问他几句,他也只会说:“你母亲是个上好的女子,学识渊博,极有规矩,是最聪明的女子。”

若要多问几句,“母亲是什么眉眼,她是圆脸还是尖脸,她爱吃甚么,最爱什么颜色”,霍水仙就答不上来了。

不是他不知道,是他已经记不清了。这样的情结,霍水仙真的已经忘了。

不是不曾相爱,不是不曾浓情蜜意,而是十年岁月蹉跎之后,霍水仙只能依稀回想起那个可爱女子的勇敢慧黠,他真的快渐渐忘了她的容貌。

她曾用过的脂粉颜色,她勾画过的眉间远黛,也都曾经就在眼前,可让他真的去描绘,他记不起来了。

霍青棠的眼神露出几分哀悯来,孟微冬一直带着好笑的表情盯着她的脸,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同情自己?

孟微冬还要再看,霍青棠已经抬脚进了客栈,留给他一个沉静的背影。

她与晗儿是不同的,孟微冬心中叹息,晗儿才不会这样看人,晗儿的目光是温暖的,永远都是柔和温暖的。哪里会像这丫头片子一样,冷冽又决然。

孟微冬已经转过头,他没有瞧见下头还有一个异族少年,盯着他的侧脸,目光中有深沉的恨意。

霍青棠甫进客栈,抬眼就见宝卷的大眼珠子在跟她眨眼,青棠低头一笑,险些笑出声来。范明瑰奇怪,方才都还乌云密布的,现在就初雪化晴了?

伊龄贺手里还提着姑娘们方才买的各种东西,霍青棠转身从伊龄贺手里抱过来,“我来吧,我拿上楼。”

范明瑰也回头去拿,“嗯,给我们,你去休息吧。”

伊龄贺看了客栈周围一眼,确认没有异样,才将东西交给几个女孩子,“你们也不要四处乱跑了,咱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苏州。”

范明瑰哼一声,“知道啦,我们上楼了。”

媚春也抱着东西一道往楼上走,伊龄贺瞧着她们进了房间,才转身回了自己厢房。

范明瑰拆开包裹,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这个好看,比苏州的好看,你说是不是?”

媚春看一眼,道:“哪里好看了?我看你是出门买新鲜,东西还不就是和苏州城的一样。”

两个姑娘在这头叽叽喳喳,青棠起身道:“我方才有东西忘了买,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媚春脱口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紧张,或许是明知孟微冬就在外头居高临下虎视眈眈看着她们,霍青棠就这样出去,会不会送羊入虎口?

青棠笑一笑,“我不走远,就在客栈门口,一会儿就回来。”

媚春道:“我陪你!”

范明瑰不知几时林媚春与霍青棠这样好了,她看林媚春,“你方才不是说要跟我下棋吗?”

霍青棠已经穿上了大氅,林媚春手指握在一处,紧张不已。

范明瑰看她们二人的表情,插一句,“青棠不会走丢的,你放心吧。”

青棠开门出去了,媚春还在门口站着,范明瑰终于瞧出异样,她瞥她一眼,“你怎么回事呀,是不是伊龄贺让你监视她?”

宝卷在楼下笑嘻嘻的,瞧见青棠下来,他一双眼睛越发调皮,连番眨眼,青棠道:“你眼睛不舒服啊,要不要看大夫?”

那边传来温柔悦耳的男声,“是该给他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了。”

“惟玉哥哥?”青棠欣喜转身,“惟玉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惟玉站在霍青棠身后,他替霍青棠戴好风帽,“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东西?”

宝卷凑上来,“霍姑娘,我们在这等你老半天了,你可要和我们少爷多说几句,你不回来,他连话都不同我说。”

青棠低头一笑,“天气这样冷也冰不住你的嘴?”

顾惟玉牵了霍青棠的手,两人一同走出去,有间客栈里人来人往,往外头一看,又落雪了。

☆、妒海翻波

渐入黄昏的南京城巍峨雄壮,委婉多情的秦淮河沿岸摆起一长串的小摊贩,天上飘着细碎的雪粒子,小摊贩们将自家脚下的一片地打扫得干干净净,顾惟玉牵着霍青棠的手,一家一家看过去,那头有伶俐的小贩在吆喝,“客官这边请,这边什么都有,甜的金银花蜜,香的炸脆角子,软的蒸面条儿,鲜的鱼羊汤锅,还有臭的炸豆腐,二位想吃点什么?”

青棠穿着她淡青色绣夹竹桃花儿的斗篷,斗篷的毛边上沾着雪粒子化开的水珠儿,顾惟玉瞧见她鼻尖一粒雪,伸手给她轻轻擦去。惹来就近的一位女摊主笑语,“二位这边请?这边有新鲜的馄饨皮儿,最好的馄饨馅儿,二位是初到咱们这地儿吧?不是我说,咱们这秦淮河北岸,就我家的馄饨最好吃。”

那摊主又看着顾惟玉,开始劝说生意,“您看,我这摊位正好对着月老庙,看见没有,是不是正好对着月老手中那根红线?二位别管吃不吃,在我这坐上片刻都是好的。”语罢,那摊主已经拉开桌椅,“来来来,这边坐,这可是个好位置,一般人来我都不让坐。”

一对模样甚美的青年男女携手而来,女孩子花容玉貌,男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真是一对金童玉女。馄饨摊子这处正是对着月老庙,那桌子的摆处正好又对着庙中月老,摊主瞧见成双的璧人,这样的好生意,岂能错过。

顾惟玉转身去看霍青棠,眸中有笑意,“要吃吗?”

霍青棠顺着摊主的手真的去看月老庙,她拖着顾惟玉的手,“惟玉哥哥,咱们在那桌上坐一会儿可好?”

顾惟玉眼中笑意愈盛,他眸中又印着各家摊贩悬挂的灯笼,照出星河欲转千帆舞的光彩来。霍青棠拉着他的手,往那一张能看月老的桌子走。后头跟着宝卷,他说:“少爷,我今儿伺候不了你了,我自己到旁边去吃......”

明月升,晚风起,烛火晃,人皎洁。

老板娘端了两碗馄饨上来,馄饨里头撒着葱花、鸡蛋丝儿、木耳,还有小指大的黄豆,轻薄的小馄饨在滚烫的汤水里七上八下,上下沉浮。青棠舀一个馄饨,才入口,就烫的舌头都痛起来。

“当心。”顾惟玉拿出手帕托住青棠下颌,似在照顾一个不知事的婴儿。

那边的锅里冒出腾腾白气,氤氲了周遭人的视线,也化开了河边风景。

秦淮两岸,水调歌头,蓝溪牵着蓝浦的手,两人乐悠悠的,蓝浦拍她一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蓝溪嘟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出来这一回,以后再也不往外跑了。”

后头的蓝烟说:“你说到做到才好。”

蓝家四位姑娘走在一处,秦淮河上美,岸上的姑娘也美,美景美人,真叫人赏心悦目。蓝溪眼尖,她抓着蓝浦的手,“三姐你看,那是不是顾大哥?”

青棠捂着嘴,顾惟玉递给她一杯水,女孩子抓着男人的手,将那杯水喝下去。顾惟玉道:“好些了吗?”

青棠直笑,眼睛弯成一道桥,“好多了,这个好吃,真的。”她用调羹舀出一口馄饨就往顾惟玉嘴里送。

“天啊,顾大哥吃了,他吃了!”

蓝溪摇蓝浦的手,“三姐,你说,那女人是谁,是顾大哥的什么人,她是顾家的姑娘吗?”

蓝浦吞吞口水,她觉得口舌有些艰难,那人怎么会是顾家的姑娘,她是当朝户部侍郎史侍郎的外孙女,是霍青棠啊!

蓝烟与蓝河跟在后头,前头的两人停住了,后头的也跟着看过去,蓝烟也看见了。她看见了顾惟玉,还看见了他身旁的女人。

那人是谁?

蓝烟的嘴唇有些打哆嗦,隔着冬日的寒风和明明不太远的距离,她似乎有点瞧不清楚顾惟玉。

顾惟玉不近女色,他对谁都很客气,但对谁都不说感情。

她原以为顾惟玉是碍着陈七,碍着那个已经去世的未婚妻子,可是人已经死了,对着一块牌位又有什么可怀念的。蓝烟长得漂亮,她听说陈七小姐并不是个美人,似乎还身有残疾。蓝烟更不解了,顾惟玉怎么会不喜欢自己?

后来顾惟玉娶了陈七的牌位,蓝烟在江上飘了一个多月,蓝浦邀请她去洛阳观礼,她没有去。她不想看见顾惟玉这样的好男子娶一块牌位进门,蓝烟有些心疼,也有些心酸。

陈七小姐出身高门,父亲是漕运总兵官陈瑄陈大人,顾惟玉娶了她的牌位又如何,那也是高攀了,是顾家高攀了。

顾家是商户,若不是因陈七小姐和顾惟玉自小的情谊,顾家怎么会娶到那么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

蓝烟很遗憾,自己生的美,自小就能干,可以说样样都好,唯独输在了出身上。蓝家不过江湖草莽,如何能与陈瑄家的小姐较之高下?

蓝烟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

陈七已经去世了,她没法和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去比,是比容貌,还是比家世?比不了,样样都比不了。

顾惟玉娶了那人的牌位,蓝烟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会陪他白头到老的人。既然人都死了,还争什么呢?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还活着,顾惟玉还活着,那在一起共度余生的只能是他们。

蓝烟此刻的心都在颤抖,那人是谁,顾惟玉身边的那女人究竟是谁?

蓝河一眼瞧过去,语带戏谑,“哟!还以为他姓顾的是吃素的和尚呢,原来也是要女人陪的嘛,啧啧,平日里隐藏得真好啊!”

宝卷真的在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他大眼珠子转悠悠的,不等一碗馄饨吃完,他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孟微冬,他口齿都有点打结,“少......少爷,那......那是不是孟大都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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